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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   天底下的事情,拖延的时间久了,大多就变得不靠谱起来。那不周山顶上的老天君玄烛夜将唯一的幼子托付给了一帮子几千几万岁的老神仙,希望他们能将这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小毛孩子教导成统治三界万年的伟大帝皇,可这小毛孩长得实在是太慢了,光脱下奶嘴就花了五十年的功夫。虽然那些神仙早在托孤之时就竭尽所能定下了完美无瑕的教导计划,但任凭谁也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在这场不靠谱的变化中,且不说他们将这个孩子教导成了如何模样,究竟是玩世不恭还是吊儿郎当,只是天上地下几十万年间还真就出了这么一件怪事情——他们将小天君看丢了。

      这是实实在在的丢了,一帮子老臣前呼后拥的将小天君去给在冥天泽的冥王祝了一次寿,天君就不见了,就算是把冥王的三生镜拿出来也找不到小天君的去处。这件事情引起了隐居在山海竹林中天君生母太上天妃的雷霆之怒,据说那几年天上不知道劈了多少道闪电,诛仙台不知道往下扔了多少神仙,几乎将整个大荒云泽填了个满满当当,而就算三千年后的今天,小天君还是没有找到,三界的政治轴心从此由不周山转往了山海竹林,而太上天妃,也养成了时不时往诛仙台下扔神仙的习惯。

      以上,就是大荒云泽儿童常识普及教材的第一篇——论,人类的诞生。

      由于人类都是被诛下来的仙,从九重天上下来,入大荒云泽带罪而行,因此这一世大多苦难寂寥,以来偿还当年不可饶恕的罪过。私塾里的先生们也往往教导人要忍受天下责罚,千万别去招惹任何不该招惹事物,凡事逆来顺受,好在短短数十载内洗净身上污垢,转世时候进入天庭。

      我从小作为学校的特优生,一直对先生们的话深信不疑,即使十岁上大娘将我的学停了,卖给一个过路的道姑也一直毫无怨言任劳任怨。大娘跟我说,我爹爹娶的媳妇儿太多,生的孩子也太多,赶上这两年年头不好,收成太低,大旱之下山外的妖魔为了吃食又不知道毁了多少爹爹的良田,她迫于无奈,只好将我卖了出去。

      我还算是能理解大娘的,乖乖巧巧的哎了一声,转身就跟着苏师父走了,在马车上颠簸了三天,一次头都没有回。倒是苏师父一路上对我嘘寒问暖,从生辰八字问到嗜好口味,到她感觉没什么可问了之后,又从一户宅子里带来了个丫头,生的眉清目秀楚楚可怜,一双大眼睛哭的通红,袖口都差点被自己搅碎了。

      又等过了一天,苏师父寻了处满是桃花的山林,让我俩对着东方微微透着白光的晨雾叩头结拜姐妹,再唤她一声师父。她说从此我就是姐姐苏厌云,她是妹妹苏厌雪,她是我们的奶娘苏师父,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三口,一起行走江湖。

      我记得当时苏厌雪还是颇不情愿尤为害羞的点了点头,我则大大咧咧对这个长相颇为出色的道姑喊了一声师父,后来我才知道苏厌雪对那些仙妖神鬼有些过分的敏感,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个师父压根不是个道姑,而是一个锦鲤妖。

      关于这一点我在身后不知道抱怨了师父多少次,天底下花妖狐妖蛇妖那么多,她偏偏是一只小井里长大的锦鲤,在万千妖兽中,也算是窄门窄户的一支了,她说是突然有一天见天空光华掠过,感染了天地灵气突然成了妖,到如今已经有三千载的岁数。我听说这事以后仔细的看着她那俊秀面目,细眉丹眼,倒是连三十岁都不像。她轻轻笑着说这是因为她法力高深,若我们以后跟着她仔细学习也可得这长生不老之术,只这一条,就将我跟苏厌雪管的服服帖帖。

