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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安得黄鹄兮归故乡(1) ...

  •   天润十八年冬,天帝遣嫁四公主,与光汗国结亲。
      三皇子玄澈作为和亲大臣,执金策,护送公主至光汗国建平城。
      临行前一晚,外公派人送来三件白狐皮裘、三件紫貂披风、两个漂亮结实的手炉和皮手筒,勾起我的一腔离愁。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和外公住在有山有水、宁静悠闲的衡州了此余生。可惜命运注定不会让我如愿。
      第二天一早,我穿上华丽的嫁衣,画着精致的妆容,静候在乾元殿外。
      随着一声“端华公主上殿”,殿门缓缓打开。我迎着众人或惊艳、或感动、或慨叹的目光缓步上殿,盈盈拜倒,“滢儿向父皇辞行。”
      “此去相隔千里,一路多保重吧。”
      “父皇,滢儿准备了一曲,想在临行前弹给父皇听。”
      一片喧哗声响起,我只是抬起头静静注视着天帝,眼里噙起满满的泪水。
      “朕准了。”
      早有人搬来一把椅子,紫薇把琵琶递给我。我调紧弦,一串清脆悲戚的音符响起,回荡在大殿之上:
      “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我收起琵琶,跪下磕了个头,不去理会天帝晦暗的脸色、外公纵横的老泪、左相和永平王如针芒的目光,转身走出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
      “吉时已到,公主上凤辇。”
      轿帘落下的一刻,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别了,我眷恋和厌恶的一切,永别了。”

      出了京城,车辙辚辚,一路北行。
      我端坐在描金绣凤、装饰奢华的马车中,忍受着颠簸摇晃,思绪早已飞回了衡州,飞回了那个夏天一路上的纵马驰骋、芳心缱绻。
      不变的是回忆,变的是我们的心。
      掀开轿帘一角,车帘外世界是一片凋零,灰暗而沉默。
      就算我再怎么乐观,怎么自我安慰,都会被迷惑,被心中对自由的喜悦和对未知的恐惧撕成两半。我是不信教的人,却只能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祈求上天的护佑。
      老天,既然将我送到了这里,让我承受了这不属于我的命运,就要听听我唯一的祈求:我不求轰轰烈烈、烈火烹油,但求命途安宁、与世无争。
      车队停在宁州府歇息。
      我在朱槿的搀扶下走进馆驿,玄澈在一旁道,“后天傍晚我们就能抵达云州。阳关守备来报,光汗国已派王弟大将军拓拔宏前来迎亲。”
      我点点头,累得连笑容都懒得挤出。玄澈看出了我的疲惫,轻声道,“四妹妹一路辛劳,早些去休息吧。”
      用过晚饭走进房间,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一头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天未亮就被朱槿紫薇从床上拖起来,洗漱、梳头、更衣。我困得呵欠连天,一脸不耐烦得任他们摆弄完毕推上马车,又一头栽倒睡死过去。
      我还真不辜负‘觉祖’的美名,梦中换了各种姿势,居然一直昏昏沉沉睡到了弦月初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朱槿温柔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公主,三王爷说我们要连夜赶路,不然会误了行程。请公主暂时委屈一下,等到了云州再好好歇息。”
      “为什么这么急着赶路啊?”我皱起眉头,不停捶着肩膀,脖子好痛喔。
      “奴婢不知,请公主先将就一下吧。”
      “你和紫薇走了一天,一定很累了,到马车里来坐坐吧。”
      “奴婢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赶紧上来!想让我罚你们吗?”
      “公主,这是凤辇,不是普通的马车。奴婢们是万万不敢逾矩的。”
      唉,想变相找个枕头还不能如愿。
      马车晃晃悠悠,颠得我好不难受。肚子又咕咕叫起来。都怪自己贪睡,误了吃饭,但总不能忍一个晚上吧?!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毅力。
      正想着,轿帘一开,紫薇拎着一个食盒对我笑道,“公主,您尚未用膳,肯定饿了,这是三王爷特地让奴婢给您备下的。”
      “好紫薇,平时没白疼你!上来把盒子给我。”
      哈哈,现成的枕头来也,可不能把她放跑了。
      “公主,奴婢真的很敬佩您。”
      我现在腾不出嘴来说话,拜托你老人家可不可以一口气把话说完。
      “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从衡州老家到皇宫又到这里,您好象对一切都是宠辱不惊。现在这样的情境,换了奴婢早就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您却还像没事人似的,好象和您没有关系一样。”
      错了,我不是不担心,不难过,不忧虑,只是不想随便结束自己的生命。命里注定要死谁都躲不过,可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
      “公主,您一定要像从前那样纯洁美丽,奴婢们会尽力护您周全的。”
      我抬起头,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对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可比我有经验。未来要面对的事情都是我不敢想象的,故意让自己不去想,怕想一分就会痛三分。
      在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来回,不知过了多久,车驾终于停下了。
      我掀开车帘,一阵寒风吹过,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
      披着狐裘围着皮手筒站在云州城坚硬的土地上,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胡天八月即飞雪’。京城里的松柏尚未换上苍绿的冬装,北方的树干早已蒙了一层厚白的霜在寒风中颤抖。
      “公主,请暂时在云州守备府安置。三王爷已经和周守备去迎接光汗国的使臣了。”
      玄澈是铁打的么?走了整整一昼夜他还有精神去履行外交使命,太强悍了。
      公主的凤驾安置在守备府的花园旁边,一个宽敞漂亮的院落里。守备夫人殷勤地招待我,我的目光突然停在了院内一棵巨大的树上。
      眼前这棵大树干枝繁茂、伸展蔓延。我伸手触摸它沧桑粗糙的树干,轻声问道,“到了夏天,它的叶子一定能让这院子荫凉宁静。”
      “公主好眼力!可惜您来得不巧,夏天这院子可是最好的避暑之地。这树已经八十多年了,是城里最老的树。”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保护环境的纪录片,那些手执电锯的伐木工人毫不费力地让大树倾倒,锯成木材,换取金钱。可怜这些树都是吸收了日月山水的灵气,在天地间巍然屹立了千百年,用岁月堆砌成长起来,却一朝被那些沾满铜臭泯灭良知的刽子手生生毁去。
      “树,是世界上最坚定的东西。”我轻轻地低喃,仿佛受了它的蛊惑,“它一旦扎根在这里,一直到死,无论风吹日晒雨淋,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位置。”
      “四妹妹又在发什么高论了?”
      玄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守备夫人和一群丫头呼啦啦拜倒行礼。他身后站着周守备和一位窄袖胡服样貌威武的胡人,想必是那位光汗国的迎亲使吧。我故意不去理会他咄咄冷冽的目光,对玄澈嫣然一笑,道,“三哥,滢儿是在想,如果我死了,下辈子一定要做一棵生长在衡州的树,永远不离开自己扎根的土壤。”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说话还是没个轻重。”
      玄澈沉下脸冷冷地说。我不服气地瞪着他,却被他熬红的双眼看得心生歉疚。
      “四妹妹,这位是光汗国钦封的大将军,迎亲特使拓拔将军。”
      “见过拓拔将军。”
      “不敢,拓拔宏见过端华公主。”
      “四妹妹,”玄澈轻咳一声,拉回我怔忪的思绪,道,“今晚在守备府设宴款待拓拔将军,再休整两日,第三日便启程。妹妹一路劳顿,晚宴可以不参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吧。”
      我低着头直到他们鱼贯而出,轻声吁了一口气。守备夫人过来拉住我的手,惊道,“哎呀,公主的手怎么这么凉,脸色也不好。你们这些奴才都是白痴吗,赶紧给公主房里笼上火盆,扶公主回房休息。”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拓拔宏那双寒冷和讥诮的眼睛,想两把锋锐的刀割裂了我的心,气愤和委屈像一团火烧灼着我。我尽量不让自己再一次跌入不可自拔的童年阴影里,一边苦苦思量:他从未见过我,为何会用如此的眼光看着我?据说鲜卑是热忱直爽的民族,难道有什么流言让他对我有这样的成见。他既如此,想必那国王和太后也好不到哪去,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在陷害我?
      我无奈地闭上双眼,心痛如绞。

