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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端轮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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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轮转。
01、
“你为什么总听不进去我的话?”
“猫咪老师才是,为什么总要把你的意志强加在我头上?”
“我比你了解妖怪!”
“误解妖怪的总是你吧!”
“你说这话才奇怪吧?你不是一直最讨厌妖怪的么?怎么替妖怪说起好话来了?”
夏目贵志从猫咪老师那张圆滚滚的脸上明显地读出了明晃晃的讽刺意味,像一把尖刀插进胸口,鲜血未及喷涌而出,失却冷静的怨恨已经先一步掠夺了言语权。这种情况下说出的话都是本人都未曾想过会说出口的。
“那和你没关系!猫咪老师只是为了友人帐才呆在我身边的吧!如果我被妖怪吃掉你应该是最开心的才对!!”
“你你你——八嘎!!”
“笨猫!!”
“哼!”
“哼!”
原本只是为了是否将一只受了伤的来路不明的妖怪收留下来而作出的无意义争论,最后却引申到触及了存在与关系的一些触碰了就会疼的倒刺一般的东西上来。
结果也是哭笑不得的——
猫咪老师迈着小短腿扬着脑袋从洞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一副绝不回头的决绝模样。
夏目将枕头朝着它离去的方向狠狠地砸过去,撞击到窗框然后弹了回来。
而引起争论的最初源头,那个被吵红了眼的两个家伙丢在脑后的可怜的小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因为害怕而偷偷溜走了。
真是……笨蛋!
这一句不知是在骂那只笨猫,还是那只不明真相溜走的小妖怪——抑或是夏目自己。
2004年9月23日。秋分。
今天的黄昏来得格外的早。
02、
夏目醒来的时候,胸口竟没有熟悉的压抑感。右手再习惯性地朝旁边摸摸,没有预想中的一团胖乎乎的肉球。
然后猛然一惊。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哼。那只笨猫还真不回来了。
也好,帮塔子阿姨省粮食了。
推开门的时候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夏目紧了紧衣领,瞅了一眼满地金黄的枯叶,湿漉漉的。
昨晚下过雨了?
……那只笨猫总会有自己的办法的。
抛开多余的疑虑,夏目迎着潮湿的凉风往学校走去。
路途意外地平静。
既没有突然跳出来喊着“还我的名字”的妖怪,也没有趴在路旁半死不活的河童。
不如说,除了正常人能够看到的东西之外,夏目什么都没看到。
是因为天气转凉的原因么?
倒也清静不少。
课间的时候夏目在走廊遇到田沼。
两人靠着沾染了寒意的窗框望着窗外日渐萧瑟的世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田沼的目光突然被什么吸引了,唇间溢出一声轻笑,指了指楼下某个地方。
“夏目,是不是你的妖怪部下又来了?”
妖怪部下?
是那两只中级吧。
难道是给那只笨猫当说客的?还是那只笨猫又喝醉了要我把他抬回来?
脑海中轻巧地掠过几个可能性,夏目朝右下方望去,然后,久久的——没有言语。
“夏目?”
夏目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脸色急剧苍白,像是迅速凋零的花一般。
田沼凑近了一些,提高了嗓音:“夏目,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多轨的声音。
“夏目君,田沼君。”
夏目恍然回神,抓住多轨的肩膀,神情是少有的急切。
“多轨,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泥土地上简单几笔画出来的圆阵。校园里偏僻的某处。咋咋呼呼的妖怪与异常安静的人。两个世界,一座桥。
夏目亲眼看着一只两只中级妖怪晃晃悠悠地走进圆阵来,用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喊着“夏目大人”,欢欣鼓舞地摇着手上的小扇子,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只是夏目都听不到了。
巨大的空旷感像座山似的压了过来,夏目觉得喘不过气来。世界静默无声。空气是海水。夏目是一尾溺水的鱼。
2004年9月24日。
冬日是否已经来临?
