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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十一章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四) ...

  •   一見宵走進餐廳,賈命公大感意外,賈夫人冷哼一聲,立刻便轉身離開。
      「接下來會很忙,想說該回來陪爸爸吃個飯,即便是簡單的稀飯。」不等賈命公發問,宵先說明來意。「一個人住以後,我就省略早餐了。」
      輕描淡寫的感嘆果然引發賈命公的愧疚感,立刻吩咐佣人舀粥備筷。
      「沒吃早餐怎麼會有體力呢?」賈命公訕訕地,幾分做作。
      「大哥還沒起床嗎?」
      「他昨晚很晚才回家,大概又是找女人去了,今天沒睡到中午是起不來的。」提到賈康,賈命公忍不住抱怨。
      「哦?大哥不是只愛無豔小姐嗎?」
      「哈!愛?得到人後就不一定了。他以前也愛上公司的會計,一認識姥無豔就把人晾在一邊。他如果有你一半認真就好了。」賈命公越說越生氣。

      「不提大哥。昨天晚上在一家飯館吃飯,看到一位老先生挺眼熟,想了半天,好像就是從前瑞芳的派出所所長。」宵挾起醬菜,扒著稀飯,自然地轉移話題,切入來此的本意。
      「不會吧?他應該被調回內地了。」賈命公的驚訝不像做假。
      「也許是我看錯。他後來被調回去了嗎?」
      「是啊。那件事後不久,就聽說他被調回去了,我還很遺憾他沒有告訴我。」

      『看來鬼梁對賈命公隱瞞很多事。』
      確定賈命公不知此事,宵不再追問。

      ※

      起個大早趕到基隆,走進市場時正值最繁忙的時刻。小販叫賣的聲音此起彼落,滄伯隨意走動,遇有較多日本人購買的菜攤、肉攤、魚攤,便停下腳步,假裝有意購買,觀察是否有符合描述的顧客。如此來回逛過幾遍,毫無所獲。

      『這樣不是辦法。這家菜攤隔壁便是肉攤,日本人也多,後面那個大簍子裝著不同的菜,像是早已預備好的,對尋常人家來說也未免太多了。也許是……就這麼辦。』

      滄伯在兩個攤子上各買了菜肉,再往中間一站,假裝身體不適,肉販見他年老,親切地搬張凳子給他休息。
      「多謝,多謝,人老了,連買個菜都累。」滄伯坐在凳上,不住喘氣。「這心臟恐怕是報廢了。」

      與兩邊小販東拉西扯,如此坐了一小時,日頭漸高人潮漸散仍是一無所獲。滄伯站起身預備離開,一位戴帽老人領著兩位氣質頗像軍人的年輕人走近肉攤,滄伯再度坐下,豎起耳朵。
      見老人來到,肉販與菜販動作一致,連問也沒問,菜販抬出大簍,肉販則搬出一個紙箱,交給年輕人。
      「今天要各加一份。」老人對著兩位小販冷冷地吩咐,聽口音是日本人無誤。
      「這麼多啊?」肉販驚訝地。
      老人不耐煩地要他們準備,隨即走往乾貨店購買其他東西,年輕人則抬起貨物,走往不遠處的貨車。
      「今天怎地買這麼多?妳去跟陳胖子調點肉。」肉販抱怨地叫老婆去別攤調貨。
      「是軍營要吃的吧?」滄伯趁機探問。
      「老伯,這裡怎麼夠軍人吃呢?軍營是有專門供應商送去。」菜販笑著回答。
      「那肯定是一大家子人。」滄伯假裝驚訝。
      「我想不是,應該是某個公家單位。」肉販邊切肉邊說。
      「怎麼你們不認識自己的老客人嗎?」
      「他每三、四天便會來一次,不過從來不多說半句話,我們也不敢問。」菜販終於又裝好一大簍,累得汗流浹背。

      三人再度回到攤位前,年輕人扛走貨物,老人拿出皮夾付款。
      「下次要準備一份?還是兩份?」菜販邊等他數鈔票邊問。
      「以後不用準備了。」老人付了錢掉頭就走。

      滄伯跟在後直到三人登上貨車,貨車上裝滿一個又一個的竹簍,還有一籠活雞。

      『以後不用準備了?為什麼?』
      滄伯邊走邊想。

      ※

      睜開眼,天光大亮。
      意識有那麼一忽兒的渾沌,不知身處何處。打個呵欠伸個懶腰,滿足感隨著伸展的筋脈傳至四肢百骸,鬆了氣微顯無力。胸側有什麼動了動,感覺有些騷癢,掀開棉被一瞧,一顆頭顱靠在身旁,長髮半鋪在自己胸腹間,臉向內,赤裸的身體蜷縮成蝦米狀。

      『原來妳是這樣睡的。』
      眨眨眼幸福地嘆口氣,往下挪了挪與之齊平,翻成側躺,一手撐頭看著仍自沉睡的容顏。
      往事如潮水,一幕幕相處的回憶於腦海氾濫,從兒時到成長,從懵懂到萌芽,從隱誨到告白。
      『我們竟浪費了這麼多時間。』
      愛意滿胸,忍不住,伸出一指輕撫過無豔鼻尖,微微一笑,惡作劇的手指滑過她起伏的背部曲線。
      『我是如此愛妳……』
      索性踢開棉被,將她擁進懷裡,再跨過腳,將她全身都包覆住,懷中人受到壓迫,微動了動。
      『這就是幸福嗎?』
      羽仔心滿意足地在無豔頭頂印下一吻。

