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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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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阴天。
越来越落魄了呢。
掂了掂手中的方便面,嗯,份量少了点,不过下午没事做,中午吃这些应该也够了吧。至于晚上,目光游移到角落处那堆打7折今晚便过期的吐司,凑合一点的话,还是可以果腹的。
反正早已不是第一次。
最终还是拿了两包袋装酱油,尽管同量份额的瓶装与袋装的差价不到1元。不过挑选便宜的,
已经在潜意识中成为一件很自然的条件反射行为。
果然时间可以改变很多。
步子沉而缓,然手上的东西并不很重。
抬头望天,缠绵的云朵聚浮在天际,还是阴天。
几乎睁不开眼,只觉得酸而涩,然前方并没有刺目的光。
不过是一辆车,一辆深色的房车,静静地横在拐角处,象一头觅食的兽。
将拎着的食物移换到另一只空置的手,如此这般无意义的行为,在短短的一百多米路程,竟然也反复了数次。
不错,今天是又一个一百天。
早已预定好的“狭路相逢”,于叛离者而言,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目不斜视、继续前行。
就象之前所做的那样。
可惜——
眼前的男子年已届不惑,却是眉目俊朗,微微一笑,竟说不出的风流魅惑。
“还在等?”
询问的语气温和淡漠,仿佛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僵直的、隐隐泛出青白色的指关节,一迳地缄默着。
“傻丫头。”
语调淡淡的,但她几乎可以想象男人唇边惯性上扬的戏谑而轻慢的笑容。
可恶。女子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塑胶袋,越过他,朝着早已选择好的方向。
“还是只会逃吗?”身形一顿,迷茫,藏埋在心底的,被这若有若无、似质询又似肯定的语句成功地勾衍出来。
轻风拂过面颊,勉强定了定心神,没有再犹疑,加快了步伐。
不明白呵,怎能明白,那全部的他,尽管身上涌流着与之相同的血液。
父亲大人。
蹙眉,浮起一丝苦涩的笑。
潮湿、阴暗、夹杂着阵阵的霉腐味,仿若老鼠的洞穴。
这,便是她现今的栖息地。
窗很小,窗外风光亦不见好。但仍想拉开窗帘。
仍是渴望着光,渴望着,温暖。
瑟瑟的风中,那盆艳红的花兀自开得灿烂热烈。抱臂观望,在那怒放的姿态里她仍然嗅闻到孤独的味道。
花开无人赏,无心亦无情。
模糊的希望,漫漫的等待,似很难驱赶心中终极的冷。
但,仍然在挣扎。
不甘心。
也许,也许这一次真能触摸到幸福。
望断归途,回头亦无路。
唯有孤注一掷。
洗了把脸,颓然地倒在床上,将头掩埋在绵软的枕头下。
尽情汲取着另一个人的气息,已经快两年,那种独特的味道几乎快要散尽。
如秋日暖阳般的男子,于污秽的尘世中仿若清风朗月,令她僵木漠然的心突生眷恋。
不过是自家公司里一个普通小职员,相貌亦非十分出众。看似平常不出彩的男子却有双清澈无伪的眼,干净纯粹的笑容,言词亦不乏我调侃式的风趣幽默……
潇洒随兴、自然不造作,如蝼蚁般的小人物竟然理所当然地拥有着多年来她渴盼向往的一切,这种诱惑,如何能抗拒?
公司晚宴上不经意地邂逅,两个互不知晓对方底细的年轻人谈着与实际年龄还算相符的话题,没有谀媚逢迎,亦无算计猜疑。
后来便是她光明正大地主动示好、追求,两人一起逛街出游,间或周末窝在彼此家中做饭看碟,享受二人世界。陋室亦或豪宅,大小姐还是小职员,似乎从来都不重要。
他并没在知晓她的身份后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亦无自视清高,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不卑不亢,一如最初。
坦荡磊落的真君子,她想,终是觅得一个。
而原以为不过是富家千金一时兴起的恋爱游戏却——
“辰,我很想你……”支离破碎的句子,深而痛的思念终是不可自抑地从口中逸出。
(二)
淡淡地瞄了眼身侧不甚清晰的玻璃橱窗,绿与黄相间的拙劣设计,这种粗糙的制服,她果然还是穿不惯呢,尽管,尽管也已经穿在身上将近两年。
“日华,这件衣服的款式好像还不错,你说呢?”
