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忽然而已》林之书

36、共朝暮

　　华灯初上，庭院里灯影绰绰，光华满地，欧阳少恭和白尧姝并不在庭院中，而是在观星楼上。
　　这座小楼还是白家夫妇在世所建，白尧姝痊愈后，为了方便她观星赏月，白执渊特意请了卫辛在白府中为她搭建。
　　欧阳少恭抱白尧姝靠着栏杆而坐，白尧姝便给他唱歌。
　　她学了歌，便是想唱给欧阳少恭听的，只是说她生性内敛也好，说她被宠坏了也好，她从来不自夸、不炫耀，从来不会主动说她做了什么，无论为别人、还是为自己做了什么。
　　纵然她把欧阳少恭的诗谱成曲，又学了唱，却只会等着欧阳少恭自己来发现。
　　白尧姝没练过唱腔，胜在嗓音出色，一字一句都婉转悠长，没有琴音伴奏，她便拔了支发簪，敲击栏杆，高低长短的叮叮声，连成简陋的曲子。
　　欧阳少恭怀抱着她，微微仰头，从前他没觉得这些诗赋是自己的，他没有诗人的情怀，那些诗词都是为了文家小姐而作，每作出一首，他便觉得体内文家小姐的痕迹又淡去一些。
　　但是在白尧姝的歌里，他的确听到和自己琴曲中一样的东西。
　　欧阳少恭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白尧姝的鬓发，道：“明天过冬好不好？”
　　他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歌声里，白尧姝听到了，不理会他，自顾自把尾联唱完，才问：“为什么呢？”
　　欧阳少恭说：“我想穿尧姝绣的衣裳。”他今日在烛龙之鳞的幻境中只看到一件大氅，还不知道整套衣服是什么样呢。
　　白尧姝转头笑道：“好啊。”

　　桃花源里一夜飞雪，清晨醒来，推窗望去，外面已经一地霜白，枝头的梧桐叶仍旧一片金黄，却已经披上一层雪衣。
　　白尧姝趴在窗边，呵出一口气，面前就腾起淡淡的雾，欧阳少恭在她身后道：“先把衣服穿好。”
　　他怕温度骤降会让白尧姝冻着，睡前催发了烛龙之鳞中的至纯之火，放在枕下，整个屋里都暖意融融，白尧姝早晨醒来，见纸窗外一片亮白，摸出烛龙之鳞攥在手中，还穿着中衣就跑下床看雪。
　　深夜开始落雪有笙便感觉到，早早备好冬衣，搁在外室，不需欧阳少恭提，果然是白尧姝绣的那件冬装，白尧姝的衣裳同放在一处，裙裾上绣的是红松，不知有笙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一套相配。
　　白尧姝回头，见欧阳少恭少恭已经穿戴整齐，拿着给她的衣裳，白梅和红松相印成趣，顿时欢喜起来，乖乖过去穿好衣服。
　　或许和欧阳少恭相配的这一身让她十分满意，白尧姝竟然不提出去玩雪，而是留在屋里继续绣那件白玉兰的春衫。
　　见她绣得专心，欧阳少恭带着药方和酿酒方子出了一趟桃花源，去附近的旻天门分堂。
　　此地分堂，从上代堂主逝世后一直空缺，目前由两个少年暂代，锦纹和南星这两个孩子虽然年轻，已经是仙道中人，原本是青玉坛弟子，受雷严之命隐瞒修为混入旻天门，雷严固然想利用旻天门的人脉药理，更多还是为了欧阳少恭。
　　元勿身为欧阳少恭的嫡传弟子，在旻天门内地位超然，很快察觉，替欧阳少恭去收服了这两个孩子，然后就派到桃花源附近，他身在江都，总顾虑欧阳少恭有什么需要他不能立即办到，有锦纹和南星守着才算放心。
　　锦纹出去看诊，南星正在堂中炼药，接下欧阳少恭吩咐的事情，又恭恭敬敬地捧出一个锦盒，道：“长老，这是元勿师兄收集来的几局古棋谱，命弟子呈给您。”
　　雷严至今仍旧坚持青玉坛丹芷长老是欧阳少恭，锦纹和南星到底是青玉坛弟子，对欧阳少恭每次都称呼长老，欧阳少恭懒得纠正，接过锦盒，微微一笑。
　　元勿这个弟子服侍师父真可谓尽心竭力、无微不至。

