《博弈论》花盈榭

17、回归

　　等他们两个终于各自整理好衣服，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坐好了。
　　政治目不斜视的从一群人中穿过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数学就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的走，挨个和大家打招呼，和某几个回应了他的人聊几句天，晃了半天才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这个人看起来太兴奋了，兴奋的有些不正常。
　　但他们并不能猜到数学今天如此兴奋的原因。会议室里的座钟发出悠长的声音，提示他们早上九点钟已经到了，会议准备开始。出于文理轮换和尽量避免立场过分鲜明的考虑，这次的主持人换成文科组的地理。当然这种会议也不需要太过正式，主持所需要做的只是让会议顺利进行下去即可。
　　会议流程仍然是语文先进行文件展示，之后评议，最后确定是否通过；地理将流程写在白板上之后语文跟着上去，打开PPT开始做汇报。这次似乎比上次更能称得上有备而来，内容也做了大量的修改。但实际上大家都在看英语——英语是最大的关系人，反对派，结果系在英语的态度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英语没什么反应，她始终低着头用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刘海挡着眼睛看不到表情。但当语文讲完，打出一张致谢的时候，她对他鼓励的笑了笑。
　　——结局已明。
　　之后的过程都乏善可陈，无非走个过场。通过决议的时候所有人都真心实意的鼓起掌，他们真的很高兴看到这件事终于结束，双方达成了还算和谐的共识；也很高兴。
　　“好，散会吧。”地理拍拍手，宣布这件事情的终于告一段落。
　　这就结束了？
　　这确实结束了。
　　政治坐在座位上，支着下巴，双眼放空，看着周围的人开始收拾东西，交头接耳，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总算是结束了”的轻松的笑意。像是看一部电影的拍摄现场，结束了之后所有工作人员都开始收拾现场的道具，而他则是陷进剧情里出不来的演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痴痴的看着戏中的世界被一点点收拾掉，场景回到他所在的现实。
　　有人拍了他一下，把他从想象中叫醒。
　　“听不听新闻？我把耳机带过来了。”
　　数学问他。
　　他有点发愣，还没能从自己编织的世界中彻底清醒过来。
　　数学看着他目光稍微游离的样子，干脆强行把耳机一端塞进他手里，继续絮絮叨叨的往下说，“刚刚就想叫你一起听了，看你盯着语文看的太认真，实在没好意思叫你，不然我们两个摸鱼的也太明显了。不过你说有什么好听的？看英语那表情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啧。花式秀恩爱……啊，我还以为讲过了头呢，才开始讲正经事。一块听吧？”
　　这番话让政治彻底清醒过来。
　　其他人的故事结束了，可他们两个的还没有，他们的战争才要进入高潮。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问：“人都走了？”
　　“嗯。”数学说，表情格外平静又轻松，往椅背上一靠，“我锁门就行了。你该不会是在想这个事吧？”
　　“当然不是。”政治回答，接过耳机放进耳中。
　　主播缓慢而字正腔圆的声音从耳机里出来。

　　“……参与本次会议的成员有……”
　　“下面请……发言……”
　　“……保障教育公平，深化教育改革，迫在眉睫……”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
　　女主播的声音突然插入，原本心不在焉的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数学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眼睛亮的吓人，像两簇明蓝色的火焰。
　　政治看着他，心脏在胸膛里无可抑制的跳的飞快：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到自己的心在跳，血液在心脏里奔流而去；他有生命，他活着；他会紧张，他会爱。
　　“中央纪委宣布部分党员干部处分决定……”
　　会议厅陷入一片寂静，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照出空气中尘土颗粒，光暗之间一条明显的通道。
　　结果是在数学意料之内的。他全程盯着政治的脸看，但那张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直到整条新闻播放完毕，他还是没什么动作。
　　数学问他：“结束了？”
　　政治眼皮也不抬的回答：“结束了。”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政治抱着手臂，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思考了一会之后说：“暂时不知道。”他伸出一根食指在数学眼前晃了一下，“一天，不出一天，调职的文件就会发到我手上。在这24小时之内我的打算有必要存在吗？不过，在我走之后……如果有必要，请你帮我照顾经济他们。”
　　“不至于说的像是遗言一样吧。”数学苦笑，伸出双手去捧着他的脸，认真道，“如果事情没那么糟糕呢？”
　　政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数学张了张嘴，本想说你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他们绝对不会再动你和你的朋友们，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这时他突然变成了那个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人，他怕他说了，会触动政治不知道哪根敏感的神经；他又怕他不说，政治知道了真相又会嫌他不够坦诚。
　　但他这纠结的表情太过明显，政治看了他一眼基本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一脸了然的看过去，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又难以捉摸。这样有些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政治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了，走吧。”
　　数学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倒是像“知道了，退朝吧”。

