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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暂易屋檐裴府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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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天,七月十五,京城首富齐家的公子将要迎娶欧阳家的小姐,大摆三日流水席。京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们都想着开开眼界、沾沾喜气。
欧阳家这边按部就班,可齐夫人这头却火冒三丈。齐君扬这两天的行踪越发不定,原来只是不肯安分待在家里,现在更是找遍京城也找不到人影了。
大婚将近,试穿礼服他倒是配合了一次,可齐夫人想找他再多说一句话,他早已不见踪迹了,屡屡骂他,他只当没听见。等想起来要拿敛裳出气开刀,府里人只说已有小半个月没见过敛裳了。
对齐君扬来说,这根本不是一场婚礼,只是一个启程的日期。
在面上,他明明白白是京城出了名儿的烂泥扶不上墙,纨绔公子。可在内里做什么,可从没几个人知道。
从他十三岁那年站在街角,看着书童听着自己的吩咐安排,拿着自己可怜的零花钱和从杜绍康手里借的钱走向一间商铺,一切就都注定不同。
七年过,他厌烦了,终于再不想被人摆布如此。府中人人都在期待一个喜庆的日子,齐君扬也在期待,只不过含义与他们不同罢了。
绍康、子长知道他所有所为,他却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敛裳。
齐君扬在叶敛裳温和轻柔的眼神之下永远是臣服,他怕敛裳一个不忍心劝他停手,他就真的因为不忍心敛裳为他担忧失望而停手了。他顾不得。
他只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获得完全的强大,张开臂膀,能为敛裳遮挡一生风雨。
其他都是闲话,现今摆在眼前的是,大婚之日他便要启程去苏州有些动作,唯一惦念的就是敛裳。那可笑的让敛裳随便嫁人的事他不担心,可他尊贵母亲的脾气,齐君扬还真猜测不得,说不准哪天又在后院来一场见不得人的私刑。
齐君扬直接忽略了不靠谱的杜小侯爷,把敛裳交给小裴大人照顾。
“我?”裴庭云惊讶地指着自己重复了一遍。
齐君扬自从那天看敛裳穿得实在漂亮,就一直换着法儿打扮她。裴庭云看着一身浅绿色宛若清荷的敛裳,有些挪不开眼。
一定是夏天太热,自己头昏不清醒了,要不怎么心下有点发颤呢……
“我母亲可是明令了,迎亲当日我肯定见不着敛裳。她留在家里我绝对不放心。”齐君扬打开扇子,给敛裳和自己扇着清凉的风,“怎么,不方便吗?”
“没有没有!”裴庭云连忙摇头,“我近来朝中也无事,没问题。”
杜绍康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嘿嘿嘿……
“会不会打扰裴公子?”敛裳还是有些犹豫。
“乖,裴大公子好脾气,打扰什么的完全不用在意。”齐君扬笑眯眯安抚完,又严肃起来警告裴庭云,“裴子长,如果我回来看见敛裳瘦了或者憔悴了——”
“一定不会!”裴庭云整个人都浸在一种积极和愉悦里,眼光熠熠地举手发誓,“我娘正好在家闲得发慌,可以陪敛裳聊天。”
杜绍康怪笑不止。
啊,都让老娘出马啦……
齐君扬满意点头,“那我家敛裳就交给你啦!”
裴庭云正在喝茶,听见这句,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之余还不忘点了点头。
杜绍康笑得在一旁直打滚。
小裴大人你激动什么,还没到那什么那一步呐……
敛裳好心递上了一块帕子,裴庭云的眼神立刻不再闪烁,轻轻谢了一声接过来。
齐君扬摸摸下巴,觉得今天的子长不太正常,想了一会儿没明白,索性抛在脑后,跟敛裳好一番叮嘱后先走了。
几人散了后,裴庭云让书童先回家说一声有客。裴庭云的书童叫裴安,但是性格活泼的很,一点都不安分,跟敛裳也很熟了。裴安一声“得令”,笑嘻嘻拿过敛裳手里的包袱,连剑也拿了去,蹦蹦跳跳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敛裳很少不带剑,看着空空的手心,有点不习惯。
“难得这么听话。”裴庭云笑着轻斥了一句,回头看敛裳有些发愣,软着声音安慰,“君扬身边有好几个保护的人。虽然武功比不上你,不过出入某些场合,讲理的漂亮姑娘会容易受欺负的。”就像上次在倚翠楼那样。
敛裳倒不是在想这个,抬眼看看裴庭云暖人的笑容,忽然就抿着嘴角笑了。
裴庭云有些惊讶,敛裳可是很少笑的。
“我说错什么了吗?”
敛裳微笑着眨了一下眼,“都说裴大人长袖善舞,常有妙语,真是不错。如此怎么哄不好君挽小姐?”
裴庭云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错开眼神不知道说什么好。
敛裳善意提醒,“公子下次也这么让她高兴不就好了?”
裴庭云的脸忽然就红了。“咳,我们走吧。”
对于齐君挽漂不漂亮,他从来没注意,但他能发现,敛裳每天都是好看的。心中没有千万句话,口中自然不能言语。
裴府门口,裴安心情欢快地在等他们回来。看见两人,他蹦跳着凑上前,笑容满面,“敛裳,我家夫人在等你呢!”