      「嗯……別吵。」
      半夢半醒,嚶嚀一聲,無豔掙脫束縛翻成正躺。眼前雖是春光明媚,如若貪圖美景而令佳人受寒,則百死不足彌過,羽仔拉起棉被,將之密密蓋暖。
      看著天花板,再度伸個懶腰,嘆口氣,窗外陽光發出起床令,床上人卻毫無起床的打算。

      「羽仔,快中午了,秋君在找你吶。」慕少艾在門外喚道。

      『秋君找我?啊!』
      猛然想起今天的任務,羽仔棉被一掀,無豔醒了過來。
      「幾點了?」陽光刺眼,無豔躲進棉被裡。
      「妳繼續睡。」羽仔緩慢起身,一腳放下地。「慕少艾說快中午了。」
      聽得慕少艾之名,不知想到了什麼,無豔慌亂地推開棉被,爬下床來。
      「別摔倒了。」見她慌張,羽仔站起身相扶。
      睡得糊塗全然忘了未著寸縷,白光之下毫無遮掩,就這麼赤裸裸地相對。

      「啊!」輕呀一聲,無豔拉過棉被罩住身體,羞得耳根子紅透。
      「哈。」羽仔卻是輕笑一聲,從容地走到椅旁穿衣。
      著好衣,將她的衣物放到床上,一手勾起低垂的小臉,指頭輕撫紅暈未退的臉龐。
      「早安。」俯下頭,在她唇上溫柔一吻。「我先出去,妳慢慢來。」

      浴室內面盆、清水、牙刷、牙粉、香皂、毛巾備齊,心中湧起一股溫暖,知道慕少艾回家張羅用具又回來。梳洗過後步入餐廳,餐桌上三份米漿饅頭,餐桌旁一人笑臉加味。看著涼透的早餐知他等待已久,羽仔在他身旁落坐。

      「秋君說下午出發,還有時間,慢慢來。對了,車子他先開回笑蓬萊了。」慕少艾笑咪咪地,拿起一顆饅頭,剝除已發硬的麵皮,遞給羽仔。「早餐變成午餐了。」
      一手拿著饅頭,一手放上桌面撐著頭,羽仔偏頭盯著慕少艾,神情古怪。
      「你看什麼?」慕少艾也回盯著羽仔。
      「想不到你十六歲就……」羽仔搖著頭揚嘴一笑。「真是看不出來。」
      「哈。如果不是正值好奇、衝動、血氣方剛、容易被愛沖昏頭的十六歲,再長大一些成熟一些,照我這種挑剔的個性,別說生你了,連愛上人都難。這點倒是要感謝她,否則一生不知情滋味,這人生就太貧乏了。」
      「再長大些遇見她,你就不會愛上她了?」羽仔斂去笑意。
      「我依然會愛上她,但是不會有你。」慕少艾誠實以對。「時間不同,結果也不同。」
      「我很感謝你的好奇心。」羽仔笑出聲來。
      「沒大沒小!」聽出調侃,慕少艾揚手便是一掌劈下。「話說,明天大稻埕就有最新的謠言了。」
      「說來聽聽。」
      「無豔懷了毛毛蟲。」慕少艾笑出聲。「希望你昨晚的努力沒有白費。」
      「毛毛蟲?該說是孵鳥蛋。」羽仔臉不紅氣不喘,說得理所當然。
      「我們明年就升級當阿公了。」慕少艾大樂,朝供桌上的牌位拜了拜。
      「對了,我的舅舅是誰?」阿公一詞,羽仔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舅舅。
      慕少艾正猶豫要不要回答,無豔步入餐廳,中斷了話題。

      「早。」無豔嬌怯怯地走入,在羽仔身邊坐下。「倒讓爸爸張羅了,這個新媳婦第一天就失敗。」
      「將來要妳侍奉的日子還長得很,就怕妳嫌我難伺候。」慕少艾眉開眼笑。
      「這倒是真的。」羽仔將手中饅頭轉遞給無豔。「他很難伺候,乾脆我們棄養。」
      「哇!有老婆沒老爸。」眼看著自己的心意,剎那就到了無豔手裡,慕少艾大呼小叫。「唉,老爸的愛心轉眼就變成老婆的,羽仔,我怎麼不知道你是這種人。」
      「呵。」無豔輕笑,拿起一顆饅頭,剝了硬皮,遞給慕少艾。「他若棄父,我就棄夫。」
      接過饅頭,慕少艾開懷大笑,愉悅地啃起饅頭。

      米漿雖冷,不減其濃,饅頭雖硬,甜味無損。天倫入味無需言語加料,三人默默吃起早餐。

      飯後,慕少艾走到客廳,茶几上擱置著一個型似書包的皮包和羽仔的繡花布包。
      「這個皮包讓無豔帶走,你今天先帶到基隆。」慕少艾指著皮包。
      「什麼東西?」
      「為防萬一,我要告訴你們我的財務現況。」慕少艾用手勢要兩人坐下。

