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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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功元年。长安。
今年最大的故事，大约就是狄阁老二度拜相，直言相谏的故事了。
午后阳光暖软。
小曾孙此年不过七八岁光景，欢腾着跑进来一下子扑到我腿上。
阿婆，阿婆，今日街上好热闹，有大红轿子！
是嘛。
是啊是啊。阿耶说那是，唔，狄阁老的轿子呢。小孩子糯糯的声音还带着槐花糖甜丝丝的味道，双眼明亮。
狄阁老啊。我喃喃道。好像又看到了那人一袭绛红衣衫，低眉含笑。一头霜白。
良儿，阿婆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故事的开端，在五十年前。
彼年我不过桃李之岁，狄仁杰也不似后来成熟稳重，放荡跳脱潇洒不羁，而王元芳，依旧少年华美模样。
平安集在长安城外不远处，集子外面是一条直通长安的小河。虽临天子脚下繁华之地，平安集却依旧是一副世外隐地模样，恬淡平和。
我从河边将王元芳救起的那天，雨后初晴。一夜暴雨使河水涨了不少，这大约是王元芳被冲出来的原因。那时的王元芳狼狈至极，发丝散乱，满身血污，衣衫破碎不堪。手掌虚握，大约是想抓住些什么，只是也许水流太急，终是不见了踪影。
王元芳在床上整整躺了七日。
集子里隐世的神医说，能将人救回来已是不易，醒来，实在不敢奢望。
但他还是醒来了。
我从没见过那样美的眼睛。
春风化雨，剪水双眸。我想说的大约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吧。
我问他可记得家在何处。他未说话，只摇了摇头，自顾自闭了眼睛。
第二日送药时，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我却大惊失色。
一夜霜发。
我急急忙忙喊了集子里的神医来看。神医摇摇头，抚了抚胡须。他经脉受损，武功全失，能醒已是奇迹。只是这一夜白头，却是心病，能治得的不是老朽，而是他自己。
那他……
唉，看天意了。
王元芳的身子倒是一天天见了起色。
你还记得从前的事吗。我将手中的食盘放下，偏头去看半坐起身倚在床上看书的王元芳。
往日种种如川而逝，记得与否又有什么打紧。他答，云淡风轻。
元芳……
叫我离应吧，王元芳不该活着了。
在街上碰见那人的那天，天朗气清。
几个月来王元芳都不曾出过门，好容易软磨硬泡被我拉出家门，慢慢的逛。
然后就那么看见了那个人。一袭月白锦袍，肤色略黑些，嘴角噙着一丝不正经的笑，身边跟着一名书童。
二宝！快点走了！
哎！哎少爷！少爷等等我！我还饿啊……
王元芳愣在原地。
那人像是有预感似的缓缓转身，唇边的笑不见了，微张着口，轻轻颤抖着喊出一个名字，眼里满是震惊和欣喜。
元芳。
王元芳那一刹那像是被人点了穴道终得释放，转身急走。那人却是身形微晃，几步便追了上来。
元芳。
元芳……
足下认错人了。王元芳依旧背对着他，稍稍偏头，给了那人一个冰凉的侧脸。
我感受得到王元芳拉着我的手没有一丝温度，不停的发抖。我想这人大约是元芳从前的友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对着王元芳的背影轻轻一揖，弯下腰去。
在下狄仁杰。
暮色四起。屋子里渐渐暗了下去。
我端着药站在王元芳房前，看着眼前没有一丝光亮透出的屋子，暗自叹了口气。
今日见到的那位狄仁杰，是几月前解了长安之乱的那位狄仁杰吧。若他与元芳是旧识，那元芳从前……
我在房前站了半晌，还是将食盘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三日后，那位狄仁杰提了大包小包来探望王元芳。
