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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伤心人别有怀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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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所说的老师是黔城歌舞团的一位退休的舞蹈演员,住在老城的歌舞团宿舍。杜鹃从朋友手里借了一辆红色的尼桑,在老街巷子里缓缓爬行,这个女人就是讲究排场,车开得比人走路还慢。
歌舞团宿舍陈旧,窗户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木框子,朱红漆,青砖。宿舍前一张混凝土浇筑的小坝坑坑洼洼,一些老太太架了簸箕在晾晒腌菜,看见杜鹃,招呼说,来啦。李师傅正巴望着呢。杜鹃风衣上的一排纽扣扣得整整齐齐,脖子上围了一张雪白的围巾,脸上一改往日的浓妆,清亮素净,蓬松的发丝硬生生地束在脑后,哪里还有平常的妖冶放纵?杜鹃矜持地笑了一下说,来啦。
楼梯狭窄而昏暗,墙体上随处可见斑驳的霉菌,不知哪家屋里飘出一阵咿呀的二胡声,苍苍凉凉,撩拨起多少浮生往事。杜鹃说,梅老师又在拉他的《出塞曲》啦,他一个外地人有家难归,这支曲子他不知拉过几千回了。我说,这二胡好听。杜鹃白了我一眼,伤心人别有怀抱。你懂什么?
杜鹃的李老师住在五楼,在门口就听见屋里的吵闹声。一个沙哑的老年男人的声音咆哮着,杜鹃说,老师又在和小青吵嘴了。这对父女是冤家,碰面就吵。
听见敲门,屋里安静了,一个戴了皮帽的老年男人打开门,我看见他圆滚滚的身子裹了一件军绿色的大衣,肿着眼泡,眼角处挂了一泡黄色的眼屎。我估计这就是李老师了,可怎么看都不象杜鹃嘴里所描述的那个风度翩翩的跳杨子荣的舞蹈演员。
李老师余怒未消,看见杜鹃就像搬来救兵一样,他说,你替我管管这丫头。杜鹃搡了我一把,我赶忙哈腰,老师好。李老师好像这才看见我,目光生硬地在我脸上击打了一下,鼻子哼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死老头子,装什么吊!
老师,你别动火,你肝不好,怒火伤肝。杜鹃说。她把李老师强行按在一把木椅上,抽出一张纸巾,叫老师别动,仔细地揩去他眼角的眼屎,你看,你心热重,宜静心安神。老头子犹自忿忿地说,有人存心气死我,哪还能静心养神。杜鹃冲里屋喊一声,小青。
里屋嘻嘻笑着蹦出一个年轻姑娘,穿戴花里胡哨,挟带着一阵浓郁的香风刮过来。小青双手圈了杜鹃的脖子,鼻子凑在围巾上嗅着,是法国香水吧,爽。杜鹃说,你个小妖精,和老头子闹什么?小青说,我不想呆在歌舞团了,那点工资,没劲。李老师这边听见,拍着椅子说,你不呆在团里你能去哪里?做成什么虫就钻什么木,好好的专业不去发展难道荒废了不成?你还年轻,要想怎么跳好舞,这才是正道。
小青嘟哝道,什么跳好舞?一年十二个月十个月闲着,我小肚子都长出来了。
杜鹃伸出食指压在小青的嘴唇上,示意她噤声不语,随后两人耳鬓厮磨地嘀咕着。
李老师偏过头,哆嗦着嘴皮子,他气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我在旁边瞧着好笑,这个老头也太古板了,照我看,他女儿也不是跳舞的好材料,趁早离开这个不景气的行业是上上策。
我们在李老师家待了一个下午,我无聊地呆在窗前看着坝子里的老太太们一遍遍地翻晒着腌菜,在黄昏时分抱出一只只枣红色的陶瓷坛子,再把簸箕当车轮一样滚动着回屋。
杜鹃利用这个下午顺利地摆平了这对父女间的纷争,她帮李老师脱下棉鞋修剪趾甲和足底的茧皮,她吆喝小青打扫房间,——清理门背后的鞋架子,清洗厨房排风扇上的黄色的油污,她俨然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旮旮旯旯了如指掌,不到半天功夫,一切料理妥当。
杜鹃脾气难得的好,并不使唤我,让我袖手旁观地靠着窗户呵欠连连。直到晚上告辞,李老师都没有正眼瞧我,气得我心头七荤八素。
下楼的时候又听见凄凉的二胡声,楼道里冷风阵阵,一股潮湿的霉味里裹着尿臊气,闹得人好没心绪。小青抱怨地说,梅老头保不齐快死了,一天都晚尽拉些哀乐。
上了车,杜鹃立即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阴沉着脸,点燃一支香烟,缓缓地吐着烟圈儿。车子跑起来,频频地按响刺耳的喇叭。我看得出她心里不痛快,一时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说实话,我都没弄清楚她为啥子狗屁事情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