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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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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闻人皎,赵步光以为自己多少会心里有一点波澜。除夕晚上胥柯牵着他的小妹,将小妹的手交到闻人皎手上的一幕还在眼前,定国公的小女儿满面娇羞,闻人皎虽一直扭头在人群中找她,但他终于找到她,说的却是可以同时迎娶她们两个。
闻人欢只稍站了会儿,便起身道:“我去看看南洲来的贡品,有不少好吃的,宫人们怕是不懂。”
赵步光明白过来,这是闻人欢的意思,要让她与闻人皎好好谈谈。
但有什么好谈呢?
闻人皎局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手指紧张地在膝上握起。
“怎么了?几个月不见,话也不会说了,哑巴了?”赵步光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露什么,盯着闻人皎打量了会儿,“瘦了,长高了,听皇嫂说,你和定国公女儿的婚期定在下月底?”
“嗯。”闻人皎现在兵部,随士兵们操练,原本富家子弟养出的一身好皮肉被晒得糙了也黑了。
“我不一定有时间去,若是不去,会随皇兄送一份礼,你想要什么?这会儿尽管可以狮子大开口,不然我可就随便送了。”赵步光笑得浑似毫不在意。
“你……步光……我……”闻人皎窘迫地低着头,他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赵步光,想从她的笑容里找出破绽来,但令人失望的是,赵步光好像真的已经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在乎了。这让闻人皎心里有些难受,他声音发哑,“你不怪我了吗?”
少年的心意,青涩的两情相悦,竟然这么容易就什么都不剩下。闻人皎眼角发红地看着赵步光,他隐隐希望赵步光在意,怪他骂他哭一场都好,但不要是冷漠。
“怪你什么?”赵步光笑道,“那天晚上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怎么又来问我。”
宫人们都守在外面,夏天来了,凤栖宫里料理了不少花草,窗台上垂着的绿藤搔弄着赵步光的头发,她掐下一片叶子,捏在手上揉着玩,草叶的气味清新微苦。
“我想要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我没有提早和你说清楚,是我的过失。既然你做不到,从前的约定自然作废,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好,要是你愿意,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你教我射箭,我们一起玩闹,那天晚上你带我去偷听,保护我,这些永远是我最珍贵的记忆。但是你要成亲了,自然我们要保持一些距离,女人的心思最是敏感柔弱,即使看着柔婉温顺的女子也是一样。”
“这段日子,你是刻意避着我吗?”
“你订了亲,自然应当与别的女子避嫌。”赵步光坦然地看着闻人皎,任由他打量,由得他自己去判断她说的是真话。
“那……我成亲的时候,你会来吗?”闻人皎带着急迫问,他的神情里流露出请求。
赵步光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字缓慢地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就来。”
这不是个肯定的答案,但闻人皎已满足了。他转过头,掩饰嘴唇微微的颤抖,他的手指僵硬地按着额角,低声说:“错过了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许多画面重叠,刹那赵步光还以为回到了青葱岁月,篮球场,绿草坪,穿校服的少年。
“放心,不会那么久,你还太年轻。”赵步光喃喃自语。
只要婚姻幸福,遇见别的女子,生活充实惬意,初恋就会慢慢蜕变成最好的回忆。
赵步光不再说什么,没坐多一会儿,闻人欢进来,跟在她身后的下人们端来各色水果和糕点,还有一些肉脯,赵步光没再和闻人皎说话,一边吃东西一边叽叽呱呱和闻人欢讨论秀女们。
闻人欢笑着听,时不时掺几句,本来她担心这个婢女有了公主的身份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闻人欢是知道内情的人,当然不希望闻人皎娶一个假公主,所以当赵乾永提出要让闻人家与定国公家联姻,她几乎立刻就答应下来,着手促成。闻人皎去定国寺是去帮她取一枝香,她早已经打听清楚定国公家的女儿那天会去,每月的那一天,定国公的小女儿都要到定国寺法定禅师那里静坐半日。
又有天公作美,闻人皎正好淋了雨,在定国寺耽了那么几天,得到胥珑的悉心照料,伺候一切都顺理成章。
看赵步光是真的没有把闻人皎再放在心上,一顿晚膳吃得宾主尽欢,赵步光话又多,只不过向来活泼的闻人皎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再与赵步光玩闹。
饭毕,闻人欢命人送赵步光回长乐宫,进殿内看见闻人皎还坐着发愣,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闻人皎抱住了长姐的腰,嗓子里压抑着一股委屈,但他已经会克制住这种情绪不吐露出来。