敛裳讶然,整个人忽然就拘束起来。
“我娘很好相处的,”裴庭云看她像是紧张,微笑着安慰了一句,“不用担心,你像平常说话一样和她聊聊就好。”
“我,”敛裳眼帘垂了下去,“我好像……不善于和夫人小姐打交道。”
“嗯?为什么这么说?”裴庭云下意识顺着问了一句。
敛裳动作极小地咬了咬唇,没有开口。
裴庭云脑子里闪过那日君挽的话,忽然就明白了。他脸色控制不住地沉了沉,可看到敛裳依旧停在他家门口,他努力将口吻软下来,开着玩笑逗她,“你极少和别人打交道,别这么说。再者,就算你不擅长也没关系,我娘……“
敛裳微微诧异地抬眼看他。裴庭云有些艰难地清清声音,”她,咳,着实极为擅长。”
进了客厅,敛裳坐立不安,裴庭云在一旁看了许久,正忍不下心要开口,门边便传来一个利落的声音。
“哟!谁家的姑娘这么水灵!”
敛裳抬头一看。一位绛红色衣裙、面容姣好的妇人正抬脚迈进门来。她发髻高挽,举止大方,声音热情而爽利。敛裳连忙低头行礼,“裴夫人好……”
裴夫人谢氏咯咯一笑,上前来亲近地执起了敛裳的手,“好好好!真乖,叫什么名字呀?”
裴庭云轻轻摩挲了几下额角,咳两声清了嗓子开口,“咳,娘,她是——”
“我问人家姑娘又没问你——”裴夫人白了自己儿子一眼,转脸又对敛裳十足热情,“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敛裳从没遇过对自己这么平易近人的夫人,有些无措地望了一眼裴庭云,“回裴夫人,我叫敛裳,是齐——”
“你叫我谢姨就好啦!”裴夫人利落应下,牵着敛裳就往外走,“好,敛裳,咱们走,不理这些讨厌的男人!”
裴庭云习惯地叹息一句,跟了上去。
裴夫人喜欢花花草草,却不懂得培植,后园里的那许多花草,都是裴庭云在他娘即裴夫人威逼胁迫下亲手植的。夏日里,尤数杜鹃和萱草花瓣尽展,颜色十足,开得格外绚烂。
裴夫人笑得容光焕发,柔软的双手一直拉着敛裳略显纤瘦的手不放,“敛裳啊,告诉谢姨,你今年多大了?”
又来了。
裴庭云慢慢跟在后面,叹息喟然。每次家里来客人,尤其是年轻的女客,娘都会兴奋不已,拉着人家不停唠叨,把她在爹和自己面前找不到的存在感加倍地补回来。从客厅到裴庭云的书阁再到花园,一盏茶时间内,裴夫人已经问了三遍敛裳的家乡,两遍敛裳平日都做些什么,四遍齐君扬对她如何要不要来他们裴府……之前有多少客人被吓到过,敛裳没反应大概是因为跟着君扬修炼得太好……
敛裳毫无所觉,眨着漂亮水灵的眼睛望着裴夫人,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意思一样的问题,完全沉浸在裴夫人很好相处的喜悦里。
“回夫人,敛裳今年十七了。”
“哎呀,我都说了,叫我谢姨。”裴夫人笑眯眯地拍拍敛裳的手,“这么小就武艺高强,厉害呀!你是女孩子,却反把把君扬那孩子保护得这么好,真是好孩子。你是哪里的人?”
“回——咳,我就是京城人氏,只不过我很小时候家里就只剩我一个,齐老爷厚恩收留,让我学武,伺候和保护少爷。”
“啊……这样,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裴夫人低低感慨了一句,“你几岁入的齐府?”
“五岁,”敛裳眼神静静的,努力回忆着,“五岁也做不了什么活,老爷看我适合学武,就领我去拜师了。”
“那,都学了什么呢?”
“敛裳学艺不精,只学了剑术。”
“剑为百兵之君,最是英气了!”裴夫人突然很感兴趣,眼睛都亮了起来,“庭云和他爹都从小习武,却从来不在家里比划给我看。敛裳,你舞一段给我看罢!”
敛裳讶然,手脚都僵硬起来,“这、这园子里花团锦簇,被我弄毁了就不好了……”
“不怕。”裴夫人豪气地招招手,侍女月青一路小跑就把剑讨了来,“毁了就让庭云再给我种一园子。”
敛裳接过剑,瞥了一眼拿自己娘亲没办法的小裴大人,看他那难得丰富的无奈又认命的表情,忍不住抬手稍稍掩住唇边的笑。“谢姨,敛裳许久没有练过了,献丑了。”
裴庭云漫散的神色瞬间尽褪,目光稳稳地投在花园中央的姑娘身上,不偏不倚,不闪不移。
狭长的剑迅疾出鞘,寒声凛然,锐利的剑刃在阳光下偏折出亮眼的闪光。青衣的女子素手执剑,腰身软转,完全抛弃了浮夸之人的花哨,灵活地舞出让人惊心动魄的招式,剑走惊鸿之势,又生动如雀,优雅如鹤,翩然如凰。
裴庭云从没见过将自己展现出来的敛裳。从前她都是安静隐藏,今日才得以看见了她的美。
满园花开锦绣都作了陪衬,她才是玉颜转眄的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