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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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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太后回宫给赵步光的生活带来的最大改变是,她不敢再随便出宫了。好在还有魏武。
“这是薛太后从出生到圣上登基的经历,端王说,看完之后请公主即刻毁去。”
赵步光从厚厚的信封中摸出一沓纸来,匆匆扫了一眼,点头说:“本宫知道。”她短暂地从资料里抬起头,魏武额头都是汗,显然跑这一趟累了。赵步光吩咐宫人带他去茶房用些茶点再走,才坐到窗边看薛太后的简历。
简单而言,薛家不是纯正的大秦血统,祖上与东夷有一点血脉上的牵连。但那已经是祖奶奶的祖奶奶辈儿上的事情,不过薛家与东夷皇室关系不错是事实,薛家是为大秦掌管国库起家,要是把大秦这个国度看做一个大家族,薛家就是这个家族的账房先生。为了获取东夷的奢侈品,供应皇家需求,薛太后的一位姑父,万里渡海去东夷朝拜,在东夷有一段奇幻冒险,结识了东夷皇室的一位皇子,双方交好,歃血为盟,那皇子许诺要是登上王位,在位期间,不会攻打大秦。
赵步光注意到,薛太后的闺中小字,叫宛云。
薛太后是户部尚书之女,进宫之后,一步步登上贵妃的位子,主要是诞育皇子有功。她与后宫诸人的关系都不远不近,薛太后身份不低,家底比国库还要殷实几分,没有必要讨好其他妃子,甚至当面驳斥过皇后。
赵步光匆匆瞥过,没有找到关于赵乾德母亲的只字片语,有些失望地烧掉纸页。
当晚赵乾永在长乐宫用膳之后,照常在他所住的殿中处理文书和奏疏,赵步光趴在一边,好像全神贯注在阅读手中书卷,其实在想明粹宫中的那幅图。
在赵乾永跟前呆到他安寝时,赵步光吩咐侍者服侍他睡下,才装作困得不行,打着哈欠往外走。
院里的空气很清新,带着秋季特有的清爽,淡淡甜香让赵步光狠狠吸了下鼻子。她跺着脚,隐在廊檐下一处阴影中站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月亮升上中天,清冷的光投在中庭里。一袭略佝偻的影子从殿门退出,王祥福和宫侍们说了几句话,往赵步光藏身的位置走了过来。
“王公公,留步。”
王祥福看见赵步光还没走,脸上有点惊诧,但很快隐去,与她见礼,之后便不说话。
王祥福从前是先帝的近侍,现在又是赵乾永的近侍,察言观色的功夫恐怕整个皇宫里也没几个人比得过,赵步光知道,他不过在等她先说话,才好判断她想做什么。
赵步光也不想和他绕圈子,示意王祥福跟上。
行至长乐宫花草繁茂的后院,脚底下的鹅卵石按摩着足底,赵步光酝酿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今日找王公公,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一些旧事。您是知道的,从前本宫都在长乐宫呆着,虽说也住在后宫,对父皇的妃子们却从未留意过。加上母妃早逝,本宫性子恬淡,得父皇偏宠,也只有长乐宫,是最适合本宫的地方。”赵步光眼珠转了转,不放过王祥福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老奴一定知无不言。”王祥福卑恭地弯着腰。
“那天在明粹宫,公公收起来一幅画,本宫留意到,公公似乎很不想让皇兄看见那幅画,既然是母后为端王的母妃所画,母后工笔细腻,是一幅好画,为什么非得收起来呢?”
王祥福头垂得更低,“太后画作不多,老奴怕那画沾了灰,所以收了起来。”王祥福笑抬起头,“要是公主喜欢,奴才就去找出来,送到长乐宫来。”
王祥福的回答有点出乎赵步光的意料,听赵乾德说过他母妃的事情之后,赵步光猜测,他母亲冒犯了先帝的尊严,想必是这宫里的禁忌,所以王祥福要把画收起来。那日王祥福看见画挂在赵乾永坐着的位置对面,神色剧变,即使很快掩饰过去,赵步光也觉得十分可以,毕竟王祥福这样的公公,什么大风浪没有见过,至于为了一副普通的画像而色变?