      「我的動產分成三部分,其一是爵士還在世時請他在香港代買的金條,目前存放在英國,將來可以變賣;其二是前不久透過購買攬月山莊的交易,已經匯進蝴蝶私人戶頭的款項;其三是我在香港有一個專門與國外廠商往來的戶頭,藥廠的資金和這些年賺的錢,大部分都放在這個戶頭內。無豔,妳離開香港前,務必將它匯進蝴蝶的戶頭,以免旅途中有閃失。蝴蝶在英國政商勢力強大,很快就可以幫妳們取得新身份,有了身份證件就可以開立帳戶,然後蝴蝶會將這兩筆錢轉匯進去存放。國外的銀行不用印章,而是用簽名,開立自己的帳戶妳才能提領。」
      「這麼多錢……我……」要接手這麼龐大的金額,毫無經驗的無豔頓感無措。
      「泊家也是交給西風帶走,談無慾的也是這樣,別擔心,蝴蝶會處理的。以後有蝴蝶照顧妳們,或許用不上這筆錢,妳好好保管,做為我們東山再起的資金。將來事難說,若不再從商,也足夠你們養兒育女。」

      慕少艾站起身,將皮包遞給羽仔。突然提到現實,心情隨之沉重,羽仔伸手接過。
      「裡面是慕府、藥廠,和這棟小屋的房地契、印章等物件,另外香港戶頭的資料,我已經先簽好幾張提款單和匯款單及授權書備用。裡面還有我娘留下的珠寶首飾,就送給無豔。最後是一封遺書。」
      「遺書?」羽仔大吃一驚。
      「只是預防萬一,寒波、無慾、我,十年前就寫好了。親筆遺書需有兩個見證人簽名,所以我們三人一起寫的,如果我有個萬一,就由你繼承。」慕少艾笑著解釋。「凡事未雨綢繆,你們暫時不能辦理婚姻登記,所以昨晚我將無豔也列入繼承人,若你遭遇不測,至少無豔後半生不愁,反之也是。」
      羽仔只是點頭,半句話不吭。
      「你若要用錢怎麼辦?」無豔擔憂地。「還有發餉。」
      「以後恐怕不方便出入銀行。」不想讓無豔擔憂,慕少艾輕描淡寫。

      茶行和藥廠不像洋行能公開關閉,為防走露風聲,泊寒波和慕少艾都不敢向員工透露公司營運可能突然中斷的訊息,也無法給予安家遣散費,雖趁年終時發給比往年更多的獎金補償,但想到他們即將茫然無措頓失依賴,心中著實愧疚。

      「這是我剩餘的現金和你的存款,我一併提領出來,你要貼身收好。」將布包遞給羽仔,用眼神示意他別多問。
      逃亡、藏匿依舊脫離不了食衣住行,若沒有資本,躲不了多久,羽仔意會慕少艾所指,默默接過。

      「錢都給羽仔,那你呢?」無豔冰雪聰明,豈會聽不出慕少艾語意,疑慮再起。
      「放心,我們早有預知今日,這些年已經陸續做了準備,暫時由談無慾保管,足夠撐到妳們回來。」見無豔疑慮未解,慕少艾再度安撫。「上船前記得帶在身上,別弄濕了。我送你們回去。」

      無豔不再追問,默默收拾清洗,羽仔從後抱住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肩上。
      「我愛妳。」羽仔輕輕呢喃。
      無豔抬眼望向後院杜鵑殘紅。
      『春天要過了……』

      ※

      「哥。」西風穿戴整齊,走進泊寒波房間。「我去上班了。」
      「去吧。」正忙著將重要文件和財物放進皮箱的泊寒波笑著揮手。
      西風跨出門外,突然又轉回,默默看泊寒波收拾。
      「怎麼了?」泊寒波鎖上皮箱。
      「突然走掉,茶行、電影院、咖啡館要怎麼辦?」西風悶悶地,一向開朗的臉上罩上濃濃憂鬱。
      「那也沒辦法。」泊寒波搖搖頭,不想多說。
      「我要你保證。」西風扁扁嘴,突然掉下淚來。
      「保證什麼?」不若平常,泊寒波平靜地,既不嘻鬧,也不上前安撫。
      「保證我回來時,你還活得好好的。保證我出嫁時,有你潑水。」西風倔強地擦去眼淚。
      「我保證。」泊寒波依舊平靜。
      「如果你食言,我就把你的財產全扔進海裡。我寧可餓死,也不要一輩子吃你的心血。」西風往他身前的皮箱一指,威脅意味十足,但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下來。「如果你食言,我就一輩子不嫁,讓泊家絕後,讓你死不瞑目。」
      「我保證。」泊寒波一字一字鄭重地說。

      吸吸鼻,用手背狠狠擦去淚水,西風凝視泊寒波一會,轉身出了門。看到燕歸人靠在廊柱旁,西風沒有停留逕自走往後門離去,燕歸人默默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挺起身走進泊寒波房間。

