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EP09.诺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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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岛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日。在此之前，星原家以给二小姐灯里庆生和欢度盂兰盆节为名摆了好几天的筵席，热情邀请八方邻里来做客，阵仗大得惊人。星原哲夫的目的有三：一是让阔别许久的女儿好好地感受一下暌违已久的家乡气息，二是借机向大家引荐自己的“准女婿”，三是给疏离众人好些年的自己一个重新融入乡民的机会。
这些天里，灯里似乎要将缺失多年的父女之情一次性补偿完毕，从早到晚黏在父亲身边嘘寒问暖忙东忙西。然而黏得太久距离太近，父女间又难免生出龃龉，也因此大小摩擦不断。比如哲夫坚决不同意随女儿去东京小住的建议，也不听从她让自己少喝点酒的劝说，每晚在木户乡长那儿喝得酩酊大醉，辛苦本多管家费力地背他回家又要烦劳中岛太太醒酒照料……一觉醒来之后面对女儿的质疑振振有词地说“酒量就是男人的肚量，就如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灯里实在懒得再为这样的事与父亲争执，只好私下拜托两位家仆多多关照他。
二人离岛前日，乡里又被两位熟悉的外乡人光顾了——川藤鹰生带着半田清舟父亲清明先生的经纪人桐惠桑再度莅临七岳乡，目的是督促半田的参展作品和去星原哲夫那里验收个展展厅的设计图。近些日子来本就喧嚣欢腾的小岛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大多数曾与哲夫有所过从的乡民都聚集在星原宅里，却有各自为阵的架势——以星原哲夫和木户乡长为首的大叔们凑在客厅的小酒桌前与半田川藤他们谈笑风生；星原灯里和珠子美和她们带着奈留阳菜在二楼的房间里扮久违的过家家；珠子的弟弟明彦对游戏达人月岛萤很有相见恨晚之感，带领一众七岳与六崎的正太小鬼头围在庭院前的廊子上，满怀期待地看他打通关……
酒过一巡，满面红光的哲夫挥手招呼着坐在长廊上的月岛萤，示意他尾随：“小鬼，喂！小鬼！”
已经以“星原家二小姐的男朋友”身份体验过数次被热烈围观感受的月岛萤后颈一凛，放下手中的PSP，在一群小鬼惋惜的喟叹中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还好，这一次哲夫的目的地是自己的工作室。萤一下就瞄到了写字桌上那只暗蓝色的手提袋，顿时两眼一坠：那不是哲夫口中装着“灯里纪念册”的袋子吗？
哲夫慢条斯理地掏出袋子里的相簿：“小鬼，你还没有看过灯里小时候的样子吧？”他坐在比自己高一头的月岛萤身边，一张张地为他讲解着照片的来历背景、上头相关的甲乙丙丁，一边看一边借着酒劲不停地咕哝：“可爱吧？漂亮吧？厉害吧？”萤冷汗涔涔地不断点头，无论眼中的是爬高下低满脸泥污的男仔头还是长发及腰白裙飘飘的明艳少女。哲夫翻到相簿最后一页，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视线停留在萤曾见过的、灯里抱着西瓜的海边留影上，唏嘘不已：“我女儿居然都到这个年纪了啊……”他突然大力拍了拍萤的肩背，震得他颤了好几下：“小鬼，我的女儿是不是很棒？”
月岛萤扶住眼镜腿，沉默了一瞬，望向星原哲夫皱纹斑斑的脸庞，他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这一次，萤破天荒地没有拐弯抹角，他轻抿了一下唇，干脆利落地说道：“嗯，她很好。和她在一起，我很满足。”
“啊哈哈哈哈！”星原哲夫爽朗的笑声响彻屋内，他再度用力拍打着萤的后背，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那是当然的！只有我这么优秀的父亲，才能生出如此出色的女儿！”
“……”月岛萤差点被自己刚说完的话哽住喉咙——这种大言不惭劲……不愧是父女！
半田清舟敲门打扰的时候，室内一派老少和乐的安宁景象。他立在门口，清了清喉咙道：“那个，来和星原先生和月岛君打个招呼，我带星原小姐去趟我家，很快就回来。”
“哎呀呀。”哲夫起身劲头十足地说道，“要去就一起去嘛，我们转战半田老师家喝第二巡！”
