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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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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宫中太医赶到,闻人皎已请大夫为赵步光看过,简单包扎了一部分伤口。赵步光则昏睡着,浑身有十余处伤口,闻人皎想起来尚觉得后怕,那刺客,差一点就真的要了赵步光的命。
在朱羽的授意下,大夫也为刺客包扎了手腕断处伤口,为防止她自杀,朱羽亲手卸下她的下颌,士兵从她的牙缝里剔出毒||药囊。
疼痛和失血让她一直没有醒来,与闻人皎和陈硕缠斗时,女子的外衣被割得褴褛不堪。出了这样掉脑袋的大事,闻人皎又一直守着赵步光,陈硕生怕担责,也顾不得那许多,恭敬地为朱羽打开枷锁。
此时朱羽从关押刺客的屋子里出来,陈硕立刻迎上前去,作揖拜道:“朱将军可查看出什么了?”
朱羽一脸严肃,“刺客是东夷人,她脚踝上纹着西番莲刺青,颜色已旧,待医师查看后就能知道是什么时候纹的。东夷女子自出生起,就会在脚踝上纹下西番莲。所佩戴的臂钏和里面穿的小衣,都是东夷女子装扮。不过这些都是外物,可以作伪,还要让医师鉴别之后,才能作出结论。”
陈硕举袖印去额头冷汗,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有迹可循就好,否则皇上问起来,可不好交代。”
朱羽却没吭声,望着初升起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风不带一息声响地吹动闻人家宅邸下挂着的一对琉璃灯,一辆看上去普通的马车停在宅子门前。
闻人老大人携妻恭敬地行礼。
赵乾永的到来让闻人皎很是意外,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王祥福推开门进来时,他不得不站起身,让到一边。
“姐夫……”
赵乾永伸手摸了摸赵步光的脸,她的脸发红,入手滚烫,嘴唇因高烧而干裂。赵乾永命婢女取来水,勺子贴着赵步光的嘴唇,往她嘴里滴水。
昏睡中的赵步光蹙了蹙眉,嘴唇翕张,赵乾永眼内一亮,继续一点一滴喂她喝水,小半碗水喂进去,闻人皎已在旁僵硬站立了快半个时辰。
赵乾永放下碗,像才看见他一般,问道:“朱羽呢?”
“在偏院。”
“今晚朕住在这里,让朱羽即刻来见朕。”
赵乾永选了同一间院子里的房间,闻人夫人带着婢女立刻收拾出来,接着赵乾永分开召见了朱羽、闻人皎、陈硕,又叫来太医,询问赵步光的伤情。
该问的都问完之后,已是二更天,赵乾永坐到床前,他的手指甫一碰到赵步光的伤,就听见一声很细的抽气。
她依然没有醒来。
赵乾永目光发直,手指向伤口按压。
睡梦中的赵步光疼得皱眉哼哼,又下意识咬紧嘴唇,不让痛声溢出。
直到赵步光蜷起身,烧得通红的脸上密布一层汗珠,赵乾永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愣愣看了会儿指尖沾着的血水,以锦被拭去痕迹,起身出屋。
在闻人家躺足了两天两夜,太医说可以移动了,宫里才派人将赵步光抬回去。其间赵步光只短暂醒来两次,每次都一脸浑浑噩噩,吃过药,也不说话,就又睡下去。
闻人皎上朝时,胥珑去照料过赵步光,因为赵步光睡着了,她可以肆意打量她,大秦身份最贵重的女子,原来是这个样子,脆弱得似乎不堪一击。胥珑身体虚弱,常年泡在药罐里,久病成医,将赵步光照料得很好。
赵步光离开那天,她还将一些炼制好的补身药丸封起来让宫人带走。
看着妻子孱弱的背影,闻人皎没有走近过去,他心里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情绪,模模糊糊地想,要是她们在一处,也许能处得很好。
赵步光第三次醒来,是在遇刺后的第五日午后,屋内的闷热逼得她喘不过气。
朝月第一个发现赵步光醒了,立刻派人去向赵乾永禀报,偏殿等候的太医们鱼贯而入,一个个挨着替赵步光把脉,这一次她是真的醒了,沉默不语地看着太医们出去,赵步光立刻嚷嚷饿了。
她的声音还很虚弱,但精神很好。
赵乾永到长乐宫时,朝月正服侍赵步光喝粥,她大口大口吃着,胃口很好。
“我来。”赵乾永神色温和地对朝月说,从她手里接过碗。
朝月低垂微红的脸退了出去。
赵步光显然顾不上谁来喂她,昏迷这些天吃的都是汤汤水水,她现在只觉得身体里没有一丝力气,唯一的大事就是吃!