      西風一走,泊寒波強裝的平靜瞬間崩垮,頹然坐倒椅上。
      「跟赦生約定的時間差不多了。」燕歸人指著皮箱問。「是這個皮箱嗎?」
      泊寒波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燕歸人明白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

      「時日不多了,有很多話要說,但……」泊寒波看著燕歸人。「我甚至沒有辦法跟她道別。」
      「能裝得這麼平靜,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不是騙她。」
      「我了解,沒有人可以保證。」
      「燕歸人……」泊寒波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燕歸人微微一笑。
      「那麼……」泊寒波神情嚴肅,不再是從前亂點鴛鴦的玩笑。「你願意嗎?」
      「如果還能活著相見。」感受到泊寒波的認真,燕歸人亦是認真以對,鄭重地點頭。

      不過是輕如鴻毛的動作,卻有重如泰山的氣魄,是男人間最無可動搖的託付與承擔。

      「謝謝你。」泊寒波站起身,向燕歸人一禮。「西風就交給你了。」
      「不是因為你的請託,是因為她值得我愛。」燕歸人也鞠躬回禮。

      泊寒波上前擁抱燕歸人,用盡全身力氣……

      ※

      洋行內外一片忙亂。
      展場內,洋行最資深的幹部們和新掌櫃賈宵帶領的團隊,各執清單正如火如荼逐層進行清點,而談無慾在頂樓指揮搬家工作。除私人用品外,他只帶走電器、古董傢俱、價值高昂的骨瓷餐具、裝飾品等,其他的傢俱用品全部送給被裁撤的員工,任由他們挑選。
      裝箱、打包、搬運已經夠讓現場忙亂了,員工們爭先恐後搶奪的亂象,更讓現場吵雜不堪亂成一團,因而誰也沒有注意金幫成員中從事土木工程,一手打造洋行和笑蓬萊兩棟建築的工程師,親自在五樓休息室進行衣櫃門更換工程的聲音。
      卸貨場裡,一大一小兩輛貨車裝滿時,已過中午。
      小貨車裝的是談無慾的私人用品,開往羽仔的小屋;大貨車則載運大型傢俱,開出台北城。到集合地點,蝴蝶、赦生、燕歸人兩車三人早已在路旁等候,一車載著幾只皮箱,一車裝滿一綑綑麻繩,一車導引,一車押後,三部車往基隆急駛。

      ※

      雖有三天期限,但要終結歷史,只消一日時光。
      黃昏時刻,站在如同空屋的室內,談無慾沐浴在餘暉中,最後一次從洋行俯瞰大稻埕。
      『終於……到了這一日……』

      望著落日,心中無限感慨。
      日昇日落間,倏忽二十年光陰,故鄉只剩夢中模糊輪廓,眼前風景卻是真實的顯影,然此影像也即將逐漸暗淡,沉入歷史的海面。
      『曾經汲汲營營,如今不值一晒,再回首,依舊孓然一身。』
      『還能有機會再如此平靜凝賞落日嗎?』
      『但願你們都能化險為夷,如此我將了無遺憾。』

      「談掌櫃,都搬完了嗎?」宵客氣地問道。
      談無慾回過頭來,發現宵和賈康站在玄關。
      「都好了。你那邊呢?」
      「明天中午前就可以完成點交。」
      「沒了傢俱,看起來更大了。」賈康不客氣地走進,四處觀察。「我今天就可以搬進來。」
      「是你的了。」談無慾顯得不耐,匆匆走到流籠口。
      「我送談先生下去。」宵恭敬地。

      出了洋行,兩人這才出聲交談,宵將賈命公被隱瞞一事轉告談無慾。
      「只能靠滄伯了,相信我們的推測應該無誤。蝴蝶號明天一早入港,點交若是明早結束,撤離一事可以提前進行。」
      「談叔隨機應變,宵會全力配合。」

      玻璃櫥窗前站定,回望洋行內部,談無慾神情複雜。
      「談叔……」宵能理解談無慾不捨的心情。「我們會讓它重返榮耀的。」
      「未來事,難說。」談無慾看一眼宵,搖了搖頭。「就讓它走入歷史吧。」

      宵看著談無慾轉身、戴帽,瀟灑步離洋行,風吹起他長袍衣腳,沐浴金光的瘦長背影如仙人飄逸。

      目送談無慾轉進巷子,正欲轉回洋行,前方一輛警車快速接近,通過之際,宵下意識往車內一瞧,嚇然發現警車內坐著金八珍和公孫月。
      『發生什麼事?』
      忐忑不安地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宵拿起電話撥號。

      「喂,笑蓬萊。」接電話的是無極。
      「我是宵,金姨出了什麼事?」無極的聲音辨識度最高,確定不是外人,宵立刻發問。
      「艋舺那兒發現浮屍,有人說好像是這裡的舞女,警察帶媽媽去認屍問話,阿月陪媽媽一起去。」無極簡短解釋,語氣有些緊張。
      「是誰?」
      「有個新人叫珍珠,才來一個多月,兩天前突然說不做了,我們都猜會不會是她。」
      「辭職的原因是什麼?」
      「沒說。不過離職前一晚她喝到不醒人事,只好讓她留宿一晚,君憐第二天數落了她一頓。」
      「為什麼?」
      「這裡從來不讓外人留宿的,那晚因為珍珠而破了例,君憐很不高興。」

