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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家信(3) ...

  •   画到一半,赵步光猛然发觉不对,那眉眼、鼻子、嘴巴,怎么那么像自己。
      闻人皎倒是不说话,牵着她的手,笔画勾勒。直至赵步光已完全认出,画的正是她如今的脸孔,看着既熟悉又陌生。
      “好了。”闻人皎笑搁笔。
      赵步光飞快站起,拍拍起皱的裙子,努着嘴道,“还不错。”眼在屋内扫视一转,随手一指,“姑姑,拿去裱上,就挂在那儿。”
      闻人皎忽把纸压着,“不成,这个哪儿像个样子。待小爷拿回去,给你裱上,落了印再帮你挂上。”
      赵步光揶揄道,“生怕没人知道是你画的呀。放心,旁人只会问,怎就这幅这么上不得台面啊?我就说,没法,小国舅非得逼着我挂上。碍着嫂嫂的面,只得挂了。”
      闻人皎飞快卷起纸来,他低着头,白生生的脸孔有点发红,嘴唇红润,收好了纸才松口气道,“说就说,看几个人会信。小爷的丹青在京城里小有名声,随你胡诌吧。”
      临了,闻人皎站在门上,又返身过来,呵开冻笔,飞快画下一张表,凭印象写字。他字秀气,写完赵步光一看,正是羽林卫的换班表。
      她嘴角一弯,闻人皎到了院子里,才听见赵步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明儿晚上过来吃龙须酥,来晚就不给你留了。”
      闻人皎朝后挥挥手,刀跨在腰上,大步朝承元殿去了。

      到殿外换值,闻人皎袖子里藏着东西,跑得快,满面通红。
      “队长又去长乐宫了?”一侍卫小声揶揄,示意闻人皎看看他领子正不正。
      闻人皎拍了拍他心口,改为一拳,随即放下手,笑抿着嘴角,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眼神满含春意,追着枝头一双相思雀。
      殿内传来赵乾永压抑的咳嗽声。赵乾泱近来老是咳嗽,怕是天冷之故。下了值换人后,闻人皎大跨步进殿去,赵乾永眼也不抬,朱笔勾掉一个名字。
      “来了。”
      “都当过一轮值了。”闻人皎探手取赵乾永的茶来喝,好奇地瞥一眼奏章,“这是什么?兵部要塞人了吗?”
      “什么塞人……”赵乾永哭笑不得,“新任的六品以上官员名单,明年春开恩科。”赵乾永注意力从奏折上移开,朝闻人皎道,“羽林卫的职先挂着,回去读书,还几个月。”
      “……”闻人皎哭丧着脸,“太突然了!”
      “给你说了,先不忙进宫来。”赵乾永把奏折合上,丢在小山似的折子上,问,  “去长乐宫了没?”
      “去过了。”闻人皎翻开那本折子,上面官员大部分都不认识,想是外调回来的。
      “少去,步光这几日烦,惹毛了朕可不帮你收拾。”赵乾永站起来,伸个懒腰,自窗口朝外望,满眼的秋色,红叶已点染半座皇宫。
      “刚才去还好,没朝我撒气。”闻人皎屈起一条腿,另一条长腿伸着,摸了摸袖子里的纸卷子。
      “那就好。待会儿去你姐那儿说一声,朕今晚不过去了。”赵乾永说。
      “哦。”闻人皎想着自己的事,有点心不在焉。

      照例是点的昭纯宫,方冉还未显怀,但身体太弱。坐在床上总风吹即倒,一副西子病容。吃了多少补药也不见得有效。
      “娘娘这么着忍着也不成,该瞧病就瞧病,宫里什么吃不起。”伺候汤水的素心搁了勺子,心疼方冉瘦得下巴尖小,低声说,“旁人怀孕都养得珠圆玉润,娘娘这脸却越来越尖,皇上看了又要责奴婢们。”
      “没事。”方冉恹恹的,伸手取过药碗,摸着微微发凉的碗底,疲惫不堪道,“让我自己喝吧。”
      这素心她本不太喜欢,但又是那个人塞进来的。
      长得艳光照人的,大抵寻思着她怀孕不能承宠,赵乾永少不得要多在这段时日过来看她,趁机便让这个宫女在皇帝面前得脸。
      方冉倒不很在意,她的心思也不在这宫里。若不是被催得紧,原只想着保命,铤而走险的一招,现而今成了倒好,若不成,她已不知做了几殿阎君手底下的鬼。汤药苦口,她也从不叫一声,喝完药,素心顺手喂给她一颗乌梅。
      方冉含了会儿,外面太监高声通传。

