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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初谒天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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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露。
我在春儿和几个丫头的服侍下穿戴好鲜卑公主的盛装,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
那镜子里珠围翠绕、神情冷淡的女子是谁?我轻扯嘴角,镜中的妙人儿浮现出一缕颇为牵强的笑容。春儿为我插好一支镂金玫瑰簪,在耳边轻声道,“公主好漂亮啊,不愧是鲜卑第一美女。如果公子看见您今天这副模样,定会很欢喜的。”我撇撇嘴,不置一辞。她又微叹道,“公主难道还在生气吗?那天的事情也不能全怪罪公子啊。”我放下手中的罗帕,道,“他骗了我,是他的不对。难不成那还想为他说好话吗?”
春儿吐吐舌头,只听一声门响,一位雍容的贵夫人满面含笑地走了进来,见了我的样子,连声夸赞,“不得了!这真是青出于蓝。蓉儿,你已经把你的母亲比下去了。”
“姨母说笑了。”
我急忙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她拉着我的手,笑容温柔,“你叔父和表哥已经上朝去了。凤辇已经停在门外。”他伸手抚平我衣服上的褶皱,轻声道,“蓉儿,不要害怕。去吧。”
我坐上车,听着车轮碌碌行驶在入宫面圣的道路上,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天:
夜色,渐渐如一个披着黑暗的使徒,降临人间。
他没有放开我,温暖的怀抱沉稳而塌实。我缩在他的怀里,从惊魂甫定到渐渐平静,心里充满了酸涩复杂的感情。
母亲,我想告诉你,因为他的到来,我知道你终究没有骗我,没有让这个世界对于我完全消弭了希望。
直到他停下了脚步,突然,头顶上响起了一个熟悉而充满戏谑的声音:
“蓉儿还不下来么?再这么抱下去,你表哥明天连笏板都拿不稳了。”
这句话仿佛在我耳边炸响了一个焦雷!
我慌忙挣开他的怀抱,翻身下地,看到姚叔父站在丞相府门口,满脸笑容地将一个青玉扳指放在他的掌中,“让你在北岸等候真是对了。下次不要用传代的玉扳指做信物,万一失落了可怎么办?!”
他微微颔首,“儿子知道了。表妹刚才受惊了,都是儿子的错。”他的目光灼热地停留在我的身上,“让表妹进府歇息吧。”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叔父的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就知道你这淘气的丫头肯定会耐不住性子悄悄跑出去,特地让靖儿带着侍卫在京城接应你。。。。。。。”
我感到眼前的世界有些摇晃,头中嗡嗡直响,却仍是勉强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你还是骗了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让我受到那样的屈辱。为什么。。。”
我的话音里一定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凄凉和心酸,他的神情变得复杂,那好看的眉眼中是满满的愧疚。他张口欲言,却被我的微笑打断,“我不应该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笨了,。。。。。。”
他想告诉我什么呢,面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影。我又重新跌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中,失去了知觉。
那天之后,我再没有在府中见到他的身影。
他似乎是一个很忙碌的官员,而他住的院落也离客房很远。我没有了再见到他的理由,心里的怨怼似乎变成了浅浅的思念。
湄儿姨母温柔的笑容让我有见到从前的母亲的错觉。她把我拉在身边,不厌其烦地向我询问着关于母亲的一切,伤感从她依然姣好的面容上显露无遗。
“蓉儿还记得我吗?你姗姗学步的时候,我就和你的母亲住在瑶迦寺中,直到你弟弟、当今的光汗皇帝出世才离开。”