我将他领到元芳房前，说离应住这儿，你自己进去吧。
离应？狄仁杰一脸诧异。
就是元芳。他要我叫他离应，他说王元芳早就死了。
多谢。
我替狄仁杰带上房门，站在门外。
我有些好奇。关于王元芳的从前，关于他和狄仁杰。
元芳。
元芳……
我叫离应，并不是什么元芳。足下认错人了。
元芳，我找了你半年。为什么不回长安？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叫……
王元芳！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从前那个王元芳去哪了！
狄仁杰！我是逆臣之子！我的姐姐死于非命！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就是一个笑话！你怎么能……
我惊异地退后一步。
屋里半晌无声。
你还有我啊。
……
元芳，你的头发……
无妨，总要白的。
……
我早已不用扇子了，拿着它也无用。
元芳。
我乏了。你走吧。
那日之后，狄仁杰便把这儿当了驿站，隔三差五便来坐坐。有时会找王元芳说说话，有时只是静静坐着喝茶，望着王元芳的房间一言不发。
元芳的病我没告诉狄仁杰，元芳不许。他说生离已是心痛如斯，死别，就只他一人承担吧。
集子里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狄仁杰来找王元芳喝酒。
圣人给的案子办完了，我也该走了。狄仁杰将自己提来的女儿红温上火炉，开口，语气轻快。
也好。一路顺遂。王元芳轻轻应声，听不出情绪。
明日巳时，我在镇口等你。狄仁杰侧头倒酒，没有看王元芳。
王元芳不曾回应，只握紧了佩在身侧的白玉扇坠。
白雪洋洋洒洒，飘了整整一夜。
巳时三刻，王元芳依旧没有来。
走吧，少爷。王公子不会来了。二宝冻得跳脚，声音断断续续。
你若是冷就先上车去。狄仁杰不曾回头，依旧盯着城门，随口回答。
少爷……
我扶着王元芳来到镇子口时，酉时已过了二刻。
远远地，我便望见了狄仁杰。今日的他换了一身黑衣，在雪地里显眼得很。
元芳轻轻挣开了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狄仁杰。
病中未愈，元芳的步子有些虚浮。缓缓前行，脚步印在雪上清晰可见。
这印在雪上的路真想元芳走过的路，我想。他在这世上兜兜转转多久，才遇到狄仁杰。
只是又要分离了。
元芳今日特地穿了身绛红锦袍，仔细将霜发束进发冠。行动举止一片风雅。
这才是王元芳该有的样子吧，我想。
红衣热烈，霜发清冷，倒真像极了他矛盾不堪的人生。
元芳，后会有期。
保重。安好。
后来呢后来呢。小良儿抓着我的袖子猛地摇着。
后来啊……阿婆有些乏了，改日再说给良儿听好不好？我拍拍小良儿的头，童子未染世俗的眼睛让我想起王元芳似含水的双眸。
好。阿婆好好休息。虽不愿，良儿还是乖巧地应了声好。
后来啊。
送走狄仁杰后的第二天，元芳便起不了身了。
病中少有的清醒之时，元芳说他的墓碑要向着长安的方向。
我泣不成声，点头应他。
他微微笑着，说乏了，想睡一会儿，等到吃药时要叫醒他。
我说好，替他掖好被角。
晚间我去叫元芳吃药，推开门却见床上的人一头黑发唇角含笑，手中握着狄仁杰那枚白玉扇坠，停了呼吸。
出殡那天，我看着缓缓推合的棺盖漫过元芳绛红的衣衫，漫过他散在棺底的黑发，漫过少年绝美容颜，想，他终是解了他的心结了。
狄仁杰再也没回过平安集。
后来狄仁杰官途顺遂，再不复少年时洒脱不羁的样子。娶了妻室，有了孩子，生活安稳。
我想，这是王元芳最想看到的狄仁杰的现世了。
只是我一直都想知道，他与狄仁杰，究竟有过怎样一段过往。
至清至浅，至亲至疏。
——狄仁杰，你觉得我办案子怎么样？
——我喜欢上你了，所以你就是最出色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