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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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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赵乾永敬的酒,赵步光明白过来了,在赵乾永眼里,现在的她不是赵步光,也不是谭小真,他看到的,是从前那个婢女忍冬。从头来与赵乾永相对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谭小真看来,忍冬不过是赵乾永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用来联姻,用来挡箭,用来拼死去他的敌人那里盗取情报。
赵步光笑出了声,“皇兄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赵乾永定定看着她,“你明白。”
“皇兄想要的,是忍冬呢,还是皇妹永寿呢?”笑意盈满赵步光的眼眸,“您只能选一个,选了,就不能后悔。我只有一具身子,难不成能演成两个人?”
赵乾永仰脖喝干杯中酒,眉峰略略皱着,连饮下数杯。
赵步光注意到,他来时就有一点醉意,大概在旁的地方受了什么刺激,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皇兄您喝醉了。”
“朕没醉。”赵乾永晃了晃脑袋,“朕清楚得很,你是忍冬,你是……”他嗝儿了一下,眼角发红,“朕没护住闵妹,朕也没护住你。”
在能用忍冬挡箭的赵乾永心里,忍冬和闵妹茗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赵步光冷嘲道,“皇兄真的醉了,我陪你喝两杯,送皇兄去歇息。”
“今日……是你的生辰。”啪一声赵乾永抓住了赵步光的手,他虚虚眯着眼去看硌手的是什么,看见一个墨玉的镯子,笑道,“这好看,什么时候我赏你的,我都不知道。”
连“朕”都不称了,当真醉得很厉害。
赵步光也不激怒他,给赵乾永斟酒,也斟满自己的杯子。
“既然是祝寿,那再陪我喝几杯。”
赵乾永举起杯子,醉眼朦胧,右手在空中乱比划,“看,我说你是忍冬,你就是、就是忍冬。”
赵步光知道赵乾永喝醉了,什么也听不进去,索性也不辩驳了,细细尝酒,一桌子好菜,吃在嘴里都没了滋味。
也许,这个忍冬,从前真的很喜欢赵乾永吧,像缨红喜欢楚九书那样喜欢,才会为了赵乾永踏上一条不知道有没有命留下来的不归路,假冒公主,多大的帽子。听说那个荣膺王,都够做忍冬的爷爷了。
赵步光抿着唇,又被赵乾永一把抓住手,闹着非要喝交杯酒。
“……”赵步光力气不够大,拗不过,想了下,反正没人看到,喝就喝吧。
“嘿嘿,嘿嘿。”赵乾永的手与赵步光的手交错在一起,喝完一杯高兴地笑看她,“喝过了交杯酒,你开心了吧?这是不是你收过最好的生辰礼?”
赵步光敷衍道:“是是是。”
赵乾永嗳出一口气,他的眼角很红,瘪着嘴喃喃自语:“我娶了那么多嫔妃,照着母后的意思,娶了闻人大姐,封了澹台素做贵妃,从前府里的女人们,都是母后帮我娶进来的。可你说怪不怪,母后管娶就完了事,也不管洞房!我每天早晨醒来,都要很长时间,才知道身边睡的是谁。在我眼里,女人都是一样的,都依附我的权势、财富,我费这么大劲当皇帝,和大哥抢,完了讨着什么好?”赵乾永嗝儿了一声,眼角闪动着星芒,“到底我爱的女人也不稀罕这些。我要是知道她稀罕什么就好了,要是知道,就算要我的命,我也都给她,只要她肯活着,对我笑。那也是她的孩子,怎么她就不要呢?”
这些话在赵乾永醉的时候,赵步光已经听过不少遍,她抠了抠头皮,低声哄赵乾永,“都过去了啊,好好睡一觉,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怎么能没有!”赵乾永猛然瞪着眼,“整个大秦都是我的!怎么能什么都没有!”
赵步光头皮紧绷,咬牙摸到赵乾永的后脖子,犹豫要不要给他一个手刀,但又担心她没悟到法门砍不晕怎么办?
“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赵乾永抱住赵步光的脖子,眼巴巴看着她,他太重了,赵步光被压得猝不及防向后栽去,憋着气断断续续道,“我不想要什么,快起来……你好重……”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应该给你什么,你才会再只看着我,只想爬上我的床。”
赵步光窘得脖子都发红了,赵乾永还在念叨。
“为什么连你也变得冷冰冰的,从前你不是这样,从前你只要能看见我,就很高兴。现在你为什么帮着后妃们为我选女人,你们女人真奇怪,明明希望男人一心一意,却要给男人挑那么多女人进门。以前母后是,后来闻人大姐是,现在你也是。你们到底,有没有心……”赵乾永眸光一黯,猛一把提着赵步光的领子,将人按在席上,醉醺醺地将手按在她的心口。
“你们有心吗?你们的心在哪里?”
