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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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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有人笛声相和,与缨红的歌声混在一起,笛音低沉古朴,赵步光倒没想到,缨红还会唱歌,且歌声嘹亮,不乏正气。她抱胸站在拱门底下没进去,若有所思看了会儿,一曲终了才拍着手,掌声令缨红回过头来,秀眉一拧,看神情似是想起来赵步光是谁了。
“公主。”坐在廊下的楚九书起身行礼。
听到他对赵步光的称呼,缨红不卑不亢也跟着一礼,“公主千岁。”
“人哪儿能活一千岁呢,都是瞎扯淡。你是昨儿晚上过来的?”赵步光充满好奇的眼打量她,眸光中透出淡淡的激赏和欢喜。
没等缨红答,又问,“选花魁得了第几名?”
缨红双手在身前交握,淡淡道,“不才取了个探花名头。”
探花即是第三,赵步光笑赞了句,“不错不错。有几句体己话要同你说,来我房里可好?”话是对缨红说,她眼却看着楚九书,楚九书说要上街买件东西,遂从拱门出去了。
袅袅白烟自刚泡开的茶水中升腾而起,蛇一般盘踞在上方。
“睿王府的茶,比宫里只好不差,尝尝?”
缨红便拿起茶杯,刚喝一口,就问,“公主有何事?”
“朱将军替你赎身了?”
“是。”
“多少身价?”赵步光也看得出来,打看见自己第一眼起,缨红神情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坦然,眉眼间不妖不媚,虽是青楼出身,却与寻常的青楼女子不同。
三根葱指缓缓比出。
赵步光的眉心跳了跳,“三百两黄金?”有前次花魁娘子五百两黄金的身价摆在那儿,赵步光自然是往多的猜。
缨红摇头。
“三千白银?”赵步光又猜。
缨红还摇头。
赵步光松了口气,“三百两白银?”价格越来越容易接受,就不知道和缨红探讨她的身价,是否会引起她的不快,虽说是出来卖的,但这么直白地讨论价格,即使是赵步光,也觉得有点不尊重人了。
缨红却一脸无所谓,她的嘴唇很薄,带点男人的锋利,眼光也并不柔和,眉毛修成弧度很浅的平直两道黑,眼珠颜色浅,不太像汉人。
“三两。”缨红嘴角勾了勾,慢条斯理地喝茶。
赵步光愣了。
“三两黄金?”
“不,白银。”
赵步光懵了。
堂堂花魁娘子第三名,卖身卖了三两白银,登时她就卷袖子怒发冲冠站了起来,“朱羽办事也忒没谱。”
缨红笑了笑,“楼里所得,我一个铜钱都没带走,也得有几百两黄金了。”
赵步光心里转得飞快,等于说这是缨红自己买了自己,只是借了朱羽的手罢了。
“那天在楼里,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我。”
“……”赵步光没机会解释,缨红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女人。
“打赏给我的挑心并非恩客所赏,我带了出来。留个念想。”
赵步光这才发现,缨红从头到尾都不以“奴家”自称,显然从青楼出来之后,她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红布锦裙贴着她纤瘦的腿,缨红认真注视着赵步光的眼睛。这让赵步光感觉到了一种压迫。
“这个……”赵步光忽觉难以启齿,坐下来,旁敲侧击道,“方才你与楚九书合的那曲是什么?”
“家乡的小曲,上不得台面。公主这样身份的人物,还是不要污了耳朵。”缨红右手抓着左手的袖子,托腮的一只手上手镯敲得叮当响。
“你觉得,楚九书这人,如何?”赵步光忐忑道。
“人嘛……”缨红挪开眼,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窗棂,“是个好人。”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我听说是个太监?”
想必是府里有人嚼舌根,反正早晚也瞒不过的,赵步光老实点头,“你觉得,他是个良人么?”
