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ng》尹默YINGYE

37、All you need is?

　　佐藤警官想要了解的那位患者只有十九岁，还未成年，我也无权将诊疗期间的对谈内容交给他。向他说明情况后，他一副早已料到的样子，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不住的点头。
　　在这期间，日吉警官一直在打量诊所的环境，锐利的目光扫过在休息区等候的患者们。
　　我不想让他们影响患者的心情，提出到我的办公室谈话，佐藤却连连摇手，很不好意思的说很快就会结束，不希望占用我太多的时间。

　　你们两个在休息区向我问话才是给我添麻烦啊！

　　察觉到这恐怕是他们两人的策略后，我强压着内心的不满，让小早川送他们出门。

　　“我们诊所的病人吗？”
　　小早川一脸好奇，想探听警察来这里的意图，我很爽快的满足她的好奇心，把和警察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不过并未告诉她那位患者的名字。
　　“我想只是做个参考吧……”
　　小早川看上去有些不安。
　　“电视上最近天天报道的那个灭门惨案，就是在我们这个区啊……老师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是在查……”
　　“别紧张嘛！”我拍拍她的后背。“就算他们在查那起案件，一定会很快抓住凶手的，不用担心。”
　　小早川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对了，上次说好的联谊——”听到联谊两字，方才警察带来的紧张气氛瞬间消失，小早川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安排好了哦，这周末，七个人，都是金融业的精英，完全按照小早川你的要求去找的哦！”
　　她发出一声惊呼，欢天喜地的跑进职员休息室，不一会儿那里便传来一阵尖叫声。

　　“吵死啦！这里可是诊所，给我安静点！”
　　靠近休息室的诊室的门被凶暴的推开，田中阳子冲休息室吼了一句。女孩子们一下子静默了，一边低头道歉一边一个个走出休息室。
　　“等下分配一下座位表哦！”
　　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前台的另一个女生小声的对小早川说道。
　　“一大早精神就这么好……”
　　阳子恼怒的抓抓头发，见我站在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刚才那个，没事吧？”
　　她把头发重新拨顺，吩咐小早川泡了两杯茶，冲我招招手。
　　“我早上没有预约，进来吧。”

　　小早川送来了红茶，她刚一走出诊室，阳子就把门紧紧的关上，然后变戏法似的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盒蛋糕，还有两个纸盘。
　　“早上吃蛋糕会让血糖上升的。”
　　她不理会，径自从盒子里取出两块草莓蛋糕，把盘子推到我的面前。
　　我盯着还略有湿润的蛋糕，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吃掉它。
　　“绫香还好吧？”
　　绫香是阳子的异卵胞胎姐姐，也是景吾中学时代的同侪——向日岳人的妻子。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灭门惨案就发生在向日家所在的别墅区。
　　遇害的是一对年轻的父母和他们三岁的双胞胎女儿。
　　被害者的家和向日家仅有一条马路相隔，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案发当日，因为孩子突然发烧，绫香就打算带孩子去医院，去车库取车的时候，她看到被害者住宅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车上走下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男子。
　　绫香因为急着带孩子去医院，虽然心里有些在意，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把车开出车库后就直奔医院。
　　那时是下午的六点钟，第二天早晨，被害人一家四口的尸体被邮递员发现。

　　作为唯一目击了嫌疑人的绫香因为这件事感到十分的自责，身为心理咨询师的妹妹阳子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曾找我商量过几次。听阳子说，绫香的情绪最近好转了许多。

　　“唉……遇到这种事真不知该说什么，我姐夫本想带姐姐出门旅行，转换一下心情，可是绫香偏偏要等到案子破了才出门，说自己有责任帮助警察破案。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可是又担心她给自己太大的精神压力……对了，刚才警察找你有什么事？”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也是因为那起案子？”
　　阳子瞪大了双眼，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趴在桌上。
　　“平时看侦探们在电视剧里破案觉得好帅气，可是一旦牵涉到自身或是家人，这种事就只是负担而已啊……”
　　我默默赞同着阳子的话。

　　晚上我和阳子约好了去喝酒。
　　景吾开始了戒酒生涯，当他洗澡的时候，我把戒酒中心的宣传册放在他的床头。洗过澡后熟练的拉开啤酒罐拉环的景吾对着宣传册沉默了好一阵。
　　针对他失眠的问题，我以一天为单位，给他开了安眠药，为了防止他过量服药，每次给他的都只有一天的分量。除此之外，我推荐他去做精油按摩，有助于放松神经。
　　因为丈夫处在戒酒期的原因，我也不能在家中饮酒。
　　景吾一般去的都是会员制的高级红酒会所，我和阳子去的则是大众的酒馆，也就是充满了大叔和烤鸟串的那种，不必担心被他发现。