      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长长的车队辘辘而行,阳关已近在咫尺。
      “公主,出了阳关便是光汗国的地界了。以后再想回来就难了。”
      “紫薇,还不住嘴!想让公主伤心吗?”
      我尽量现出一脸淡泊的笑容,心却随着帘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慢慢抽紧。
      也许还有几百步,或是几十步,出了那道厚重的城墙,我的命运便真如六月的落花,飘零不由人了。湄儿、韩翊、玄沣、天帝、外公还有姚煜,他们的面庞和话语交织成一片绵密的网笼罩在我的耳边眼前,心已痛得无力思考。
      “停车!快停车!”
      我掀开车帘不顾一切地喊道,随即拿着皮手筒跳下马车。面前的阳关沐浴在太阳金色的光芒中,威严肃穆。那赭黄的颜色仿佛浸透了大漠的苍凉无奈,看惯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正无声地嘲笑我的犹豫和脆弱。
      玄澈下马来到我的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现在后悔为时已晚,你可要想清楚啊。”
      眼前是拓拔宏不屑的冷笑,玄澈的话语更是数九寒天的一支利箭,刺的我无处闪躲。我咧咧嘴,咬着牙道,“我要到阳关上去看看。”
      从前只因为一句‘不到长城非好汉’就兴冲冲得去了山海关,那时的冲动让我早已遗忘了曾经的感觉。现在站在这巍然屹立的城墙上,放眼望去,东边的隐隐河山,西边的一马平川,忽然全都陌生得可怕。
      我跪向东面,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又跪向西面,同样磕了三个头。
      “端华公主为何跪拜?”
      “叩别我的故国。向将要去的地方祈求一份安宁。”
      我看出他眼中的不信,无奈一笑,“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心里的苦衷不足为外人道。出了阳关,命运已不在我的手中。我只祈求一份安宁使我终老,仅此而已。
      我转过身,走下城楼,不想去看他们的神色是沉重还是嘲笑,什么都不去想,心里空空又仿佛沉重。
      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飞。所嗟人异雁,不做一行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安得黄鹄兮归故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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