“嗯。”淡漠而不失温和的语气,却散逸出几分慵懒和敷衍的意味。
只是这个声音,她听了二十多年,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置身于开着强力冷气的大型购物中心,额头、眉间居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莫非今天是不宜出门的大凶之日?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想笑了。
于是就忘了要躲藏,于是理所当然地被发现。
绯闻男主角先是略微挑了下眉,而后便露出了她早已习惯的淡而散漫的笑容。
“谢小姐……”
是偎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披肩长发,白皙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乌黑的杏仁眼,顾盼之间,尽皆风情。
这一次这个象猫呢,不是最名贵的那种,逗弄起来别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娇憨。
一直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宠物爱好者,不过他收集的是各色女人,象孔雀的,象鹿的,象狐狸的,象小白兔的,象蛇的……不甘寂寞,是的,他的身边从来不乏野花野草的点缀,争奇斗艳,只为博君一笑。他亦流连,但绝不沉迷。
母亲的位置便显得尴尬,世上本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甘愿将自己的丈夫与其它女人共同分享。最初也是会闹的,凭什么,凭什么他有了才貌双全的她后仍然不满足,还是会逗留于其它女人怀中,夜不归宿。然后是哀怨、无奈、失落、漠然和麻木。即使是门当户对的豪门联姻,女人仍然居于弱势的一方,动了感情的女人尤是。
“不要相信爱情,不要期待爱情。”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淡然,语气间听不出丝毫起伏。已经不恨了吧,有那种精力,还不如多爱惜一下自己。
母亲的感情从来都不充沛,父亲的毫不回应,已经耗光她所有的耐性。对于没在对等的爱下产生的所谓女儿,也许尚称不上憎厌,但也可算是无视。当你难得一次的家长会参加的永远也只会是管家,当你每一年的生日记得的只有家里的忠仆,当你第一次被经痛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个生你的女人却在巴黎怡然自得地购物旅行,而你名义上的父亲又不知在哪位红颜的脂粉帐中调笑缠绵,那个时候,你便不会再对所谓的亲情抱有任何希望。
可是,还是会寂寞。
心里有个地方是空的,怎么都无法填满。
镜中的影像连自己看了都不喜欢,二十多岁人的眼里透着死死的灰,看什么都带着一种淡淡的倦。
究竟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前尘恍若一梦,风过后徒留下一腔怅然。
“你还不知道吗?”
莫名就丢下这句话,她皱眉,终究没有问出口。
男人笑了,笑出几分恶意的顽劣。
的确没有一点做父亲的样子。
于是掉头就走。
“他已经回来了。”
音量不大,低沉,但,她还是听见了。
谁?哪个他?
整个下午神思都昏沉,收银时心不在焉,顾客的黑脸与组长的不满她似乎都视而不见。
“喂,你是怎么回事,魂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就不怕收到□□?”
同事那大惊小怪的尖细嗓音今天听来格外刺耳,倦极,她连微笑都欠奉。
22:30分,总算,终于又熬过一天。
秋日的夜,天高远得遥不可及,只余下沉沉的黑。连零碎的星光也无。
是为了什么在忍耐?
区区两百块的个人先进奖奖金,同事间可以争得头破血流;组长是从她们之中爬上去的,对待下属却极其严苛;顾客的脾性千奇百怪,有意刁难刻薄的竟也不少;休息的时间永远不定,
一个电话打来,薪酬极低的加班是早已习以为常的事。
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灰色的乞丐人生?
只是居然会沦落到以这种廉价的方式承受资本家毫无余地的盘剥,不知被她昔日的恩师——当今中国赫赫有名的经济学家看见的话,脸上又会出现怎样精彩的错愕表情?
两年前本应是轰动全城的谢家大小姐私奔事件,市内竟然没有任何一家报刊杂志作出相关报道,父亲的手段和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名牌大学的企管系硕士生求取相关职位居然四处碰壁,谢氏的□□一出,谁敢不给几分面子?几经波折,最后方在这家中型超市找到一份收银员的工作。
再怎么难熬,两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那薄如蝉翼的未来/经不起谁来拆……”
这几天工作的地方翻来覆去地放着这首歌,于是连最忙的时候也会走神。
有什么是永恒不灭的?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是这般强势与无情。
却还是想抓住些什么。
“……故事在城外/浓雾散不开/看不清对白/你听不出来/风声不存在/是我在感慨……/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如果时间之河可以回流,不知那彼时的她和他还会不会作出同当初一般的选择。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是这般对她说的。等我。他自信地笑,神情坚毅。
一切都不重要,请多陪陪我就好。望着他黝黑的瞳,她最想对他说的其实是这一句。
然而她还是帮他收拾起行李,美国,两年,也不算太长。反正自己已经孤独了这么久,现在应该一样能够撑过去。哈佛商学院MBA课程的学费实在高昂,她把她全部的积蓄给了他。
一直到今天,她仍在怀念他离别时的那个笑容,暖暖的。
完全没有多余的钱去添置新衣,连上班不得不擦的口红也是从地摊上淘来的劣质品。每次领到薪水,一定尽可能多地汇给远隔重洋的他。
毕竟他是在为他们共同的将来而奋斗,她没有理由不支持。
不过她也知道,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她,谁叫她是他唯一的女儿。由于染色体异常导致的弱精症,他可能一辈子都只能有她一个小孩。对于无所不能的父亲来讲,这也许是唯一一件让他无法掌控和改变的事实。
所以每隔一百天,他一定会来看看她,不管她怎么躲都没用。即使很多时候都是相顾两无言,她的心志仍会受其影响。
正如今天,她实在不该鬼使神差地趁晚饭时间跑到超市附近的购物中心去瞎逛,还好死不死地煞到他,最后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乱了心神。
广场上的钟敲了十二下,居然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过了一个多小时。
公交车上播放着午夜正点新闻,“宋七辰先生,请问你对出任谢氏集团旗下星辉商贸公司的总经理一职有什么个人想法,听说您刚回国就接到聘书,是这样没错吧?”
