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韶遗歌之灵心曦月传》五湖烟水散人

44、第 44 章

　　赵灵澈初见刘楚宬，是在一个寒风瑟瑟的季节。
　　天山。
　　那是月夜，云影横空，月影隐约，遥遥的银光一闪一闪，不是天上星，是山上雪，山尖处未化的雪。
　　而少女明澈容颜，更胜天山雪，云间月。
　　少年凝望着她一双碧清妙目，那目光婉娈狡黠，宛转变换，而少女萦身不散的是那样一种出尘绝世的灵气，人如其名。
　　一瞥惊鸿。
　　他只道：“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浅笑盈盈，“赵灵澈。”秋波脉脉，把他一溜，道，“公子你呢？”
　　他未及回答，她便咭咭咕咕道，“是啦！公子要么姓刘，要么姓楚，要么，”她嘴角蕴笑，“既姓刘，又是姓楚，那公子叫刘楚什么介？”轻灵婉转，一口苏白，含了江南的隽秀之气。
　　“刘楚宬....姑娘你是从何得知？”
　　她笑靥如花，刹那盛放，而衣衫皎皎出尘若仙，飘飘似舞，仙袂从少年面前流过，人亦是去了，唯余澹澹香风，在他面前在他心上，初是烈烈的香，便如他与她的相逢，惊鸿一瞥才知尘世间有如此丽姝，而少女出尘风致，宛转灵气，竟不似尘世中人。
　　烈香散了，缓缓的氤氲出一段脉脉盈盈的疏香，宛如岁月静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脉脉相对，才有这样的心香。
　　忽然天山风含着雪拂起，天地间一阵萧瑟之气，渐渐散后，又是脉脉疏香，萦绕衣间，久久不去。
　　少年的一寸心，亦是随之低昂，悠悠扬扬。
　　从此少年爱一个人徘徊，在天山之底，只是他徘徊又徘徊，始终不曾遇见那日的那个女子。
　　天山的雪渐渐消散的时候，有牧羊人从少年身畔经行过，吟唱着，
　　“最是皑皑天山雪
　　最是皎皎云中月
　　我思彼姝在天涯
　　爱慕其情皑如雪
　　我思彼姝在云间
　　爱慕其情皓如月
　　一生一世一双人
　　黯黯伤神是离魂
　　一世一生一白首
　　渺渺萦心是伊人
　　天山碧水东西流
　　天山人儿南北散
　　思忆旧情徘徊处
　　此时唯有泪盈盈！”
　　那歌声低低昂昂，回荡在天地之间。
　　少年心道，“这歌儿也这么不详！”心中的思忆之情，一寸相思一寸成灰，然而始终未绝。
　　忽听一个轻灵婉转的声音款款道，“
　　皎皎皑皑雪月花
　　脉脉幽幽凌霜葩
　　我心思君天山雪
　　烟消雪落情未绝
　　我心思君云中月
　　云敛月笼情萦心
　　谁道空有盈盈泪
　　今夕执手莫泪盈！”
　　仙袂风中飘举，一时与天山雪无二色。
　　少年惊喜泣下，“姑娘是你！”
　　少女敛了仙袂，低眉道，\"是我，又怎么啦。“
　　少年心道，方才明明是你唱的那歌，怎么如今一见又这样冷漠的样儿了？心底寻思半晌，始终不得答案，心道，“女孩儿的心思，真真难猜。特别是赵灵澈这样狡黠的江南女子。
　　赵灵澈道，“你倒是说，你怎么好好儿的在这儿呆着啊？”
　　少年冲口而出，“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说完才道自己说了什么，双颊一红。少女手一摔，作势将他的手，他这个人抛开，只道：“你好的很啊。”转身便走。
　　而一方锦帕，袅袅如烟，从袖子口滑落。
　　少年疾疾拾起，锦帕上花叶脉脉，皆是成双逐对，末了勾一个同心如意结，结上一个“宬”字，出尘隽逸，不似出自韶龄少女之手，却是出自韶龄少女之手。
　　少年心道，“姑娘，你的帕子落下了。”才欲言说，忽觉如若说了这冰清玉润的女子定是觉我轻薄，忙咽住了。
　　少女忽一回首，声若莺啭，
　　“呆瓜，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少年道：“我.....”
　　少女道，“嗳，你拿住了我的帕子做什么？！”
　　那一刹两双妙目寂寂相对，他的眼底是她的一颦一笑，她低下头去，只觉自己的芳心脉脉，如帕子上脉脉花叶，教人发觉了。
　　少女一霎清灵之气，狡黠之意尽失，只道：“你.......”只说了这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再也不知如何言说，只是脉脉相对，静静相望。
　　少年道：“灵儿.....”
　　少女大是娇嗔，“许你这么唤我啦？”
　　少年道，“那...那该如何？”
　　少女见其怔忡发痴，又是展颜一笑，双靥生春。
　　少年只觉身畔如兰似麝，幽香拂面，一个娇声款款道，“你若真心爱重我啊，向天山底下的河水里，跳进去。”
　　少年刹那热血在胸中沸然炙起，道，“好！”心道，只要你相信了我对你...我对你....刀山火海又如何！
　　江畔。
　　萧瑟疏风拂面而来。
　　少年纵身欲跃，少女眉心一蹙，忙伸手把他曳了过来在自己身畔。
　　少年心道，“怎么了？”只觉这个盈盈丽姝忽然如此，忽然又换了心意，实是难猜难会之至。
　　少女一双碧清妙目中，似是有什么说不出的缓缓流过，道，“我不过试试你啊，你也太呆了，真的要跳进去啊？”
　　刹那少年心中狂喜之情再也掩抑不住，纵声长呼，天地一震，林木萧瑟。
　　少女嘴角蕴笑，“刘大哥..”
　　少年道，“你叫我什么？”
　　少女微微一笑，道，“不怎么！我要说--”
　　“天山溪水，是你我证人，证刘楚宬，赵灵澈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永不离！”
　　少年亦是欢喜，呼道：“天山溪水，你我证人！”