　　阳子因为最近情路不顺，一边大口的喝着啤酒，一边向我抱怨男友的花心。
　　“不过啊，我最讨厌的还是拼命喜欢他的自己啊！”
　　阳子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烤鸡肉丸子。我们两个一直喝到店里快打烊才离开。把醉醺醺的阳子送回家后，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一直在喝酒，都没怎么吃东西，到了深夜肚子自然就饿了。
　　从阳子的公寓出来，走过两条街就是车站，电车自然已经停运了，不过车站前还有家庭餐馆和便利店在营业。
　　我在便利店里看了看杂志，买了乌龙茶和便当当做宵夜。
　　这个时间回家的话景吾大概睡了，结账的时候拜托店员加热一下便当，吃完再回去吧。

　　虽然是深夜，便利店仍有不少的人，收银台前就排了有四个人。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他的怀里抱着两个蜜瓜面包和两个咖喱面包，还有几罐咖啡。
　　是早上的日吉警官。
　　他微微侧过脸，盯着收银台旁的墙壁上贴的海报看，茶色的头发柔顺的贴着额头。这个男人有着十分清秀的面容，却紧绷着脸，双唇紧闭，冷漠且安静的看着海报。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张宣传雪糕抽奖活动的海报。厂商在指定的某款雪糕的木棍上刻了三种标记，对应三等奖品。一等是夏威夷旅行，二等是家用除尘器，三等是限定版保温水杯。
　　日吉的头微微扭转一个角度，望向收银台旁的冰柜。
　　队伍向前挪动了两步，冰柜就在我们身边。日吉拉开冰柜的推拉窗口，一把抓出大约五六支海报上指定的雪糕。接着他又把手伸了进去抓了一次，接连三次，冰柜上对了大约二十多只雪糕。排在前面的人听到响动扭头看了日吉一眼。
　　他试图把雪糕拢到怀里，原本抱着的面包掉到了地上。
　　我连忙俯身捡起来递给他，他接过面包，轻声道谢。
　　“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我从包里取出折叠型的环保袋，抖开后示意他把雪糕放进来。
　　“买这么多恐怕吃不完吧，雪糕这种东西还是——”
　　“不用，我有袋子，谢谢你。”
　　他冷淡的拒绝了我的提议，把东西往怀里又拢了拢。我讪讪的收起环保袋，以为他对我有戒备，就主动搭话。
　　“你是日吉警官吧？我们早上见过，在日升大楼的诊所……”
　　“我认得您，迹部医生。”
　　他很快的回答。我朝他怀里抱着的雪糕看了看，没话找话道：
　　“您这是，在执勤吗？”
　　“嗯。”
　　“这些是宵夜？”
　　“对，给同事买的。”
　　“那这些也是？”
　　我指指雪糕。
　　“这些是我自己吃的。”
　　一个人吃不完吧，就算是夏天也不可能啊。
　　“我觉得你吃不完的，不如少买一些？”
　　他没有回答。
　　“浪费食物可不好……”
　　自觉尴尬，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想到他听到了，眼睛忽然瞪大看了看我。
　　“嗯。”
　　下一个结账的就是他了，他却后退一步，回到冰柜前，拉开门，把雪糕一支一支的放回去，手里只留了五支。

　　真看不出来……我想他并非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冷淡。

　　早上小早川和其它女孩子聊起过日吉，当时的评价是：“虽然是个帅哥，可是表情太严肃了。”
　　除此之外还有“眼神凶了点，不过一定是个好男人。”
　　以上的判断都没有事实依据，只是女人的第六感的第一印象。

　　女人在某方面的第六感格外准确。

　　“久等了！”店员接过日吉警官怀里的东西，挨个扫条形码。结账的时候，日吉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钞，数了数发现不够，又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两折钱夹。
　　他数钱的时候，我发现他的钱包的证件袋里塞着一张照片。
　　一个大约十六岁左右的女孩子坐在木地板上，扭过头茫然的看着镜头。
　　是一张非常有艺术感的照片。
　　女朋友吗？
　　年纪未免太小了吧……

　　“找您510元！”
　　走神的时候，日吉已经结完账，他扭头冲我行了礼，提着食品袋走入夜幕中。
　　我在瞎想什么啊！
　　今天午休的时候，小早川捧着脸发花痴：“如果能嫁给日吉警官就好啦！人长的帅，又是警视厅的精英，性格看上去也不坏……”
　　“你对他一见钟情了？”
　　“唉……是啊。”
　　小早川的情绪突然低落。
　　“一见钟情又能怎样，日吉警官都结婚了。”
　　小早川竖起手掌，戳着无名指。
　　“这里戴着戒指呢！”