　　几幅棋谱算不上千古名局，皆有可取之处，尤其是欧阳少恭此前没见过，回到桃花源，他便拉着白尧姝一起打谱，白尧姝一副拿他没办法的神情放下手里的衣裳，两人在屋檐下摆开棋盘，照着棋谱落下棋子。
　　白尧姝虽然把什么事情都看作是玩，却有一项益处，就是她做什么事都认真，玩也玩得认真，真要以弈棋论，白尧姝棋力比欧阳少恭强。
　　欧阳少恭虽然寿命悠久，但挣扎求生的时间远甚于平稳度日，何况医道已经足够他穷尽心力。白尧姝不执著于哪一道，又有大把的时间，不仅跟时昊下，也会自己跟自己下，心思纯明，因而进展极快。
　　不过对白尧姝而言，与欧阳少恭下棋是彻头彻尾的游戏，夫妻两个太了解对方，总是能猜到下一步在哪里，对弈就像商量好在做戏。
　　因此研读完棋谱，他们没再开一局，而是去找时昊。
　　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雪，欧阳少恭拿来轻裘给白尧姝披上，夫妻俩冒雪前去草庐。
　　两人牵手踏雪而来，到树林边缘，白发男子披了一件灰黑纯色外袍，安然坐在草庐外，身上落了一层薄雪，面前摆着两个棋盘，却是不染纤尘。
　　白尧姝当先打招呼：“时昊，今天雪很美呀。”欧阳少恭则道：“时昊先生久违。”
　　时昊并不开口，只是淡淡颔首，白尧姝便当得到赞同，粲然一笑，和欧阳少恭并肩坐下，各自面对一个棋盘。
　　棋盘旁还放着棋笥，白尧姝见时昊身上颜色，就把黑子推给他，欧阳少恭见此，将黑子放在自己和白尧姝手边。
　　这两局棋一下就是半日，转眼过了饭点，欧阳少恭已经落败，白尧姝尚有余力，可惜突然肚子一响，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时昊抬眸瞥他们一眼，挥袖收了两个棋盘径自进屋去了。
　　白尧姝眼中从无输赢，却懊恼游戏被打断，可怜兮兮地看向欧阳少恭，欧阳少恭朗声一笑，索性打横抱起白尧姝，白尧姝蓦然腾空，惊笑一声，伸手搂住欧阳少恭的脖颈。
　　雪忽然大了起来，十步之外便一片模糊，世间仿佛除了落雪声空无一物，只余两人互相依偎，白尧姝看着欧阳少恭，笑靥如花，欧阳少恭心中一动，抱着她转起圈来，白尧姝清脆的笑声洒落一串。

　　回去的路上，白尧姝看到草木堆满白雪，便说要采雪水煮茶，桃花源内的雪比天下名泉还洁净些，用于泡茶并无不妥，饭后欧阳少恭和她同去，在她摇落枝头积雪时为她撑伞。
　　取了雪水回来，陈付梓已经把院子打扫干净，有笙搬出来案几和整套茶具，欧阳少恭见此，取出香炉和香粉，白尧姝开始泡茶，他便在案桌的另一侧调香。
　　茶与香的气味本来会冲突，但欧阳少恭调的香十分特别，本身近乎无味，融入茶香后，能令茶香骤然扩散，更飘出数倍距离。
　　这天白府众人皆是满身茶香地用晚饭，不过苦茶醒神，睡觉之前得都洗去。
　　沐浴完毕，两人穿着中衣，踏着木屐回到内室，欧阳少恭坐到床沿，却见白尧姝走到梳妆台前，低头巡视，似乎在思索，便问道：“你要找什么？”
　　白尧姝侧头瞧他一眼，然后伸手拿起一把小刀，走过来道：“夫君，我给你修指甲。”
　　欧阳少恭低头看向十指，指甲的确长出来了些，他平日弹琴，对指甲修剪很注意，这两日成天同白尧姝玩，竟然忘了。
　　想来方才沐浴她注意到，才说要给他剪。
　　欧阳少恭欣然伸出手，白尧姝握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修过去，削出来的弧线平滑圆润，修完十指，再修脚趾，欧阳少恭赤足踩在她手心，感觉像是踩在一朵花上，不敢用力。
　　白尧姝轻轻巧巧地做完了，道：“剪指甲很容易么。”
　　欧阳少恭意外地问：“尧姝以为很难？”
　　白尧姝抬头望向他：“上次夫君给我剪用了好久。”
　　她口中的上次，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白家夫妇扔在，她还在生长。
　　欧阳少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红尘中辗转，成亲生子的次数自己都计不清，有些事情他懂，白尧姝是不懂的。
　　白尧姝却也不要他回答，握着欧阳少恭的脚腕，突然偏着头低下去，在脚踝舔了一下。
　　欧阳少恭身子一僵，低头看白尧姝，她歪头打量他的神色，像是在判断自己做的对不对，又像一副对着她捏的面人，考虑从哪里下口的样子。
　　欧阳少恭叹了口气，抽回脚，俯身把白尧姝抱上床，揽着她躺下，被子一盖，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