☆☆☆
没过两日,南洲来的荔枝送到了长乐宫,托词说给亲妹子带的一些小玩意儿,不与贡品一道。
其中两筐是荔枝,还有两筐确实是些小玩意儿,吃食有,也有南方的玩偶、面具、桃木梳,甚至还有民间流传的故事书。赵步光如获至宝地歪在榻上吃着零嘴看故事,到了古代除了楚九书在时给她念一念话本,但多半还是有腔调的,算不得通俗。
现在有故事书看,赵步光乐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长乐宫自个儿偷偷乐。
颓废至极地过了十来天,朱羽进宫见她。
她衣饰随意,叫人煮来茶奉上,见朱羽一直盯着她看,赵步光笑道:“将军可别真的喜欢本宫了,咱们假戏不真做。”说着赵步光倾身拎起茶壶,给朱羽满上。
“末将知道。”朱羽是粗人,在军营里混惯了,风月场也没少去,打仗的时候,每到一处城镇,酒馆和妓院,是军人们必定要去的。但赵步光此时显然刚睡了起身,脸上还印着枕头留下的浅浅红痕,不施半点脂粉,大概这是以她以永寿公主身份接见他最不郑重的一次。一时间让朱羽想到,要是成了亲,一早夫妻两个,醒了来,看见的第一眼也是这样吧。
“听说皇兄这阵子没少斥责你,大臣们也纷纷上书弹劾,你去过昭阳殿安抚你姐姐了吗?”赵步光喝了口茶。
“吃了公主这壶茶,待会儿就去。”
“嗯,你好好和你姐说,但不要把真相说出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兄的意思,也是让我不要告诉你姐。”赵步光也不与朱羽客气了,给朱羽又倒一杯茶,却看见二指宽的一道青紫痕迹趴在朱羽袖口下的一小截手臂上。
朱羽解释道:“老父知道了,生气时揍的。”他讪讪笑了笑,将袖子朝下理了理,“从小到大没少挨老头子揍,要不是有大哥在,早就被揍成残废了。”
赵步光点点头。
“这个月底,闻人皎与胥珑大婚,二十六那天,皇兄的意思,让我代表皇室,去闻人家送礼。朱家你大哥一定会去,你就别和你大哥凑热闹,与我同去。”两日前,赵乾永跟赵步光说她一定得去时,她还有些郁闷。对于这种不认识的人比认识的人还多的场合,赵步光没什么兴趣,况且闻人皎一见她就有些尴尬,她并不想在这样大喜的场合去给他心里添堵。
朱羽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赵步光的意思,要做一场二人情投意合的戏,就在这样的场合再好不过。皇后的亲弟娶妻,大秦稍有头脸的人都会去,要是他与赵步光一同出席,就不用做什么样子给众人看,想必那些眼尖手快的京城官员,也会留意到这个动向。
再联想虎威将军求娶永寿公主,引起天子不满的消息,就能坐实君臣生出嫌隙的传闻。
“我敬公主一杯。”朱羽端起茶杯。
赵步光举起杯子,笑着饮下热茶,赶朱羽去昭阳殿。朱羽走后,赵步光静静坐在宫殿里,煮开剩下的半壶茶。她的脑子里乍然空白,望着快被她吃得见底了的零嘴,忽然一脚踹到桌脚,桌子纹丝不动,她的脚趾却一跳一跳地疼。
☆☆☆
四月过半之后,大秦皇宫就热得很了,好在玉矶池有大片凉水,白天虽然湿热,晚上却很凉爽。
今日吃过了晚饭,赵步光在玉矶池边遛狗,刚散了一会儿步,宫人来报说方冉诞下了个小皇子。
那宫人激动得不得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咱们皇上的第一个小皇子。”
翠微已命人在殿里候着,让赵步光更衣赶过去贺喜,本着兄妹之间团结友爱的原则,那孩子怎么也算她名义上的侄子。赵步光让人准备了小玉马和金银长寿锁带去,虽说薛太后和皇后那边多半也早有准备,但礼多人不怪嘛。
到方冉那里时,从前给采女们住的宫殿因方冉养胎,虽增添了不少奢华器物,却没有好好修整,比起别的嫔妃所住之处,显得简陋。
贺喜的人很多,赵步光让宫人把东西送进去,就打算要不走了算了,反正这几十号人在贺喜,少她一个也没人留意。谁知刚要出门,就碰上王祥福,王祥福一张老脸笑出朵花儿来。
“公主可算来了,皇上正让老奴去请公主过来。”
赵步光咧了咧嘴,心道,这赵乾永对她真好,铁了心要把兄友妹恭的戏码做足。
赵步光施施然进殿,见赵乾永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既不知道要托住婴儿的屁股,也不知道要托住婴儿的脖子,小家伙正摇头晃脑表示非常不舒服,要不是人多被吓住了,多半已经大哭起来。
于是赵步光快步走过去,给赵乾永马马虎虎请了个安,就抢过孩子来。
赵乾永也正盼望来个人把孩子抱走,他感觉登基时都没这么紧张,一脖子的汗。
抱着孩子摇来摇去哄了会儿,赵步光忽然觉得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她瞪着眼睛看了一圈,忽然反应过来。
永寿公主是个还没成亲的十八岁少女啊,她怎么能如此熟稔地哄孩子呢?
赵步光微微咳嗽两声,把孩子抱给奶娘。
赵乾永这才扫了她一眼,说:“怎么来得这么晚?”
“去湖边散步了,得到消息时晚了点。”赵乾永看她出了一头汗,帮她擦了去。赵步光探着脖子往屋子里面看,“方采女呢?”
“现在不是采女了,已经是娘娘了。”王祥福笑道。
赵步光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方采女生下皇子有功社稷,刚受封的嫔位,皇上已下令拟定封号,一个月后正式受封。”王祥福道。
“那很好。”赵步光点着头说,“人呢?我想进去看看娘娘。”
赵乾永握着赵步光的胳膊,带她往殿内走,屋子里血腥气还未完全散尽,赵步光拧起眉头,不禁缩起脖子,好像真切感觉到了生孩子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