03、
“夏目君,我喜欢你。”
多轨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时因为被妖怪诅咒而不敢大声呼唤名字的女孩了。
多轨将他的名字念得多么好听啊。
夏目眼眶微红,嗓音依旧温润如水。
“对不起,多轨。”
即使泪水已经溢出眼眶,多轨依旧努力扬着头望着这个她爱了那么久的男孩子,笑得像开心的多轨一样。
“没关系啦。我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夏目君到了那里一定要找一个比我可爱得多的女孩子在一起哦。”
“嗯,多轨,谢谢你。”夏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微笑着的女孩拥到怀里,听到耳畔是强忍的抽噎。
“好啦。车来了……”田沼藏起眉眼间的失落与不舍,语气轻快得犹如口哨吹出的谣曲。
夏目放开多轨,走过去轻轻抱了抱田沼,然后转身离去。
将这个每一块土地每一方空气都浸满了回忆的地方,抛在身后。
“夏目君!”
夏目回过头去。
多轨攥紧了衣角,声音因不安而微颤。
“喵咪醬它、它……”
夏目听到自己的声音从没有如此温柔过。
“多轨,帮我告别好么?”
光阴一寸寸断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帮我告别,好么?
那是我一个人无法做到的事。
2007年6月21日。夏至。
夏之将至,他只觉得冷。
04、
夏目想,自己一生的果决都用在了与那个世界告别的时候。勇气也是。
所以才会让一个如此爱着自己的女子不言不语地等待了这么久。一天天。一年年。
那个时候。我是被抛离了那个世界,然后再一点点看着自己淡出、淡出,直到无路可退,直到无色透明。夏目想。
名取先生最初的时候隔三差五带着稀奇古怪的药来看他,然后渐渐的,他也意识到药已经无法改变了。再然后,他来得少了。偶尔遇到,坐在一起,却也要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
夏目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意识地躲着名取先生的。就像他已经不记得拿走友人帐的猫咪老师有多久没有拜托多轨安排两人会面了。
的场静司也再没有来找过麻烦。三篠自从名字被转嫁给猫咪老师之后就从没出现过。小胡子好像见过两三次。两只中级大概是最后淡出他世界的妖怪吧。
夏目隐隐约约在逃避一些东西。并且他知道他所逃避的,也正是所有与他认识的,那个世界相关的,人或妖都在逃避的。
于是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过了那么久。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无法轻而易举打破的……尴尬的久别了。
于是没有人再提起。
没有人敢于直面那血肉模糊的痛感。
所有人都是幸福的。
这样就好。
而多轨,是夏目贵志的最后一次任性。最矛盾,最愧疚的一场悄无声息的牺牲。
2007年6月22日。
再见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谎言。
05、
夏目在妻子额前落下一个莲花开落一般轻柔舒缓的吻,攥紧她苍白的手,想把自己的喜悦通过温热的掌心传达给她。
“辛苦了,谢谢你,美和子。”
“他漂亮么?”妻子苍白、汗涔涔的脸,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嗯。像你一样,漂亮极了。”
红晕渲染了她的双颊。这个春季的花都将失去有意义的颜色。
这是我爱的人。这是我的一生。还有春季降临的生命。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
2014年3月21日。春分。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06、
“人生是既没有道路又没有标志的茫茫大海啊。我们只是身在其中,紧紧抓住一条大鱼,委身于巨大的海流罢了。”
读到这段话,夏目恍然间明白。那个时候……让他窒息的是什么。
那巨大的空旷感。还有那横亘在时光裂缝中的……日益硕大的黑洞。
有人替他回答了。
名叫黑泽的小偷耸耸肩说道:“是海洋啊。”
“贵志?”
“嗯?”
“你怎么哭了?”
“没有,是沙子……不,是海洋吧。”
这么想来,光阴这个盗贼偷窃的何止是回忆。
……是整个人生才对。
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是被迫活着,所以……才活下来了吧。
于是,他守着被偷窃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屋子,却以为自己看不见腐烂在墙根的象征沧海桑田变迁、光阴轮转无端的斧头,假装着笑出幸福的样子。
幸福得像幸福的夏目一样。
2014年3月22日。
冬日早已降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