      「兩天前……」
      門外傳來賈康對員工大呼小叫,指揮他們去倉庫搬傢俱、用品到頂樓的聲音,宵突然想起兩天前見到的女子身影。

      「珍珠長什麼樣子?」
      「大約跟我一般高,長髮,不胖不瘦,很清秀漂亮。」
      「還有什麼特點?」
      「嗯……即使化了粧,氣質也不像舞女,倒像個女職員。她自己也說過曾經做過事務員。」
      「哪家公司?」
      「不知道,她沒說。」
      「有她的照片嗎?」
      「沒有。不過當初面試時有履歷表,上頭有寫住址。」
      「住址?快告訴我。」
      「媽媽剛才拿過履歷表給警察看過,你等一下。」

      『倒是符合那名女子的外型。會跟賈康有關嗎?』
      耳聽無極開抽屜的聲響,宵回想那名女子的樣貌。

      「找到了。」無極快速說出住址。
      「沒錯嗎?」宵聽見住址大吃一驚。
      「怎麼了?這住址有問題嗎?」
      「這是假住址,不,該說是線索。這個住址是賈家礦場在台北的事務所。」
      「啊?那就是說珍珠以前是那裡的職員?」
      「應該是。」想起今早賈命公的談話,宵語氣肯定。「上面還寫了什麼?」
      「沒有了,只註明是孤女。就因為是孤女,歌聲也還不錯,媽媽才用她的。」
      「是被殺嗎?」
      「警察沒有透露。我們來不及通知泊叔他們。」說到此,無極顯出驚慌。
      「別擔心,只是去認屍,很快會回來。」

      宵掛上電話,走到頂樓,賈康正笨手笨腳地鋪主臥室的床單。

      「新床單不錯。」宵假意奉承。「你當真今晚就要搬進來?」
      「當然,明天會把我的東西搬過來。」賈康十足得意。「幸好床頭板是固定在牆上才沒被搬走。」
      「我幫你吧。」宵走到床的另一頭幫賈康拉床單。「聽說艋舺發現一具女浮屍。」宵緊盯著賈康,不放過一絲細微的表情。
      賈康鋪床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吸口氣又繼續。
      「跳河自殺有什麼好奇怪。」賈康淡定地。
      「自殺?何以認定?」宵假裝不懂,但賈康不再回答。
      「真好奇,不知道是誰?」宵繼續試探。
      賈康不理會宵,甚至輕鬆吹起口哨,鋪好床單後躺上床滾了兩滾。
      「這張床真舒服。」

      賈康的故做輕鬆,正洩露他想轉移焦點的心理,宵已有八成把握,與賈康絕對脫不了關係。

      「老闆?長椅要放哪裡?」客廳處傳來呼喚聲。
      賈康立刻衝出臥室,宵也隨後走出,只見兩名職員從倉庫搬來一張長椅,一臉不悅,但面對新老闆,敢怒不敢言。
      「我要回去了。」宵趁勢離開。「可以跟你借車嗎?很快就回來。」
      「既然你不住這裡,以後別隨意上來。」賈康將鑰匙丟給宵,口氣不悅。

      『珍珠應該就是從前的會計,賈康的舊情人。她進笑蓬萊又突然辭職,為什麼?留宿笑蓬萊一晚……自從與無豔決裂後,賈康沒有出現意料中的憤恨,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莫非?如果是賈康要她進笑蓬萊找證據,那她突然離職就有可能是得手了,會是什麼?現在死無對證,賈康也不可能承認。是自殺?被滅口?還是單純意外?有必要去調查一下。』
      宵發動引擎,往東門方向而去。

      ※

      滄伯走進笑蓬萊二樓時,談無慾、泊寒波正在聽無極轉達與宵的電話內容。
      「爸爸。」君憐向前招呼,引他入座。
      隨後,金八珍和公孫月回來,眾人一擁而上。
      「八珍,警察沒有為難妳吧?」泊寒波一臉關心。
      「沒有。滄伯來啦。」金八珍先問候滄伯。
      「八珍,要叨擾幾天了。」滄泊客氣地,君憐離開前最後幾日,滄伯將留在笑蓬萊。
      「哪裡。讓阿月告訴你們吧,我得去洗澡除除穢氣。」金八珍幾分疲累地離場。

      「是珍珠沒錯,警察只說是窒息,但沒說是生前落水,還是死後棄屍。」公孫月回答。「我們對珍珠所知不多,認了屍便放我們回來了。」

      「無論如何,即便是他殺,也與我們無關,此事就交宵處理。」多事之秋無需節外生枝,談無慾急切想知道滄伯的消息。「倒是滄伯有何發現?」

      滄伯說出今早在基隆市場的經過。
      「這倒怪了?是要換別家買?還是另有原因?」泊寒波疑惑地。
      「恐怕不是換別家這麼簡單,萬一是遷移就糟了。」
      「看來非刺殺鬼梁不可了。」泊寒波拍桌怒道。
      「多想無益暫且擱下,眼前最重要的還是撤離一事,蝴蝶號明早就入港了,也許後天就要執行。」
      「妳們沒通知慕少艾嗎?」泊寒波轉向眾女問道。
      「找不到人。管家說還沒回家,藥廠和羽仔家也沒人接。」無豔回答。
      「可能去醫院接洽業務,也可能在實驗室沒聽見鈴聲。」慕少艾工作忙碌作息不定,若無事先約定,臨時找不到人的情況常有,倒也無需大驚小怪,泊寒波不以為意。