　　夜来的天山脚下。
　　夜风泠泠然，拂过人的身子之时，有澹澹冷冽。
　　刘楚宬只觉风声袖底，月上云间，心中爽然。
　　赵灵澈道“呀！天山的星星，这么大来哉！”
　　灿如珠玉的星光，星星点点如离人泪，璀璨琳琅，却含了千种心伤。
　　刘楚宬道，“江南的星星，难不成小么？”
　　赵灵澈一笑，将少年一流盼道，“小，不如天山！江南的人啊，也不如天山！”
　　刘楚宬哈哈大笑。
　　赵灵澈道：“哎呀！流星！你快转身介，我的衣带儿在你身下压住啦！”
　　刘楚宬奇道：“流星和衣带儿什么关系？”又换做笑容，“我偏偏不放！”
　　赵灵澈秋波盈盈如醉，“我江南，流星出现的时候啊，在衣带上打个结，心愿事成啦。”
　　刘楚宬道：“你看这是什么？”
　　素色衣带上，赫然一个结。
　　少女嫣然道：“你怎么不呆啦？”心中默默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眼望刘楚宬，微微含笑。
　　刘楚宬道：“瞧我做什么？你的愿望里面有我？”
　　心中隐隐的期盼，却不可以信口问出，只好借调笑言说。
　　少女道，“许明天湔裙水上的时候啊，我能赢！
　　刘楚宬道：”湔裙水上？那是什么？“
　　少女一笑，”到时候，你便知道啦！“