*
半田家也分成了里外两个天地。
星原灯里无视了外头客厅里喝酒唱K的沸反盈天，有些局促地跪坐在矮几前，接受着对面的桐惠桑的检视。那是川藤口中“清明先生的经纪人”，也是半田转述的“超级善于发掘耀眼新星的天才经纪人”。她疑惑着对方为何会对自己感兴趣，偷偷打量着她的穿着打扮，看起来是个时尚女郎，只是有点过于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
相对沉默了许久，灯里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桐惠桑就在这个时候出声问道：“星原小姐有没有开摄影展的打算？”
“咳——”灯里顿时被口中的茶水呛住了。她的吃惊不是因为自己突然成了“天才经纪人”发掘的对象，而是眼前这位身着入时的驼色套裙、戴着金边眼镜的“女士”一开口，是彻头彻尾的男人腔！
她重重地咳了好几下，伸手去拽纸巾盒，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桐惠桑脖子上的喉结——
变！装！大！叔！
方才喉咙里的不适感再度袭来，她俯身咳得惊天动地，脸都快埋进榻榻米里。
桐惠桑静静地抱着手臂，等她平抚情绪。灯里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视线对上描眉画唇的大叔脸后再一次面部表情崩塌，试图用剧烈的嗽声掩饰口中喷薄的笑意。对方妆容精致的脸上滑下几条黑线，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分贝打断她拙劣的表演：“星原小姐，我看过你拍的照片，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做专职摄影师？”
……
灯里拖着两条跪得发麻的腿走在回星原宅的路上。夜幕将倾，红彤彤的暮色一点点地渗入大海深处，海平线上已然跃出好几颗闪亮的星星。今天接收的信息量略大，她一时之间不太消化。
——桐惠桑有意包装我……桐惠桑是半田先生父亲的经纪人，很有商业头脑，想让我做专职的摄影师开个展，以此作为他拓展经纪业务的开端。桐惠桑是男士，女装癖的大叔。还是,半田先生自己的经纪人、那个麻利能干的川藤鹰生的……父亲？
“噗……”她费力地捂住嘴，才没让口中抑制不住的笑声在静夜中显得森然可怖。她一鼓作气跑回家，发现宅子里鸦默雀静，小步走来玄关迎接她的中岛太太解释道：“老爷他们好像转去了木户乡长那里喝第三巡，要迟一点才能回来。”
灯里应了声，转而问道，“小萤呢？也不在吗？”她想快些和萤分享今天的奇妙际遇，也听一听他对自己成为“专业摄影师”的意见——虽然她本身对此无甚兴趣。
“被老爷带着一起去酒局了。”
“……”灯里大脑空白了一瞬，倒吸一口凉气，“小萤还没正式成年啊，他能喝酒吗？”她条件反射般回想起月岛明光曾经的醉态，背上一毛，趿上凉拖便要出门去接人。刚走了没两步，院子里突然喧闹了起来。
本多先生一迭连声地鞠躬道着谢，灯里几步奔了过去，看见院门旁路灯下伫立着的熟人，微微愣住。
黑尾铁朗笑着朝她挥挥手：“木户乡长非要给我办个送别宴，正好星原先生带着月他们过来，大家就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
“……你还真是讨人喜欢呢。”灯里实在不知如何吐槽这位与乡民们打成一片、赚了山村先生许多离别眼泪的全能先生。
黑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视线投向身旁的月岛萤：“我们的酒宴还没结束呢，月这家伙不停地说要找他女朋友，我只好把他送回来了。”
“喔……”灯里不安地看了眼此刻正若无其事环顾四周的萤，见他虽然身带酒气，面色并无异常，行动也自如，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总算放下心来。
与黑尾道别后，灯里搀住萤的臂弯，准备扶他回家里的客房，却被他倔强地挣开了手。
月岛萤拧着眉头道：“我自己可以走。”他仰着头稳步往宅子里走去，换了鞋子迅速穿过客厅，坐倒在庭院前的走廊上。灯里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生怕他突然醉态毕露，此时见他伸长了腿，双手交握，静静地望向庭院里，表情如常，忍不住赞许地笑道：“啊啦，月月的酒量不错嘛，比哥哥强很多欸。”说完，她也坐了下来，陪他一起观赏庭院夜景。