久在风月场中转,缨红也算听出门道来了,笑了,纤纤葱指在赵步光脑门上一杵,“公主还没招驸马,就急着给人牵线搭桥做媒人了?”
赵步光反手将缨红的手指抓住,柔若无骨,又香又滑。
缨红大方由得她抓着,一丝慵懒的笑挂在红唇边上,“这是给我赎身的条件吗?”
赵步光一愣,紧接着摇头道,“当然不是。”
“若是此事成了,你们便是夫妻,强扭的瓜不甜,这话我还是听过的。”
缨红垂着头,脸颊白里透红,色泽光润,赵步光竟一时看得呆了。
“那便再说吧。”缨红施施然起身,款步而行,倚在门边时回头瞧了赵步光一眼。
赵步光登时觉得心如擂鼓,什么电眼娃娃终极男神都是扯淡,那种说不出的风情全在一眼间的万种风情,仿佛糅合了各种牵扯着人不由自主瞩目的因素。等她回过神,风吹得屋檐下一排竹铃作响,赵步光擦了擦嘴角。
嗯,没有口水。
午饭后换了身常服,是眼下时兴的绿底梅纹袄裙,裙子是白的,带点浅黄。赵步光在镜子前转了个圈,满意地点点头,又粗又黑的头发梳了两个丫髻乖顺地趴在她的耳边。
“谁跟本宫出趟门?”
“翠微姑姑吩咐过了,公主若要出门,奴婢两个跟着。带睿王府的侍卫四名一块儿去。”
赵步光扫了眼,是个自己不记得名字的宫女,遂点点头。
她要去的是朱羽的府上,也不是不能叫人知道,上了马车,她趴在窗口看街上的人马,阳光晃着,中安城里一片繁华。
马车忽然颠了下。
赵步光朝后倒进车厢,险些摔到地上去,发髻都撞歪了,一股无名火起,坐直身时带了怒容。
宫女朝外中气十足地问,“怎么回事!惊着了主子不要命了是不是!”
赵步光本来生气的,当一张笑脸从青布幔子后露出,闻人皎探了半截身进来,她一时愣住了,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上来。”
闻人皎身手矫健,朝赵步光对面坐了。
两个宫女低垂下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是你?”赵步光嘴角弯着。
“说了要来找你玩的,事忙,好不容易跑出来,说你要去找朱将军,就跟上来了。不过我的马跑得快,方才拦车吓你一跳吧?”
赵步光摸了摸歪到耳朵前面来了的发髻,都快贴着脸了,不住瘪嘴,“莽莽撞撞的。”
“车里有梳子吗?”
“有。”一个宫女打开放在小桌上的妆奁,赵步光开了眼,连马车上都带着这些玩意儿,她从中挑出个只有十厘米长的短簪捏在手上玩,笑道,“怎么,少爷还会梳头?”
闻人皎的脸红红的,“会一点。”
妆镜架起来,里头倒映着赵步光的脸,她神色如常,只是随着闻人皎替她拆开发髻,重新梳上去的动作,眼中渐渐有了惊奇。
“想不到堂堂闻人家的少爷,还会女人家的事。怪不得生得油头粉面,是个女娃娃投错胎了吧!”
闻人皎脸红透了,手下却细致温柔地拿过赵步光手上的簪子,插入盘好的发髻里,虽然只是丫髻,还是梳得纹路别致,赵步光晃着脑袋,摆摆手,“少插点,我现在是个小丫头片子。”
“嗯,你是个小骗子差不多。”闻人皎笑。
“我骗你什么了?”