　　香风鬓影。
　　湔裙水上。
　　是江南浣衣的旧俗。
　　少女渡河，盈盈一水，而旧时的裙裳，依依在水中，与水宛转缠绵。女伴与之斗草，一阵喧笑，分不清谁赢谁输了。

　　花开花又落，夕夕月如玦，又成环。
　　流风萦雪，轻云蔽月。
　　初夏。
　　脉脉雪已化，溪水东西流。
　　“我们分手吧。”
　　”啊？！“素日温谨的刘楚宬那一刹惊讶万状，伸手过去，匆匆扯住少女仙袂，”为什么，灵儿？能告诉我原因么？“
　　少女仙袂，空中飘飘拂拂，拂过少年的容颜，微蹙的剑眉。
　　”因为，我喜欢了别人。“
　　”不可能!\"那双剑眉深深蹙起，曾经是谁说“我今生今世都不会让刘大哥蹙眉啦。”？
　　昨夕的欢喜，今夕的匆匆分袂，世事，本是无常，我为何在无常世事中寻寻觅觅？
　　我早该知道如此。然而，欲断了这情，却如何能了断？
　　再也无法挽回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那日你我盟心，你说溪水是你我证人，如今溪水东西流，人儿南北分。
　　而你不知道，从不曾知晓，你离开之后，我一个人立在你我相知，相逢，相识，相恋之处，徘徊又徘徊，思忆又思忆，望见了黯黯云轻轻掩住皓月光华，望见了朱红灯笼滟滟流光，上书，\"之子于归”..嫁娶的浩浩人流从我怔怔而立的面前一一走过，有男子掩袖，泪流满面。
　　可只是一霎之间，你我的情意，从曾经说过的永不分离，至如今我一个人目送着旁人的嫁娶，悲欢离合过眼如烟云，却唯是期盼，期盼你回来，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莫教两处相思两不知。
　　刘楚宬心神不定的回到刘府，怔怔望着紫檀案几上展开的宣纸，出尘晶莹，皎皎之白，恰如少女仙袂，匆匆分袂那日曾拂过自己的脸.....该死，怎么又想起她来了？
　　爱情是含笑饮毒酒，我早该知道。
　　早该知道，却依然沦陷。
　　原来为伊消得人憔悴，也不过如是。
　　刘楚宬挽起玄色衫子，轻轻研墨，挥毫写下：
　　声声慢
　　---分袂匆匆有怀
　　低低徊徊，依依眷眷，念念思思恋恋。夕雨凄飞庭院，莺一声啭。念伊柔肠寸断，绮窗外雨僝云黯。分飞燕，当时眷，心伤有谁惜惋。
　　琴瑟声消弦断，芳心乱，如今谁在君畔。伶俜莺儿，独个如何不叹，听琐窗潇潇雨，人亦是，滴滴点点。这悠悠，情丝如何了断！
　　心乱如斯，他颓然倒在了紫檀雕花椅上。
　　紫檀沉沉，有着教人心静的温润触觉。而雕花一团一团，团团是花潇月洒，人世静好，他看不得，心中万转千回只是个她的笑靥，在他面前流淌而过，一帧一帧是旧时成双携手的琴瑟静好，而终是忆起她离开他的那日，天山雪明澈如晨露，冷冽如霜。
　　寂寂心伤中，忽听一个苍凉的声音，宛似悠悠古琴，含着岁月的滋味，悠长，绵延：“宬儿---------”
　　一个银丝皎皎如雪，眉目间威仪无方的老妇，手中紧握着一个红檀雕龙拐杖，一步一挪，缓缓过来。
　　\"风露立中宵，所为何事？“
　　”娘！\'刘楚宬缓缓立了起来，与那个老妇对立对望。
　　那个老妇目中含蕴冷电也似的光，刘楚宬温润如玉，彩云易散琉璃脆，玉那样易碎，他却始终不曾低下头去。
　　“那个赵姑娘，就是一个狐狸精，刘家断断不能有这样的儿媳妇！还是女儿家，便把男子的魂儿钩了去，瞧你这失魂少魄的样儿！”
　　“宬不是因为她。何况，赵姑娘轻灵出尘谪仙一样，心思宛转的很，怎会是什么”狐狸精“.....何况当初，是宬先仰慕赵姑娘，在天山叫住了赵姑娘这个人间仙子，又不是赵姑娘仰慕于我，何来勾引一说？”
　　“好！好！好！好个老身一年一年养大的儿子！”老妇低头咳咳连声，刹那十二扇透雕金绿山水屏风之后，轻烟也似的淡素色衣角一闪，一个少女盈盈步出，以手中素色绣双鸳鸯帕子一口一口把老妇咳唾之物接住。
　　刘楚宬怔怔望着眼前，他决计不相信自己所见，怔了半日。那少女一抬眼，望见刘楚宬，亦是怔了半日，两个人怔怔对望，直至少女缓缓依依，低下头去，轻声向那老妇道；“泠姨，气还顺不顺呀？”
　　那老妇道：“我要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喽！”抬眼忘了刘楚宬一眼，道：“宬儿，你倒不如娶了小灵儿。”
　　刹那二人面上皆是一红，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的转了开去。
　　赵灵澈道：“泠姨，听您说--”
　　老妇笑逐颜开，皱纹在憔悴朱颜上缓缓展开，宛似菊花“小灵儿说便是。\"
　　\"这位哥哥，”赵灵澈望了刘楚宬一眼，“从前遇见过一个好妖好媚人的姐姐。”
　　“哎呦，便是那个什么赵姑娘，那位，哎呦！宬儿为了他失魂少魄的，还好分了手了。”
　　“啊！是这样呀！”赵灵澈望向刘楚宬，心中道，“他为了我失魂少魄..\"又是欢喜，又是娇羞，道\"我以为你.....我以为你喜欢了别的女孩儿，所以我才...\"
　　\"是如此！\"刘楚宬大悟，向老妇道；“娘---”老妇犹絮絮叨叨，“小灵儿人美又很会照顾人，将来照顾宬儿好好的---”声音苍凉。刘楚宬哭笑不得，“娘，赵姑娘便是灵儿，灵儿便是赵姑娘！”
　　“咳咳....\"老妇又是咳咳连声，赵灵澈忙抚其背，老妇道：”如此，是老身误会了....\"
　　刘楚宬，赵灵澈对望一眼，老妇犹在絮絮，“这一对冤家呦，真是前生的孽！”无可奈何的道：“几时成婚呢？”
　　赵灵澈轻轻咳一声，抬脚步出。
　　刘楚宬望着少女仙袂飘飘的背影，只觉心中暖暖，绵延开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今生今世，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如此，便是一生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