　　方才他拿钱包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

　　照片上的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妻子了吧。不过年纪这么小没问题吗？

　　吃完便当后，我拦了一辆计程车回家。为了不打扰景吾休息，我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室门口，却发现门缝漏着光。
　　还没睡？
　　我推开门，景吾正半躺在床上看书。
　　“怎么还没睡？”
　　我脱下大衣挂到衣柜里，见他一脸不悦的瞪着我。
　　“一股酒味儿……你去喝酒了？”
　　景吾拧起眉头，把书扔到一边质问我。
　　“……不是发信息跟你说了吗。”
　　“哦呀，这你倒记得很清楚嘛！”他冲我伸出手。
　　“干嘛？”
　　“我的药！”
　　“啊啊啊对不起！”
　　我才反应过来，从包里翻出装药的纸袋，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手里，又双手合十向他道歉。
　　景吾冷着脸打开纸袋，往手心里倒了两下，两片白色的药片掉了出来。他又倒了两下——一天的分量只有两片，不会再有药片出来了。可是他没有放弃，把纸袋撕开整个翻开检查了一遍。
　　我看着他把药吃了下去。

　　“这几天睡的好不好？”
　　洗完澡，我爬上床坐到他身边。
　　“你今天回来的太晚，我睡不着。”
　　我没从他的话里听出因果关系。
　　“那我们聊聊天好吗？既然睡不着的话。”
　　景吾把书扔到床头，缩进被子里背对着我。
　　“聊什么？”
　　我知道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做需要照顾的对象，于是我往另一边挪了挪，拉开和他的距离。
　　“跟我说说你的真央好吗？”
　　他动了动。
　　“你？你是我的妻子，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我，是阿部真央，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真央是你的初恋吗？”
　　“不是，我怎么会有初恋这种不理性的东西。”
　　后半句是谎话，我听得出来。
　　景吾翻过身，面对着天花板。
　　“你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
　　景吾撑起上身，靠在枕头上，朝我这边挪了挪。
　　“那跟我说说她嘛，我想了解所有对你来说重要的人。”

　　景吾扭过头静静的看着我，既是在看我，又像在看另一个人。
　　“那个孩子是我的家人。”
　　他说。
　　“家人？”
　　“她是个很奇怪的孩子，跟大部分人不同，像是人类的另一个亚种。很多时候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不过，她是个好孩子。”
　　“听上去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就像小狗一样，不是有那种吗？在外面和别的狗打架受了伤，一边呜咽着一边往狗窝里走。她就是那样，在我面前总是不停地哭，那哭声真的很让我心烦。”
　　我静静的听着。
　　“我就像她的papa一样，看到有人摔倒了就在想她是不是也摔倒了，她的平衡感很差，也没有运动神经，虽然脑子很聪明，可看上去却蠢蠢的，像路上的土狗。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只会忍耐，忍到我的面前了就嚎啕大哭。学生会的办公室晚上只有我一个人，有一回她的脚受伤了，一进门就摔到地上，一边向我爬过来一边抽泣着。爬到房间中央又换了姿势，趴在地板上没完没了的哭，完全无视坐在一旁的我。小孩子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会故意大声的哭，我以为她也是这样，可是这孩子完全看不见我，只是埋头痛哭而已。既没有像狡猾的小孩子偷偷用眼角看我，也没有爬到我身边趴在我的膝盖上哭。”
　　“我想她是希望我走过去安慰她，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我认为真央是需要我的，虽然大部分时候她的眼睛都没有看着我。可有的时候我又会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我。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能够让她发泄压力的场所而已。小的时候她还是很粘我的，我走到哪里她就会跟到哪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当我回过头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是当她受了委屈，心里难过的时候，又会回到我的身边。”
　　“就像青春期的女儿，只有受到伤害以后才想起来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老爸。”
　　“当真央有了喜欢的人的时候，我也像老爸一样不开心，总觉得没人能像我这样保护她。可是我不是她的父亲，我也只是一个比她年长一岁的人而已，她喜欢的人也是非常优秀的人，认识到这一点，我明白真央不是我的所有物，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会永远跟在我身后，听我的话，受我的保护，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的。”
　　“而我能为她做的事也是有限的，我不是全能的人，我不能像我保证的那样，实现她所有的愿望。”
　　阿部真央死了，你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我握住景吾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睡着了呢。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之前睡着。回忆故去的友人强迫他直面事实的同时，也勾起过往美好的回忆，使得他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
　　我摸了摸他因为失眠而略有些憔悴的脸。

　　如果思念她的话，就坦率的说出来吧。我想真央也在思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