“姨母,小时候的事情我有些记不得了。可是,我一直觉得您很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给我讲了很多往事,她和母亲的往事。和母亲冷静而温和的故事不同,她的故事泼辣而大胆,令人畅快淋漓。她告诉我,母亲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温柔娴静却像一棵枝叶繁茂的树给人阴凉和保护。我不了解母亲,也从来没有认真去理解她的心情和改变。这些年,她的头上笼罩着权利的光环,手腕强硬,政策激烈,仿佛已经冷酷而不近人情。
也许,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我应该去试着理解母亲。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我继续思考了。
缓缓洞开的大门仿佛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深穴,长长的白玉石板路铺向巍峨的大殿,琉璃瓦折射着太阳的光彩,绚丽耀眼。
一声悠长的通报从宫门向内一层一层地传去,仿佛瓦片击打在平静的湖面,激起起伏的涟漪:
“光汗皇朝荣盛长公主觐见天帝————”
我突然感到全身像绑了千斤的石板一般沉重,头脑中有一个如蚊呐一般的声音在呼喊,“离开啊,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双腿却仍然在向前挪动着,面上是已经僵硬的笑容。
母亲啊,我为什么一定要站在这里,做这种违心的事情,像一个麻木的玩偶任人品头论足。我代表了什么,又必须去代表什么,自由和责任,我其实更想选择如风一般的自由。母亲,我好象可以体会你当年的心境了,只是,为什么一定让我来重蹈这种可悲的覆辙呢。。。。。。
“荣盛公主觐见天帝。”
我屈膝行礼,声音仿佛在颤抖。头顶上一道灼灼的视线迫得我抬起头,仰望着视线的主人,端坐在宝座上的天帝。
天帝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严肃的长者,他憔悴的面颊深陷,颧骨高耸,眼睛却炯炯有神地审视着我。突然,他微笑道,“果然是端华公主的女儿,长得还真是像啊。这身鲜卑族的衣服更衬得飒爽英姿了。”
众臣齐声称是,一阵杂乱的赞美天帝的言辞飘过我的耳际。我心中的冷笑渐渐扩大,面上却仍然保持最优美端庄的微笑。
“公主先到乾元殿去休息,待朕议事完毕,再详叙思念之情。”
我行礼过后,转身欲出,视线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人群中,挺拔而颀长,穿着品色的官服,手中握着玉板。那似乎灼热又仿佛清冷的目光穿过人群,与我的视线遥遥相对。
我还应该去怨怼他吗?那一切也许真的不是他的错。为什么,我会在看到他的一瞬,有种欣喜从心底里迸发出来,如春日的蔓蔓青草,无边无际地疯长。
我坐在乾元殿中,过了许久,一声“天帝驾到”之后,天帝走了进来,后面竟赫然是姚煜和姚靖父子!
我急忙起身行礼,天帝上座,三言两语之后,竟是要让我留在宫中!
“朕已经派人将你母亲当年居住过的凤仪轩修葺一新,你就住在那里吧。你母亲是朕的皇姐,朕定会在年轻有为的世家子弟里为你择一良婿,不会亏待了你的。呵呵。”
“我。。。不想住在宫中,请天帝恕罪。”
天哪,我竟然把这句一直在心中盘旋的话说出了口!
天帝的面色颇有不豫,声音里也带了浓重的不满,“公主为何不愿住在宫中,难道是怕天朝怠慢了你么?”
我只是缓缓跪下,额头触着冰凉的地面,“求天帝成全。”
空气里仿佛凝结了细小的水滴,缭绕的檀香安静地盘旋而上,弥散在殿中人的四周。
正僵持不下,姚煜竟然一抖笏板,上前道,“陛下,臣看公主初来我朝,尚颇有生疏之感,未能适应。非故意顶撞陛下,而且端华公主把女儿送到天朝来,是对故国的怀念和信任,请陛下看她年幼无知,饶恕她的不敬之罪。”
天帝的面色如雨后初霁,稍稍有所缓和。姚靖突然出声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姚卿家有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臣听说,端华公主在天朝时,和臣的母亲是极好的姐妹,不如让公主先暂住丞相府,让臣的母亲教导公主宫中礼仪和规矩,待公主对天朝的生疏感稍退,再入宫居住不迟。”
母亲呵,我无法形容此时心中的情感,我不能从你写给我的所有故事中找到相同的感觉,听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漫过如清流浸润了碧油油的春草,恬静而纯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