      素心理了理围脖,方冉床前竟没个人了,于是赵乾永进来,她便还在床上坐着。
      “别行礼了。”赵乾永龙袍掠过门槛,进来便在床边坐了,握住方冉的手,只觉得冰凉如雪。
      “这么冷,底下人怎么伺候的。”赵乾永冷着眼,目光扫向一边穿得异常艳丽的宫女,嘴角抿紧,道,“人呢,谁伺候的你?”
      话是朝方冉问,眼神却凌厉地盯着一旁的素心。
      “皇上……”素心愣了愣,膝忽被身后侍卫一踹。
      由是“咚”一声跪倒在地,这才回神,低头连忙磕头请罪,“奴婢知错,奴婢去取火盆来。”
      赵乾永不是严厉的人,这么说也不去管她了,摸了摸方冉根本看不出什么的肚子,放缓神色问,“今日感觉还好吗?可有哪里不舒服?晚上的脉请了没?”
      方冉一头连半根簪子都没,略发黄的发色,犹如一株野草般飘摇孤零。
      “太医瞧过了,没事。”方冉低垂着眸,自赵乾永的角度看去,倒是同病重时的闵妹茗有几分相似,大抵是病容都是相近的,加上闵妹茗肚子大起来,也是成天卧床。
      那日晚上的情形赵乾永只依稀记得。后宫多个妃子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方冉出身不好,但生个儿子,也就不成问题。
      而赵乾永心思本就不在后宫上,皇嗣有那么几个,他才好安心勤政。
      又同方冉说了几句话,赵乾永便未多呆,回承元殿去了。

      龙袍消失在夜色里时,方冉长吁出口气,素心还站在院子里,静垂着头不知想什么。
      倦意令方冉闭起眼,她侧偏着头,靠在枕上,整个人还半坐着,却就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那人来瞧她,一般的英俊面孔,潇洒雄姿,他要是舞剑,天下无人可比得上那番玉树临风。只是他身边的人太多太多,她什么都没有,家世,样貌,学识。
      梦里一恍惚,她竟然有了孩子。
      顿时日子变得有了指望。
      后来却又转成有人逼她把孩子下了,她好像晕过去了,醒来孩子就没了,肚子平坦。即使在梦里,方冉也清晰感觉到那种痛彻心扉,还有茫然。
      他的皂靴停在她跟前,面目看不清,上半身隐没在白光之中。
      “没用了,拖出去罢。乱坟岗丢了便是。”

      骤然惊醒的刹那,殿内烛光跃入眼中,方冉瞳孔紧缩,紧张地喘息数口气,这才回过神来。
      素心坐在窗前,以帕子擦拭她的额头,“娘娘做恶梦了?”她低垂着眼睛,擦过方冉的额头,又执起她的手,替她擦干净后放在被子上。
      “魇住了,无事。”方冉疲惫地摇头,身子下滑,缩进被窝。
      “无事就好,否则皇上怪罪,咱们可担待不起。”素心起身端着盆儿朝外走,不片刻,一声水响从窗外传入,门也砰一声关上。
      方冉自起身去吹灭烛光,全然的黑暗令她感到安全,把自己团成一团,却半天没敢闭上眼。后来怎么睡着了也不知道,没再做那个梦。