      金八珍打扮整齊走進客廳。
      「無極、阿月,走吧,客人等很久了。」

      ※

      在礦業事務所前停車,兩名警察正推門離開,宵進入賈命公的辦公室,賈命公似乎心情不佳面色陰沉,見到宵,面色轉為訝異。

      「你也聽到消息了?」賈命公疑惑地。
      「什麼消息?」宵佯裝不知。
      「你來不是因為命案的事?」
      「當然不是。」宵順勢反問。「什麼命案?為何警察會來?」
      「公司以前的會計珍珠死了,她兩天前才辭去笑蓬萊的工作,警察從金八珍那兒取得住址,結果那個住址是這裡。」賈命公不悅地解釋。
      「死因是什麼?」
      「窒息,警方說可能是落水溺斃,還需解剖驗明。」
      「既然是溺斃,跟爸爸又無關,何須如此生氣。」宵做作地安慰。
      「從他們的口氣似乎不想解剖,死的是台灣人,他們可沒這閒工夫,只想查明她的身份和住所交差了事。所以來向我要她從前的檔案,想查出她真正的住處。」

      「二少爺請用茶。」一名資深員工恭謹地端來茶水。
      「謝謝。」宵禮貌地應付,待他退出,又接續話題。

      「你給了嗎?」
      「沒有,我說她三年前就離職了,公司只保留現任員工的檔案。」
      「為什麼不給呢?」
      「她曾是你大哥的女人。」賈命公嘆口氣。「我怕跟你大哥有關係。」
      「別擔心,還不一定有關。你知道她住哪裡嗎?」
      「你問阿堂吧,他是管人事的,比較清楚。」賈命公指著門外的那位資深員工。

      宵走到阿堂的辦公桌前,拉過椅子坐下,開門見山地問。
      「你知道珍珠後來搬去哪裡?」
      「我記得她來自桃園,原本在公司附近租屋,我看過幾次她跟大少爺在附近吃飯,離職後搬去哪裡我不知道,但最後搬到大稻埕。」阿堂詳細解釋。
      「大稻埕?你為什麼知道?」
      「我在大稻埕遇見她,她告訴我的。」
      「什麼時候的事?」宵語帶興奮。
      「兩個月前,就過年那段期間。她說剛在大稻埕外買了間小房子,以後不用再搬家了,還把地址告訴我,請我有空去坐坐。」
      「地址還記得嗎?」
      「記得……」阿堂說出地址,宵暗記於心。
      「她有提起我大哥嗎?」
      「沒有。」
      「你剛才有告訴警察嗎?」
      「沒有。」阿堂微微一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被抓去當替死鬼。」
      「很好,謝謝。」

      「爸爸,先別擔心,警察就算找到大哥和珍珠來往的證據,也無法證實她的死跟大哥有關。何況溺斃很可能是意外。」宵安慰賈命公。
      「如此最好。」賈命公心情好轉。「警察也不是真心在意她的死因。對了,你來這裡是有事嗎?」
      「蝴蝶號明天入港,船上的貨,我們忘了簽進合約內。我是來跟你商量。」為了掩蓋來此調查的理由,宵說出原本要等船入港後才要向賈命公提說的事。
      「那怎麼辦?我們已經向銀行借太多錢。」
      「我會盡量交涉,用最少的錢吃下這批貨。」
      「你放手做。」
      「那我回去了。」

      『在笑蓬萊上班,若不是住附近,深夜回家會是個問題,我早該想到的。』
      『時間太過湊巧,那個房子有可能就是賈康買給她的,方便她上班。』
      『我必須趕在警察查出之前潛入。』

      珍珠的家偏離鬧區,屬大稻埕外圍,有座石橋分隔原始與文明,橋兩端一邊鋪著柏油,一邊是泥石路。石橋寬度仍足夠車行,但為避人耳目,宵將車停在橋頭,徒步過橋。這一帶以農民居多,大多種植蔬菜,故房舍錯落並不相臨,無路燈照明,間中竹叢甚多,夜風中沙沙嗚咽,夾雜竹枝喀喀撞擊,聽來鬼魅不已。過了橋再經過一片菜園後,珍珠的小屋就位於兩棵榕樹之間,是這區塊的第二棟建築。

      『從這裡步行不到二十分鐘可達笑蓬萊,每晚深夜行路,這珍珠倒也大膽。』
      宵潛入小屋,開了燈。果如珍珠所言,小屋很小,卻也機能十足。宵進入臥室,不見任何異狀,檢查衣櫥和化妝台抽屜,均無所獲,最後又回到外廳。外廳除幾張藤椅外,就只有碗櫥和小餐桌,牆面也無任何裝飾。宵走進最內的廚房,廚房除爐灶外,就只有水缸和米缸,搜查一無所獲。
      『看不出異狀。』