惊鹿水声潺潺，木桥边树影憧憧，假山畔翩然舞起星星点点的流萤。
灯里用力嗅着空气里流动的熏风、柠香，萤刚回来时身上的酒气也似乎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呐，小萤。”她刚要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今天的遭遇，对方就偏着脑袋打断了她的话。
“那个，你看到我女朋友了吗？”
“……”灯里愕然看着他起身下了走廊，茫然地来回踱了几步，又迈上来坐倒。他的表情依然镇定，口中冒出的却全是含混奇怪的话语：“啊明明说要去找她来着，为什么来了这里啊……”他摸了摸后脑，迷茫地左顾右盼。
灯里试探地问道：“你的女朋友……是谁呀？”
萤盯着她亮晶晶的瞳孔抿了抿唇。灯里这才发现，他那双漂亮的浅琥珀色瞳孔此刻已经不聚焦了。
“……”灯里抽动了一下嘴角：原来已经喝醉了！
——醉都醉得这么镇定自若啊……
灯里无语望天，决定先等厨房里的中岛太太把醒酒的抹茶打好再说。却听萤在耳边轻声地回答着她刚才的问题：“星原灯里。我的女朋友，是星原灯里。”
她侧脸望过去，觉得走廊灯光下他一本正经的醉态实在有趣得可爱，心头突然起了促狭之意，挪了两步凑近他身旁，再一次问道：“星原灯里……是谁呀？”
“哈啊？”月岛萤眉毛一挑，满脸不耐烦地望着她，“那个世上最好的女孩子啊。”
“……”灯里的心倏地一跳，交握在膝上的双手徐徐地扣紧，忍也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果然醉话令人微醺啊。
耳边，醉鬼月岛萤一反常态继续絮絮叨叨：“我听说她在半田先生那里与人商量事情，有点不放心啊。”
“为什么不放心？”
“哈啊？”萤再次拧起眉头，“干嘛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啊？”他连珠炮般一股脑儿地说着：“这么好的女朋友万一被别的男人抢走了怎么办？何况还是星原先生中意的书法老师半田先生。，听说他还写过一幅‘星’字的书法，超级帅气的。虽然和我女朋友应该没什么关系但还是不爽啊。那么年轻有为帅气潇洒的书法家，如果他出手的话我会不会没有胜算啊……”
灯里忍笑打断他的絮叨，仰脸看进他镜片后醉意醺然的浅琥珀色眼睛：“她……哪里好？”
“当然是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啊！”月岛萤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星原灯里顿时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里里外外拔凉拔凉。她张了张嘴，恨恨地咬牙切齿：“跟那些肤浅的男人根——本——没——两——样！”
她腾地站起身，决定对这个“肤浅”的小男友置之不理，却听他突然傻笑了两声。
月岛萤垂着头，旁若无人地念叨着：“她真的很好。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又这么有趣的家伙……逞强又脆弱，帅气又害羞……啊这么好的女儿为什么星原先生看不到呢？”他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继续傻笑出声，“我啊，很怕她不等我变成可靠的样子就跑掉。虽然一直以来她老是担心自己变老了被我嫌弃。其实，哈……哈哈……我更担心啊。一想到这么好的家伙万一被别的男人抢先一步，我就胆战心惊。啊我要赶紧去找她回来。”
再站起身的时候，月岛萤的脚步终于有几分踉跄。他摇晃了一下，本能地伸手去扶身旁的廊柱，手臂被一双温暖的掌心牢牢地托住。
星原灯里慢慢地挽住他的臂弯，倾身过去，脑袋枕在他肩头。她踮着脚稳住头重脚轻的萤，望着漫天的繁星闪烁，弯起嘴角：“她就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哦。”她转过脸，将之前尽收眼底的星光悉数投映在那双迷离的浅琥珀色眸子里，一字一句地许下最真挚的诺言——
“你永远不会失去她。”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EP09.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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