　　他们离开会场，向外走去。
　　政治低着头玩手机，数学一路上都想逗他说话，他也只是嗯几声权当回应。直到走进停车场，他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我走了。”他说。
　　数学看起来心情不错，对着他挥了挥手：“过两天一起吃个饭？”
　　“你……”政治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自我感觉未免太好了点。”
　　“是吗？”数学笑眯眯的，“我这个人，跟某些自我厌恶的人不一样——我可是很喜欢我自己的。”
　　是的。
　　不仅他自己喜欢他，他还要觉得其他人也都喜欢他。
　　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靠过来，充满了令人恼怒的自信。
　　但这些可能都不重要了。政治想，他看了眼手机，轻笑了一声：“有机会再说，我要走了。”
　　他口气有点不对，但数学也没有多想，如往常一般的与他道别。
　　天色放晴，他们在这里分道扬镳。

　　第二天数学憋着一股火，冲进了办公室。
　　他停完车往外走的时候就见到英语挽着语文的手臂，兴高采烈的和他商量下个假期去哪里玩。上了楼，前面不远处生物一只手提着大包小包大步流星的往办公室走，一只手举着电话似乎在讨论晚饭问题。
　　他一进办公室，物理和化学面对面的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争论着些什么，非常的不走心。
　　“我不得不警告你，物理先生，”化学一边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说，“你是一名自然科学工作者。合理的猜想要有充分的证据作为支撑，你随随便便就说家里闹鬼，我是无法相信的。”
　　“那昨天晚上是谁在客厅打开了电视？”物理说，“你在厨房，我在书房，家里也没有其他人来拜访。你不觉得这很能说明问题吗？”
　　化学叹了口气：“你只是看灵异小说看太多害怕了……确定不是我们谁设置了定时然后忘记了？”
　　“反正不会是我。”物理说，接过化学推给他的咖啡暖手，“遥控器周围也没有什么能突然压到它的东西——”
　　“你们俩到底是闲还是忙？”数学问，“前几天是谁跟我抱怨工作太多太累的？”
　　两个人顿时都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物理说：“刚刚经济来过一趟。”
　　“她来做什么？”
　　“找你啊。”物理和化学异口同声的说。
　　“她找我能有什么事情。”数学嘴上这么说，还是给经济拨了个电话。
　　电话通了之后，经济喂了两声，听起来像是在吃什么东西：“啊？数学啊？哦，等下。”
　　电话那边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好像是把什么东西咽下去，又灌了两口水。疑似早餐的声音过去之后，经济的声音又重新响起：“是这样的。政治不让我告诉你，但看在统计的面子上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两分钟之后，数学平静的挂断了电话，转过头问已经凑在一起分点心吃的物化生：“现在是几点？”
　　物理看了看手表：“八点半。”
　　“那我来不及了。”数学冷静的说。
　　“你来不及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得大家纷纷陷入了迷惑，但很快数学就给他们解答了。
　　“赶不及去机场。”他停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继续说，“刚刚经济给我打电话说政治走了，外调出差三年。二十分钟之后的飞机。”
　　他的朋友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们怎么都那副表情？”数学回过头看到三张沉痛的脸，反而惊讶了：“这消息很可怕吗？”
　　生物小心翼翼的问：“不去见一面真的没关系？”
　　“你们居然在担心这个……”数学说，“没关系。送他做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出个国还得让人送。”
　　生物有点不高兴：“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数学沉默了一会，转头看着窗外：“……没关系。来日方长。”
　　他说。
　　天空中的云层似有所感，颤了颤，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冰凉的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