宋七辰,七辰,辰。
犹如被惊雷击中,突然就无措地站起,果然是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父亲的话,父亲的话,原来如此。
……
(三)
天亮了,天总是会亮的。
眼前的这幢大厦,高耸入云,气派非凡。两年来连梦里也未曾出现的地方,居然还是回来了,前尘往事,果然还是丢不了,逃不开么?
公司里的老员工自然是认得她的,都殷勤地陪着笑脸,眼角眉间现出一副小心翼翼的巴结与讨好。
一下子就觉得倦,胸口象压着一块巨石,窒闷难当。
“你们总经理的办公室在哪?”
门紧闭,推开,直接就进去。
“明依,你来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是女人都抗拒不了的磁性。
她看着他,目光里带着质疑。尽管已经大致明白,可是她要他亲口说。
“你的面色很不好,昨晚没休息好吗?”
男人皱眉,似乎真的很关心她。
昨夜,记忆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芒然,整晚都浪荡在街头,陪伴在耳边的只有凄凉的风,和着心的哀鸣。
“谢董事长真的很在意你。”
居然会从他口里听到这种话,这个男人,其实一直是个陌生人吧。
不用再留下来自取其辱了。转身,就要走。
“等等。”
不慌不忙地拦住她,他递过来一个东西。
一张支票,哦,好大一笔钱。
“这上面的钱原本就是你的,我是公派出国的,在哈佛读书期间的一切费用都由公司报销。”
“从一开始你就是父亲的人?”
他沉吟,似在思考怎样回答才最为妥当,“我是属于自己的,董事长承诺我想要的,所以……”他蓦地停下来,看着她,目光炯然,“对不起。”
没有开始,亦无谓结束。原来只是发了场梦。
他果然已经在等她,身为一场好戏的总策划师,到了最后验收成果之际,他怎么舍得不出现?
“这就是你向往的平民的爱情?玩得开心吗?”
斜倚着车身,男子笑得深沉。
“一个总经理的位置呢,明依,你这次任性令我付出的代价实在高昂。”
“这难道不是你预料之中的事?连男主角都要亲自物色。”谢明依低垂着头,语气意外地平静。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爱情不过是这世上多余的累赘,只存在于愚人的臆想中,我谢日华的女儿,谢氏集团未来的唯一法定继承人岂能被这种虚妄飘渺的东西束缚住手脚?”
父亲该是满意了,从她可能喜欢的情人类型,到她身不由己地坠入情网;从她后来的毅然离家,到落到今天这个可笑可怜的地步,一切似乎都是按着他的剧本在走。
他的确是很有耐心,竟然等了两年才收网。
是为了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吧,第一次自以为是的爱情,竟然这般惨淡收场。接下来应该是她十年怕井绳,从此绝情绝爱,一心为打造谢氏的商业帝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果有需要,商业联姻自是理所应当的事。
父亲真不愧商人本色,用心实在良苦。
“男女间可以有交易,可以是游戏,爱情,哄哄对方还可以,动真格那就是傻子的行径了。明依,你早就该知道,金钱、名利、权势才是世间唯一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是吗?如果说爱情是虚无,名权钱又何尝不是?
人生,一切都是幻象,一切皆会归于尘土。她的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父亲这次这般处心积虑,最终的目的怕是达不到了呢。选择权在她手上,而她,已经安于做个小人物。
等待虽已落空,那下一个生命的转角,就当一个单纯地看风景的人好了。
平平淡淡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自己多给自己一点温暖好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懒洋洋地倾洒下来,今天可能是个好天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