      宵最後巡視,正打算放棄時,忽見爐灶旁的牆上安有灶神檯,宵站上爐灶,嚇見檯面上用小香爐壓鎮的油布包。跳下地面,打開滿是煙灰的油布包,裡面是一本手抄帳本夾著若干銀行提存收據。

      『艋舺……深夜如何到艋舺?若是被賈康殺害,那搬運……啊!』
      帶走油布包,回洋行的路上,宵一路推測,想到關鍵處,踩下油門,往貨運行急駛。
      『也許證據就在這部車內!』

      停好車,回屋裡拿出手電筒,宵仔細檢查車內,終於在前座椅下發現一只金耳環。
      「如果女屍上掛著另一只,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宵微笑著將耳環裝入信封,連同油布包一起放進公事包。
      「如果你真的握有不利笑蓬萊的證據,那麼我將讓你下輩子蹲在牢房吃公家飯。」

      再度行車,回到洋行,將車停妥,回到頂樓。桌椅俱全,佈置已經略具規模,
      賈康手捧酒杯站在陽台上對月共飲,莫不歡喜得意。將車鑰匙丟還給他,宵下樓往貨運行而回。

      ※

      一整天,鬼梁異常忙碌,取消既定行程,在府內輪流召見各部會首長密談,吞佛在辦公室裡看著出出入入的高官,心中隱隱不安。
      『太不尋常。』

      一批高官即將離開,吞佛走出辦公室打算跟在身後看能否聽得幾句對話,不料秘書官於這時叫喚他。
      「大島先生,大人說你可以下班了。」三位秘書官中最資淺,剛從別的單位調來不久的新秘書大谷,拿著手帕擦鼻水,鼻音濃重地轉告。
      「總督今天召見很多人,不知忙些什麼?」吞佛探問道。
      「還不是調……」大谷突然中斷話語,做作地搥肩搥背,一副疲累的樣子,打個噴嚏,抱怨著走回秘書室。「今天真忙,頭昏腦脹,快累死了。」

      『調?什麼意思?』
      吞佛沒有立刻下班,留在辦公室暗中觀察鬼梁還召見哪些人。
      果不其然,不久後,兩人匆忙進入,竟是日本最大貿易商三井商事的負責人和銀行頭取。
      『怎會是他們?鬼梁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莫非……鬼梁要調離了?』

      入夜後,吞佛站在辦公室門口目送商界人士離去,甫轉身便聽得雜沓腳步聲,吞佛回過身,幾名陌生軍人和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進入大廳,朝鬼梁辦公室而去。

      出了總督府,副官已等得打起瞌睡,被吞佛開車門的聲音所驚醒,匆忙發動引擎。
      「回宿舍嗎?」副官睡意未消,口齒不甚清楚。
      「嗯。」

      『那個人是情報頭子。』
      望著窗外夜色,認出西裝男子的身份,吞佛眉間川字鑿刻得再化不開。

      ※

      關了燈,慕少艾步出實驗室,出了後院,關上後院柵欄門,牽起靠牆而立的腳踏車,正要跨上,兩人突然從路旁停放的汽車衝出,將他拉進車內。來不及呼救,汽車快速駛離,將腳踏車撞飛,卡進柵欄。

      ※

      到了基隆,車隊在一間竹器工廠附近暫停,赦生步行前往訂購一批竹枝,並要求全部裁切成半公尺長度,且必須於一小時內完工。
      抵達海邊小屋時落日隱沒,五人合力將傢俱卸下,赦生再開貨車下山運竹枝,其他人則依傢俱用途安置在適當空間。

      「還好這裡沒什麼東西,不然真要丟到海裡了。」秋君站在大廳中央看著這裡一堆那裡一堆的整組傢俱。
      沙發組、餐桌椅分佔大廳左右兩側,各式櫥櫃散放在書房、臥室,電器、餐具塞在廚房,原本幾近空屋的房子頓時成了倉庫。
      「洋人的用品都這麼大型嗎?」坐在椅上,燕歸人按捏著手臂,還瞪一眼蝴蝶。
      「是你們房子蓋太小。」蝴蝶累趴在長沙發上。「這輩子沒這麼勞動過。」

      趴在餐桌上的羽仔則看著角落裡的長形木箱和堆疊在上面的幾個皮箱發呆。
      「還有事要做。」
      燕歸人拿起一綑麻繩,往後院走去,秋君、羽仔拿起簾刀,蝴蝶則拿著手電筒跟進。

      合力將後院芒草割除,離石墓幾步距離後就是斷崖。天色全黑,無法目測,秋君將石塊綁在末端,燕歸人將繩繞在肩臂上,慢慢將石頭放下懸崖,直到一綑繩用罄。
      「不夠長。」燕歸人搖搖頭,秋君跑回屋內再拿來一綑。
      「雖是小山,坡度也緩,沒想到實際量起來有這麼高。」羽仔面帶憂鬱。
      「一綑有多長?」將兩根繩連結,燕歸人繼續。
      「不清楚,大約50公尺吧。」秋君回道。
      「是很嚇人,不過底下是海水,只要會游泳,應該沒有太大問題。」燕歸人似乎不以為意。
      「據我所知,她們都不會游泳。」想像無豔摸黑爬下,羽仔不禁兩腿發軟。