赵步光抿起唇角笑了笑,“本宫以为,是什么不该出现在皇兄面前的画,才让公公着急收了起来。既然不是,那明日,请公公差个人把画送来长乐宫。本宫听大哥说起过他的母妃,虽然那时本宫年幼,也十分好奇父皇口中舞姿卓绝的静贵妃。”
“静贵妃”三字是赵步光从魏武口中问出来的,赵乾德把魏武派给赵步光调用,他知道赵步光在查他母亲的下落,凡事并不隐瞒。
“那画上的贵妃娘娘,犹如天上仙人,但可惜只看了一眼。既然公公只是怕沾了灰,那放心送来本宫这里,本宫一定每日亲自擦拭,断不会污了母后的佳作。”赵步光眉眼噙着笑。
王祥福讷讷答应。
赵步光伸了个懒腰,倦怠地叹了口气,“等公公这么久,真有点困了,这就没事了,公公早些休息。”
躺到床上,赵步光手指贴着腕上温凉的玉石,大概在院子里吹了这么久风,思绪愈发清晰。
挽云居士,和薛宛云,要是太后化用宛云二字为“挽云”,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既然是薛太后的得意之作,也不是为了避讳先帝厌弃赵乾德的母妃,为什么王祥福见到那幅太后的旧作会突然变了脸色。
王祥福上了年纪,看上去和蔼可亲,就像以前单元楼里独居的老大爷,夏天穿着干净背心下楼和老阿姨们摇摇扇子扯扯淡那种。能让上了年纪的王祥福,豁然露出那样的神色——眉峰骤然蹙拢,法令纹下拉,唇纹深刻。要不是场合不对,王祥福恐怕当时就冲上去把画拿下来了。现在想来,王祥福当日的每个举动都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出来看见王祥福手里拿着个匣子时,想看看,王祥福的第一反应是藏到身后,显然,他不想让赵步光看见。可赵步光坚持要看,王祥福只好拿出来,对答之中也充满了小心。
越想赵步光越觉得,不是那幅画有鬼,就是“挽云居士”有鬼,她有强烈的直觉。更何况,司千指示她去查薛太后的闺名,一定不是无意义的举动。
这么一想,赵步光更睡不着了,就像解开了一道数学题一样兴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坐起又躺下,屈起双腿抱着,手臂抱酸了才放开。
像一只跳上岸的鱼一样挣扎了大半晚,赵步光才勉强把自己折腾困了。忽然,她又点亮了灯,从床头的小抽屉里,取出洗干净叠成方块的那段蟒纹绸缎。
赵步光一伸手,绸缎掉下来,正好遮在她的眼睛上,绸缎下方,她的嘴角弯了弯,之后就不动了。
第二天一早,赵步光掐着时间去给薛太后请安,她到得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太早引人注目,太晚又很糟糕。
薛太后有一大堆儿媳妇,赵步光不认为她会专门注意自己。既然薛太后没有当场戳穿她的身份,说明她暂时接受了这个设定。
“哟,姐姐今日也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说话的是允嫔,一身艳丽桃红宫装,就是说话时嘴巴有点歪。
她话声不小,众人都停止彼此寒暄,就看见一身素锦缎的澹台素出现在院中。澹台素连头饰都去了,对那允嫔毫不理会,直接走到方冉跟前。
两人都是素服,方冉后退了两步,给澹台素问礼。
澹台素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把她看了个清楚,比X光都要透彻,赵步光装作在赏花,眼角偷瞥她们俩。事实上这里的人不管看没看澹台素,都在偷偷留意她,谁都没想到,才被赵乾永罚禁足的澹台素,会出现在延寿宫。既然她出现了,就说明,薛太后没有给她禁足,没有太后的懿旨,油盐不进的羽林卫也不会放她出来。
澹台素浑身除了一对翠色欲滴的翡翠耳坠,没有一件饰物,她袖着手,高傲地转过脸,昂着头,鼻腔里轻轻一声哼。
“还真是像。”