      赵步光的信写好后,得找个靠谱的人去传,于是赵乾永说叫朱羽去。左右朱羽是赵乾永的心腹,现自己在为赵乾永办事,用用他的腿子也应当。
      只说朱羽下了朝,便先去长乐宫,拿过信之后,正打算坐下喝口茶。
      赵步光瞥他一眼,“没你的茶喝,事儿还没办成,喝什么茶。”
      朱羽一愣,讪讪站起,朝外走了两步。
      翠微捧上温热的茶水,朱羽从盘中拿过杯子,翠微才笑道,“下朝那会儿就让奴婢煮着了,等将军来。”旁边还有两块芙蓉糕,朱羽瞧了眼,“也是给我吃的?”
      “想着将军上完朝可能饿了,小厨房做的。”翠微回。
      “谢了。”朱羽笑吟吟往嘴里塞了块,另一块抓着便出了长乐宫。
      翠微垂下端盘子的手,站到赵步光跟前,略有点不放心。
      赵步光看她欲言又止的脸,翻了页书,随口道,“说吧。”
      “之前公主不是想嫁给此人……”
      “什么嫁不嫁的。”赵步光嘴角噙着笑,目光很是认真,“总归不是这一个,放心。姑姑看上了?看上了本宫去求皇兄指……”
      翠微满面薄怒,“奴婢事事为公主盘算,公主反倒取笑……”
      “姑姑别生气……”赵步光忙拉着她的手,笑道,“他是皇兄的心腹,托他办点事而已。让他下回进宫给本宫捎东西。”
      “小国舅也常出入宫闱……”翠微话音未落,被赵步光打断,“他最近几个月怕是进不来宫里了,换班表算白抄了。”
      “怎么?”
      “他要考试了,被皇嫂下令禁足在府上。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赵步光拿了个橘子吃,遗憾地叹口气,“等开春恩科,小国舅也不能常来长乐宫了,本宫这么呆着还是挺无聊的……真不知道以前……”那个公主怎么办的。赵步光截住话头,翠微若有所思但显然想的不是她这句话。
      “怎么了?家里有人要考恩科?”赵步光分一瓣橘子给翠微。
      翠微受宠若惊地接了,没立刻吃,细细端详赵步光半晌,才道,“原是有个弟弟,只是不知道皇上这次恩科会不会开恩典……放宽一些……奴婢家里做点小生意,是商人……”
      “怎么商人不能考么?”赵步光磕巴嘴问。
      “寻常年份是不许的,恩科倒也有先例允许所有平民参加。”翠微垂目,“永祚年间便是。”
      “那不就结了,有先例就好办,等皇兄来时帮你问问。”
      翠微登时大喜,有点失去平静地跪下磕头,“若真如此,公主便帮了大忙了。”

      隔天赵乾永来时,赵步光朝他提了提。
      本来赵乾永也打算放宽限制,毕竟他想要的是自己人。如今士族,多已站好队,不是一群先帝时候的以右相为首,便是以赵乾泱为首的一波,另外随宋家打仗的是一波。反正没他自己的人就是了。
      “恩科同寻常科举有什么不一样吗?”赵步光取过杯子,倒茶给赵乾永。
      “恩科文武并举,不止选拔文官,也开武举。”赵乾永淡淡道,没喝茶,有话问赵步光。
      于是屏退左右,赵乾永即刻便问她把信给朱羽了没。
      “给了呀。昨日下朝来拿的。怎么了?”
      “就是问问,今日皇叔上朝来了。”赵乾永按着紧绷的太阳穴,似是犯难,“能想个法子把他支出去就好了……”
      赵乾永像被猎狗追赶的兔子,非得逼上绝境才反过来咬狗一口。皇帝当到这份儿上也够委屈的。想到狗,赵步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赵乾永顺着她的目光,登时尴尬地咳嗽两声。
      赵步光怒道,“皇上看什么看!”
      “朕失礼……自罚三杯。”赵乾永喝了三杯茶,想起一事来,便问,“去过清凉殿了,大皇兄如今如何?”
      赵步光晃了晃头,“不如何。”
      赵乾永蹙眉。
      “若他没疯,应当生不如死。若他疯了,兴许是件好事。”
      赵乾永完全没想过被圈禁到后来的长兄如今像条狗似的活着。

      阳光越过清凉殿墙头,比人还高的荒草前,送饭的太监缩着肩,将食盒放在草丛前。
      赵乾永冷着张脸。
      太监遂袖起手,弓着身,像平日送饭时候一样,喉中吠两声,学了声狗叫——
      “呜汪!”
      草丛簌簌作声,波动自草丛深处传出,当赵乾瑞的身形出现在草后时,侍卫拔出了森冷锃亮的刀。
      赵乾永后退一步。
      只见一人如大狗般从草丛里跃出,眼躲在一层薄薄的绿草之后,眼睛防备地探看一圈,看到日日送饭的太监时稍平静些,双手按着地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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