赵步光想推开赵乾永,但看他神情哀戚,目光摇曳犹如微火,又松开了手指摸到的板凳腿。
“皇兄,你醉了。”赵步光拢住赵乾永的背,摩挲他的背脊,安抚地往上摸到他的后脑勺,温柔地摸赵乾永的头。
赵乾永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呜呜咽咽咬了一口,咬得不重,但头重重一垂。
赵步光松了口气,把他放倒在地。不喝醉时总端正板起的脸上残存着些泪痕,赵步光给他擦干净,把他扶到一旁椅子里坐下,把酒杯放到桌上,才走出去叫下人进来收拾。
王祥福扶起赵乾永,向赵步光点头行礼。
“今日皇上在凤栖宫,与皇后娘娘发生了一点争执,怕是有些失态,殿下……”
“本宫只陪皇兄用膳,什么都不知道。”
王祥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天子每次想喝酒,就要来长乐宫,再次点头施礼。
“待会儿醒酒汤送过去,让皇兄喝一点再睡。朝事繁重,皇兄太过操劳,要是他听得进去,多让太医留心着点,别把身子累垮了。”
“是。”两名宫侍从旁过来搀扶赵乾永,王祥福拱手告退。
赵步光和缨红喝的那点酒都被赵乾永闹得没了,拢着大氅在长乐宫庭院里散步,宫室十分寂静,唯独有一点细微的虫叫声。
夜晚的寒凉和孤寂拥裹住她,不知道南洲的天气,是不是像京城才刚转暖,这个时辰,赵乾德会在做什么?大概在睡觉吧?堂堂一个皇子,到了地方,那些官员们会不会往他府里塞无数女子让他盛情难却呢?赵步光摩挲着玉镯的手指无意识屈起,想把玉镯脱下来,低下头看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才又松手把它推上去一些,待玉石有了温热,才回寝殿安置。
☆☆☆
比舞的前一日午睡之后,派去闻人家送东西的宫侍回来,面前摆着个小箱子。赵步光只看了一眼,没开锁,就知道闻人皎没有收。
“闻人小公子说,送给殿下的东西就是送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像是闻人皎会说的话。
赵步光手指抻开丹青,想了想,对下人道:“在院子里生个炉子。”
炉子生起来,赵步光亲手把曾经闻人皎送的东西,一件一件丢进火里。轮到最后一个胖肚子娃娃,她还颇有点不舍。但古人不像现在,她留着这些除了会让人背后嚼舌根说永寿公主和闻人小公子有旧情,将来令闻人皎和定国公的女儿难堪心里不舒服,也没别的大用处,不如烧了干净。
四月天气已经有些热,两名侍女随在后面为赵步光打扇子。
火光中赵步光眨了眨眼睛,把最后一个娃娃丢进火里,拍了拍手。
“殿下!”宫女匆匆小跑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日头太绚眼,一瞬间赵步光有些头晕目眩,看清那宫女时,听见她叽里呱啦说了一串。
“你说什么?”赵步光耳朵里嗡嗡地响,她按住左耳,命宫女重复一遍。
“朱将军南下剿匪立下大功了,晋封一等虎威将军,皇上给朱将军升了官儿,如今朱将军位列二品,早朝之后,皇上在召见有功之臣的轩辕殿见了朱将军,二人相谈数个时辰,午膳也在轩辕殿传的,方才奴婢打听到,说是朱将军向皇上求恩典,求娶、求娶……”那宫女大口喘气,小心瞥一眼赵步光,才磕头道:“求娶公主!”
火盆里木头才开始烧化,掀起激烈的火光。
赵步光愣了愣,“皇兄可答应了?”
宫女疑云满面,摇了摇头,接着道:“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不仅没答应,还严词责备了朱将军一顿,罚朱将军在轩辕殿外跪着。好多宫女太监都围过去轩辕殿看了,每隔半个时辰,王公公就去见一次朱将军,皇上好像命朱将军打消求娶公主的念头,王公公是去问朱将军是否改变主意的。但朱将军也是卯着劲和皇上作对,现在都一个半时辰了,还在轩辕殿跪着。这么烈的日头,朱将军滴水未沾,也没人敢拿水给他,就不知道还要跪多久。”
宫人刚说完,就有人来传话,说瑾嫔求见。
赵步光也顾不得没烧完的火堆了,吩咐下人收拾,去见朱怀素。
一见赵步光,朱怀素便红了眼睛,提着裙裾当着众人的面,跪在赵步光眼前,硬生生磕了两个头,嘴唇咬得发白。
“求公主救救四弟,他幼时顽皮,曾跌入寒潭,腿受过重伤,经不得久跪。求公主去向皇上求求情,公主说的话皇上多少会听,何况四弟也是为了公主……”
朱怀素发了狠,又一次磕头,抬起脸时,额头已被血浸红。她虚弱的身子晃了晃,跪直身,求道:“四弟糊涂,我会教训他,公主身份尊贵,何时轮到他来痴心妄想。求公主饶了朱家这一回,看在四弟年纪仍轻,大有可为的份上,饶了这一回。”
赵步光忙让人扶朱怀素起来。
“我才刚得了消息,要不是你来了,这会儿我已经去了轩辕殿。”
朱怀素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
“翠微,让人备辇,立刻去轩辕殿。瑾嫔娘娘和我一块儿。”赵步光握了握朱怀素的手,只觉得她的手真凉,这年头的女人经不得吓啊。这朱羽也不知是怎么搭错了筋,不是躲着避着不想娶她这个假公主吗?
来不及深想,二人匆匆上了辇去轩辕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