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言饮酒》吹烛

3、003

　　大概是她们动静太大，成墨终于从个人境界中醒过来，仰起头看着她们。满怀落花映着他清然面容，犹如细碎凉雨蓦然扑灭滔天业火。云相思心中一动，缓缓俯下身子，似是听了什么般点点头，又站直身子，面带犹豫地同两位夫人道：“三婶，四姑母，成墨他喜静……”

　　三少夫人哼了一声，“你是觉着我同四小姐吵到成墨了？”

　　云相思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三婶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我还不知如何同您和四姑母说呢。”

　　“你……”三少夫人气急，四小姐拉了她便走，走前还留了一声冷笑，“我倒没看出来，成墨娶的这位夫人着实不简单，改天真要跟大嫂好好说说。”

　　云相思谦虚摆手，“不敢不敢，四姑母谬赞。”

　　话音刚落，两位夫人已经走远了，她挑眉看了一会儿她们气冲冲的背影，回头蹲在成墨身边，“傻子，我把她们气走啦，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成墨眨了眨眼，摇摇头，像是嘟囔，“不喜欢她们。”

　　云相思诧异于他此刻的坦诚，用手肘戳戳他，“傻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成墨看她一眼，沉默地低下了头。云相思凑近一点，豪迈道：“没关系，阿墨，我也不喜欢她们。”

　　她拍掉他肩上的枯叶，“阿墨，如果我说整个丞相府的人，包括你爹娘，我都不是很喜欢。你介意吗？”

　　成墨摇摇头。

　　云相思笑得眉眼弯弯，“那就好啦，我嫁的是你又不是丞相府，我才不管他们呢。”

　　成墨抬起头，把捧着的一怀落花慢慢拢到云相思怀里，傻笑道：“我也不管。”

　　看着云相思有些愕然的表情，他又小声补了一句，“好看。”

　　云相思明白过来稍稍扬了下巴，故意问他，“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成墨低下头不说话了，云相思就得逞地笑出声。

　　于是那天午后府里的下人都在路上看到了傻乎乎地捧着满袖飞花，笑容灿烂的云相思，跟她身后本来就傻乎乎，此时更是乐呵呵傻笑着的成墨。大家都奇道孙少夫人该不是同孙少爷一起久了，人也变傻了。

　　但云相思知道，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成墨，谢谢你带给我这样干净的一方天地。

　　你傻，我陪你发呆。你沉默，我陪你不说话。你不开心，我陪你看尽落日飞花。

　　因为世间芸芸众生，只有你是你。

　　快到苑门时，云相思一个踉跄绊了一下，怀里捧着的花散了一地。她呀了一声，皱着眉头蹲下身要捡，成墨轻轻地扯了扯她衣角。她回过头，成墨看着她，声音低低的，“……都好看。”

　　“诶？”

　　“但是……花每天都有，相思只有一个。”

　　云相思发誓，她没有听过比这更动听的情话。

　　这边两人悠闲地读书赏花，那厢成墨爹娘快急白了头。

　　当老丞相连续几次家宴默许二少爷家的成垣坐在他身旁时，大少爷与少夫人终于等不住了。他俩从一开始的旁敲侧击到后来的苦口婆心，恨不得一个月内就让云相思有喜诞子然后抚养他长大成人。

　　如果是寻常之家，云相思很能理解两老想抱孙子的心情，但她知道他们压根儿就不是为享天伦之乐而想要这个孙子。这几月下来他们对成墨如何云相思看得一清二楚，她虽不是自愿嫁入成府的，但成墨已是她的夫君，她觉得跟他在一起自己过得很快活，她不想打破这种关系。因而对于成墨爹娘的谆谆教导她都只是乖巧应下，然后置之不理。

　　云相思的父亲虽不是什么高官，但也是朝中三品大员，为人正直，府中和睦。云相思在这样的家里下成长，一向是不会以恶意去揣测人的，所以她没料到自己刻意拖延只会让成墨爹娘采取强制手段。

　　等她意识到时她已经被那股软香迷得全身无力，柔柔蜷缩在榻上。刚刚被爹娘唤去的成墨恰好推门而入，云相思勉强抬了眼，看见他面上微带醺意，眉眼温柔，心道一声不好就沉沉合上双目。

　　察觉他身影越近，停在榻前，然后是窸簌一阵换衣声。教了他那么久，也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换，云相思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那个身影终于在她身旁躺下。分明是熟悉的感觉，她却不自觉颤了一颤。

　　“相思……”

　　成墨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嗓音本就带几分孩子气，此时更觉软糯。

　　云相思想开口应他，却怎么也提不起气力来，半天才从喉里凝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嗯字。

　　成墨一翻身，伸手刚好揽住她。她阖着眼，仍然察觉到他的鼻息在咫尺之间。从耳畔，到唇边，再到脖颈。

　　云相思屏住呼吸，紧张得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但成墨就这么停了。

　　他的额头抵着云相思的鬓角，长发纠缠在枕边，他半倚着她的肩，再差一寸便要吻上她的唇角，然而他停了。

　　一室软香弥漫，帐帘为他们隔出了一处天地。这一刻，仿若岁月也随着他一并停住。

　　云相思可以嗅到他身上清浅的沉香气息，并不浓郁，淡得连风都捉不住，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这气息让她忽然安下心来，慢慢醒了些神。她侧过面庞，倚在她肩上的人顺势身子一沉，唇就印上了她的锁骨。

　　她极力抬了眼帘，垂眸见成墨面庞近在咫尺，她微仰下颌便可吻上他额头。她蓦然意识两人正是不能更缠绵的姿势。

　　然而安然阖上的双目，略抿起的唇角与孩子气的神情，都在宣告着，成墨睡着了。

　　云相思悬得老高的一颗心突然落下来，她松了口气，再低眉看一眼睡容沉静的成墨，不知怎么只是想笑。她也伸出手反抱住他，带着满足的笑意轻轻靠在他身上。好梦，她对自己说。

　　翌日两人都睡到了正午，成墨醒来时一无所知的模样，云相思揉揉他的脑袋，开开心心地就带他吃中饭去。
　　一入饭厅，大少爷少夫人都在。二老见到他们后心照不宣地一笑，还是少夫人开口：“相思你同成墨还年轻，睡到这时候也是该体谅的。”

　　大少爷跟着接：“是啊，若是不方便，日后你们在自己院里吃饭便好，不必来陪我同你娘了。”

　　云相思牵着成墨入座，方才那心照不宣的笑容自然落入她的眼中，但她只是浅浅笑着应下了，“既是爹娘如此说，那就恕相思同阿墨不孝了。”

　　“哪里的话，相思若能早日诞下成府子嗣，便是为我们尽孝了。”少夫人笑容满面，说话间又吩咐下人添菜。

　　云相思但笑不语。

　　一餐饭用完，云相思照例拉着成墨告退，临走前她又想起什么般回身一礼，“哦，相思忘了多谢爹娘。昨夜我同成墨睡得极安稳，他虽像喝醉了，却不吵不闹的倒头便睡，劳爹娘费心了。”

　　她笑盈盈地说完，又行了个礼便走，余下厅里面面相觑满脸愕然的成墨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