      蝴蝶走至崖邊趴下,上半身伸出斷崖,用手電筒觀察斷崖壁面,雖照不到海面,但仍可目視中央處較為凸出。
      「啊,到底了。」
      感覺繩索有被海浪衝擊漂浮的感覺,燕歸人要秋君拿出一截紅繩做記號,拉回麻繩,第二綑繩已所剩不多。
      「算整數100公尺,相當於25層樓高,這樣的高度要她們垂直爬下,可要嚇壞了。」蝴蝶皺眉滴咕。「若不固定……」

      「燕歸人,你來看。」蝴蝶指著崖下方。「可以在那塊凸出的岩壁上固定繩梯,否則這個高度會搖晃得很嚴重,容易踩空。」
      燕歸人接過手電筒,也趴在地上將半身伸出崖壁觀察。
      「約莫是整個高度的一半,餘下的高度就算摔落也不打緊。繩梯重量不夠,風大時會更搖晃,若能固定拉直,至少前半段不會搖晃,也會比較快速。」

      前院傳來停車聲,不久赦生提著晚餐和雜物走進廚房放下後,立刻便來到眾人身旁。

      「多高?」赦生急問。
      「算整數一百公尺。」
      「有這麼高?豈不是要把她們嚇壞了?」赦生叫出聲。

      面面相覷,四人同時笑出聲來。
      「你們笑什麼?」赦生笑問。
      「你剛才那句話,他們都說了一次。」秋君笑著指指羽仔和蝴蝶。「他們還說得通,你是在為誰擔心?」
      「西風和君憐不用爬,你們當然不擔心。」赦生轉身走回屋內,不理會秋君的意有所指。
      「西風可難說。」燕歸人搖著頭跟進。「總覺得她會給我出亂子。」

      「吃完再動工吧。」
      赦生將晚餐攤開,不外是粽子、包子等無需炊煮的簡單食物,但最受歡迎的還是冰鎮的啤酒。燕歸人俐落地以桌角為支點,喀喀喀,輕鬆打開瓶蓋,分給一人一瓶。五人圍著餐桌,人手一顆粽一瓶酒,就著瓶口灌下,連酒杯也省了。

      「赦生,重要東西要放哪裡?無人留守安全嗎?」羽仔邊吃邊問。
      「這裡不會有人上來,應該是沒問題。不過……」赦生思索著,似在尋找可隱藏之處。
      「放冰箱。」蝴蝶吞下最後一口粽子。「把門用膠黏住就像個保險箱了,台灣沒幾個人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就算要偷,除非有車,否則扛不走。」
      「笨蝶!要拿時怎麼辦?橇壞嗎?」秋君笑罵。
      「你才笨。一沒通電,二來用不上了,廢物一個,橇開又怎樣。」
      「把財物放冰箱倒是好主意,很像泊叔會做的事。我去搬竹枝,你們慢用。」赦生率先離開餐桌。
      「我也吃完了。」燕歸人打個酒嗝,放下空酒瓶。

      吃過飯,先將所有麻繩綑散開,每綑裁斷成三等分,而後五人坐於地板,兩人一組,一人在旁遞竹,開始合作製作繩梯。用兩根繩索分別纏綁竹枝兩端,如此間隔規律綁成如『井』字延長的約莫十公尺繩梯,最後再將所有繩梯連結起來。雖五人都手腳敏捷,但百公尺長度仍要耗費不少時間,製作完成後將頂部繩索接長,固定於小屋樑柱。

      「若能承受我們倆人的重量就沒問題。」
      赦生和燕歸人揹著登山攀岩常用的打樁工具和鐵釘,赤腳試爬繩梯。
      「還算穩。只要不下雨,赤腳爬就不會滑。」燕歸人邊爬邊向崖上的羽仔等人報告。
      藝高人膽大,一片漆黑中手腳靈活地下到凸岩處,赦生以手電筒照明,燕歸人打樁,不消一會已將繩梯盯牢在壁面上。
      「應該沒問題,上去吧。」燕歸人扯了扯鐵釘,兩人開始回爬。

      將最後的藏寶工作完成,看看時間,已過午夜兩點,紛紛累倒大廳椅上,蝴蝶獨佔長沙發,羽仔最後進入,直接往長木箱上一躺。
      「要現在趕回還是天亮再走?」
      赦生疲累地問著,卻無人有力氣回答。羽仔敲了敲身下的木箱,突然坐起身來。
      「索性將所有工作完成如何?」羽仔突兀的問話,四人不明所以地盯著他。
      「如果我猜得沒錯。」羽仔從打樁工具中拿起鑿子鐵鎚,不由分說便從木箱邊緣鑿下去。「這裡面應該是馬達和通訊器。」
      「羽仔!」赦生奔上前,但已來不及阻止,木箱蓋鬆脫。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不,該說從頭到尾,你要瞞的就只有一個人,不是嗎?荊軻。」

      眾人隨著羽仔的眼光望去,只見躺倒沙發的蝴蝶慢慢起身,向著羽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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