接连喝了三碗之后,赵乾永让侍女进来收拾,扶着赵步光,将枕头放下,让她躺下去。
“这些天你都没吃东西,一口气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
吃饱之后,赵步光就困了,含糊地点点头,就又睡了。赵乾永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摸到她的额头不再发烫,让王祥福搬来文书奏折,在长乐宫偏殿处理了一下午奏疏。
傍晚,赵步光拥被坐起,睡得太久,赵步光的脑子直犯晕,她叫宫人打开窗户,醉人的晚霞垂坠在天边,窗格被红光拥着铺在地上。这样好的景致,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了。赵步光摸了摸腕上的墨玉镯子,让朝月扶她起来。
翠微取来她的乌木手杖,赵步光拄着杖,就不要宫人再搀扶,在庭院里绕着玉矶池边走了几圈,直走到通身发汗,才缓缓地朝寝殿走去。
赵乾永远远看了很久,吩咐人摆膳。
晚膳时赵步光好好收拾过了,脸色虽仍很苍白,却已能下床,也能自己动手吃东西了。
用饭时两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宫人撤去碗碟,赵乾永才坐到赵步光身边。
半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有人想要我的命。”
赵乾永握住赵步光微凉的手。
“而且差一点那人就成功了。这些日子,我睡梦里都在回忆一路遭遇的刺杀,回忆那个刺杀我的婢女,回忆一点一滴的蛛丝马迹,入宫以来我做的每一件事,可我都想不出来,究竟是谁想杀我,又是为了什么要杀我。”赵步光苦涩地笑了起来,眼角晕出一点湿意,她自己不知道,赵乾永举袖印去她的泪水。
赵步光抽了抽鼻子,坚定地看着赵乾永:“伤愈之后,我想跟着师傅好好学学防身的武艺,再找两名医师教我识别毒||药。”
“嗯。”
“朱羽说,从前你也遇到过很多刺杀,我想学怎么保护自己,你一定有不少可以教给我的经验。”
赵乾永想过很多可能,赵步光醒来后会低落、会虚弱、会无助、会害怕,然而这一刻他从她的脸上只找到了求生的意志,她只是想活。
沉默了一瞬,赵乾永握紧赵步光的手,颔首道:“好,我都教给你。”
赵步光抿着嘴唇笑:“这下我们真的是难兄难妹了,公主身份看似风光无限,却比平头百姓生存得艰难多了,这都是被你拖累的!”
“我补偿你。”
赵步光大笑起来,牵扯着肺叶伤口疼痛,她微微蹙眉,笑意却丝毫不减,戏谑道:“好,到时候多给我些赏银便是,最好给我开一张无限额银票,不管走到大秦的哪个角落都能支取银子那种。”
“好。”
赵步光笑着笑着,嘟囔了一句“好困”,眼皮半耷下来,赵乾永拉着她起身,打横抱起赵步光,她的身子起初僵硬,后来放松下来,拽着赵乾永的衣襟小声嘀咕:“你这哥哥确实越当越像样了,以后我就真把你当哥哥,你说怎么样?”
半天没听到赵乾永应声,赵步光又自摇了摇头,松开抓着赵乾永的手。
“还是不要了,当赵家人太危险,我还想多活两年。”
把赵步光放在榻上,她已经睡着了,赵乾永沉默地站在榻边,久久凝视她,最后弯腰将被子展开裹住赵步光,盖住她一身疲倦的伤痕。
赵乾永走出寝殿,一手捏住眉心,想揉开紧绷的担忧。
王祥福从暗处走来,弯着腰禀奏:“皇上,玉阳宫来人催了,贵妃娘娘还等着您过去用膳。”
赵乾永回头看了一眼,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长乐宫。
凤栖宫里,闻人欢静静绣一张红盖头,绣的是并蒂莲开、交颈鸳鸯。
婢女捧来多一盏灯,将屋内照得亮一些,偷瞥着闻人欢的脸色,小声道:“娘娘,皇上去了玉阳宫。”
针扎进闻人欢的手指,婢女“呀”了一声,下跪磕头请罪。
闻人欢充耳不闻,含住渗出血珠的手指。
春如端着安胎的汤药进来,恰见到闻人欢含着手指发愣,立刻打发宫女去取药膏,闻人欢由得打小服侍自己的春如给她擦药。
“娘娘怎么还在动针线呢,这孕中的女人,动针线是要伤眼睛的,让下人去做就是了。”春如将红盖头收入匣中,让侍女拿下去。
闻人欢疲倦地闭起眼睛,缩在躺椅上,春如正要退出去,闻人欢忽然抓住了春如的衣袖,沉静的眼眸望着她,“陪本宫说说话罢,本宫有些睡不着。”
于是主仆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闻人欢眼光总往门口瞟,半晌才应上一句,手中攥着一方帕子。
风稍稍吹动灯烛,她就从椅中坐起,背脊挺得直直的,确定没有人来之后,又软弱无力地靠回去。
二更天,春如搀扶着她上床,替她脱去鞋子,盖好被子。
闻人欢刚闭上眼,一个宫人冒冒失失冲了进来,春如斥骂道:“没规矩的东西,在娘娘寝殿也冒冒失失的!”
“奴婢该死!奴婢有要事要禀,王公公刚刚传话,说皇上请娘娘即刻去玉阳宫,有要事。”
闻人欢坐起身,手指用力地按在榻上,侧头看那婢女,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王公公说,皇上在玉阳宫动了怒了,让娘娘收回凤印,贵妃闹得厉害,自己撞破了头,拖住了皇上。可皇上还是坚持要让娘娘收回凤印,王公公只好来请娘娘了。”
闻人欢眼珠动了动,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知道了,本宫就去,请王公公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