那声音像一条小蛇,钻进所有嫔妃心里。如果说澹台素是后宫嫔妃眼里的靶子,那这靶子是明面上的,谁要出手,都很合理。况且现在澹台素失宠,其实众人大快。要比过活人很容易,因为活人会失宠,可要比过死人就不易了。赵乾永为了闵妹茗做的那些荒唐事,这些身居高位的妃子,从前在王府都有见识,进了宫,赵乾永为了闵妹茗丧子,连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都不肯要。
惠妃苍白柔弱的模样,落在众嫔妃眼里顿时变了样,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再不是无害的小白兔,而是刻意在模仿那个死人。
就在气氛凝滞时,澹台素走到赵步光的面前,挽住她的手,“还是永寿了解你皇兄,你宫里出来的人出息了,也是你的功劳。待会儿给太后请完安,永寿可好好给嫂子说说,如何讨你皇兄的欢心。”说这话时,澹台素回头扫了一圈其他嫔妃,带着谁也看不上的轻蔑神态。
赵步光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澹台素随着太后回宫,整个人鸡血都打了起来。
果不其然,下午赵步光就听到消息,薛太后解了澹台素的禁足,让她每日下午去延寿宫抄写心经,还把每日抄写的手稿,分发给各宫。
赵步光一条眉毛挑着,瘪了瘪嘴,对侍女咕哝:“发给别人就算了,发给本宫算怎么回事。”
侍女红蕉生了一张巧嘴,才近身服侍赵步光没几天,知道她没别的主子那么严肃,一时嘴快:“太后一定是觉得殿下年纪不小了,叮嘱殿下切切不可春心萌动,要多留殿下几年。”
朝月把手里正在缝制的一个香包扔过去,红蕉接住就势掩住嘴,缩脖子低脑袋。
“胡说什么!早上听厨娘说,咱们宫里厨房还差个人烧火。”
红蕉努出下唇,不服地撇撇嘴,“殿下近来睡不安稳,可不是心里……”
赵步光淡淡瞟了红蕉一眼,红蕉立刻闭嘴。
“本宫觉得,红蕉说得有道理。”
得意还没来得及渗透眼底,赵步光的声音又响起,“本宫还觉得,这几晚风大,吹落了不少叶子,缺个扫地的丫头才是。”
红蕉急得跳了起来:“公主!”她声音小下去,“奴婢不胡说了。”
看到赵步光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红蕉才反应过来,她主子拿她打趣,又怕真的让她去扫宫殿,要扫完整座长乐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扫完胳膊都别想提起来了。
赵步光翻看着朝月绣的香包,好奇地问:“这个做得倒是巧,做给谁的?”
朝月恬静的脸上一下红透,“奴婢、奴婢自己个儿用。”
“才不是自己用,还不是那个魏……唔唔!”朝月一把捂住了红蕉的嘴,放开时她脸上浮起一道红印,红蕉不再乱嚷,但神色带足了十分揶揄。
“挺不错的。”赵步光不住口夸她的手艺,又哄着她教她做。
这古代女人怎么能不精通十八般家政功课呢,这么闲。下午小睡完,有个脸生的小公公到长乐宫传话。
“公主前日问王公公要的东西,王公公说一时不察,被手脚不干净的人偷了去,已经处置了那奴才,请公主赎罪。”
赵步光眉毛一动,“倒是真巧。”
“王公公说,本来不是贵重的东西,但他拿回去之后,好好收了起来,被小筠子误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小筠子家里急着要一笔钱,就拿了去。除了丢了那幅画,还丢了不少主子们赏的物件,那幅画因为没能卖出好价钱,小筠子就丢在家里灶台中了……想必已经化为灰烬,难以觅得。小筠子也可怜,白白挨了一百板子,被打发出宫了。”
“还打发出去了?”赵步光把茶碗放下,那小公公毕恭毕敬,说的不像假话。
让人打发了他回去之后,恰听宫人禀报说赵乾永已经到了门口。赵步光迎出去,见赵乾永脸色不好,不敢多说什么,王祥福跟着赵乾永,一眼没看赵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