闻人皎没说话,眼中充满了不可说的情愫,盯着赵步光收拾得光洁的额头,她额头饱满,露出来很好看。闻人皎几乎有亲一口的冲动,于是肩膀低了低,终归只是装作理额发的样子,手指擦着她的发际而过。
“行了。”闻人皎如释重负,让婢女收拾起梳子。
“去朱家做什么?”片刻后,闻人皎问。
“你跟我一同去不就知道了。”赵步光笑笑,闻人皎目光落在地上,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想她是不是专程去找朱羽玩的。少年人脸上的凝重瞒也瞒不住,何曾见过闻人皎这般情态,他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若对上赵步光的视线就扯嘴角笑笑,笑得太勉强。
“待会儿出来,你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
马车在朱门前停下,赵步光抓着闻人皎的手,跳下去,飞快收手,仰着脸问他。
“当然能,”闻人皎似乎高兴了点,“去哪儿?”
“朱塔寺旁,国师住的那个地方。”
“观月台?”闻人皎一想,稍微皱了点眉,“那地方有侍卫把守,你想干嘛?”
“你也不能进去?”赵步光有点诧异。
“能是能,大不了翻墙。”
赵步光已一脚迈进朱家门,回头朝闻人皎无所谓地一笑,“反正有你跟着,能进去就行。”
傍晚的金光笼罩着朱塔寺左近的观月台,大殿里静坐着个面目肃穆的男人,霞光使他显得庄重。
“国师大人,长明灯塔灯油见底了。”
穿着类似道士的一个小童前来禀报,仿若雕塑般的男人站起身。
在另一间不大的房间里,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里都燃着长明灯塔,九九八十一层灯塔,中间圈着一个竹筒,竹筒里放着当今皇帝的生辰纸。
“永儿自小身体孱弱,为了大秦国运昌盛,帝君当龙体常健才是。司千大人以为如何?”大秦最尊贵的女人薛太后曾如此问他。
仿佛是最精巧的匠人经过精准测量,刻出来的尺寸比例近乎完美的手指,勾起油壶,一盏一盏替灯添油。当上千盏油灯光芒重盛起来,已过了观月台晚膳的时间,灯塔摇曳的光在他脸上和身上透出的光影仿佛是许许多多的水滴。
放下油壶,司千捏了捏自己发僵的臂膀。
“咚。”沉闷的一声重物落地声从院子里传来。
“说好接住我的!”
“对不住……不是让你踩着树下来么!怎么样,没事吧?”闻人皎慌张地扶起赵步光。
赵步光想拿手去揉屁股,又觉得实在不雅,但屁股疼得像要四分五裂了,她眼角噙着可怜兮兮的泪光,怨念地瞪着闻人皎。
闻人皎愧疚地耷拉着头,“小的错了。”
粉雕玉琢的正太猛伸出舌头,鼻子眼睛挤在一块,猝不及防出现的一个鬼脸,让赵步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尼玛,又哭又笑,黄狗飙尿么……
赵步光咬紧嘴皮反手抹去泪。
“司千……大人……”闻人皎犹豫的声音响起。
循着他的目光,赵步光看到了传闻中的大秦第一美人,一时间有点上不来气。
要是他肯去拍电影,还有小鲜肉们什么事啊。司千是真的帅,他的脸在暮色里是金棕色的,五官分明,即使不说话,眼神也似乎一往情深。
当然,这必须是错觉。
赵步光拍去裙上灰尘,扬起下巴,“帅哥□□多少?”
“……”
“哦不,本宫是说,本宫来找国师大人算一卦,有什么密室之类的吗?本宫想与国师大人独处一会儿。”
站在密室——就是一间偏僻点的厢房门前,赵步光停下脚步,转头对闻人皎道,“你在外面等我,这地方我看挺大的,你随便去哪儿晃晃,”她又转过头来朝司千问,“算个命要多久?”
“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司千显然十分沉得住气,一般人早就把赵步光这种来历不明翻墙进来的小贼送官了……
“听见了?半个时辰。”赵步光目光瞄着前殿的方向。
闻人皎委屈地撇了撇嘴。
赵步光口型道,“屁股痛。”
“……”闻人皎果断转身朝前殿去了。
“好了,国师大人,我们可以开房了。”赵步光笑笑,跟在司千身后进了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