      她一路往东走,从大荒云泽的南音国走到了东君国的紫云洲才将我们放下,紫云洲中的水云城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繁都,一由一条杏水贯穿全城东西,上面小船轻舟、画舫仓船终日不绝。我和苏厌雪趴在马车的窗口,满是好奇的看着四周熙攘的人群和青砖白瓦的高楼。马车沿着杏水缓缓的走,到了一个斜长的巷子口才将我们放下。我和苏厌雪手拉手站在巷子门口,看见苏师父推开了一扇极其古旧的门,上面甚至有细碎的灰尘落在她雪白的袖子上。

      “此处便是我们家。”苏师父用拂尘扫去了一旁的尘埃,心情颇好的拉了我们两进去,那扇木门后面是一个几丈见方的青石板小院,里面有一口古井,古井旁长着一株郁郁葱葱的杏树,此时正值二月,总见着有白色的花瓣被风吹的旋落在地上。

      院子里边是前后两间小宅,荒废了许久,爬满了蛛网。苏师父笑说这是一百来年前她还在经商时盘下的小院,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物是人非,但小院却还在。她见四处没有旁人,便使了个法术将宅子打扫干净,就那么一弹指的事情,四周的杂草污物全都不见,只闻的一股带着杏花香气的风浅浅飘来。

      自此,我们二人一妖便在这院子中住下,为了糊口养家,她便在门口挂了个燃灯医馆的牌子,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见她何时开张。我也曾问她究竟为何要将我和厌雪买来,我们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长处,每天所做的家务女红还不如她一个法术来的便捷。

      苏师父一直对此守口如瓶,直到我十四岁的夏日灌了她一瓶小酒才勉强道出实情,她说她虽说出身低微,但全天下三千岁的妖精也不算多数,可一直以来行善积德福报甚多,就是不见成仙的影子,有一日她在山中遇见了一个高人,高人说她修为术法都足以,唯独这“历练”还未满,高人让她去南音国最南端,在大旱时节找上两个女孩儿,一个的生辰要与冥界至邪曼珠沙华花妖谢去那日相同,另一个生辰则需与九重天上天弘泉中荷花盛开那日相映。

      我与苏厌雪支着下巴听她微微醉着絮絮叨叨说那些闲言碎语,她渐渐的将那高人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她说那高人叫少君,是南海龙王与一条小水蛇生的庶子,只算得是个蛟龙,并不很受喜爱,因此日日在大荒云泽闲逛,带着一支琉璃翡翠的笛子游山玩水。尽管在仙界不得意,与苏师父相比,却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倒是也不嫌弃苏师父不过是个不成器的鲤鱼精,便邀了她携手同游。

      听苏师父说,少君与她在一起的年岁并不算短,两厢情愿之后却没有了下文,具体因果如何,苏师父却只是一脸笑意,怎么也不肯说。我与苏厌雪将她合力背到了房里睡觉,才发现她的全身的体温一直冰凉,从未暖过。而也是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苏师父的名字是什么。

      锦鲤,游于暗水,静观人心。

      苏师父醒了之后也不知道记不记得这个小秘密,她也再也未曾提过。只是她想起来除了看书识字女红家务之外,还需要教我们一些东西,苏厌雪好静,我好动,她便让苏厌雪学了写天文地理医药文字,而带我去找了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让我在他哪儿挑把兵器。那时我正迷着旁边那条巷子里唱的不入流的《落花仙子》,里面的仙女用一根银白色的赤练长带,我便缠着苏师父要一根同样的东西。师父无奈说那东西只是看着好用其实只能用来跳舞,便唬着我与她一齐用了拂尘,由此我从一个励志成为仙子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从不修行的道姑。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师父又一日晚上喝了酒,微微笑着撑着头看天上一轮上弦月。那时杏花沾衣而落,空气微冷但算不上寒,我为师父斟酒也给自己来了一杯,那年我十六,及了荆,可以饮酒了。

      苏师父借着醉意微微叹着气有些惆怅的对我说,她这两年来对我和苏厌雪都在精心教导,但想起来还是对我不起。她当年就知道我对法术或许毫无天分,但想着她是千年的锦鲤,或许可以逆天改命,没想到两年来我只习得了一些粗浅外功,就连一个最简单的避水决也捏不出来,而那个决,在一旁看书的苏厌雪不过听了一句,便可入那杏水当中,只为取来河底的水沙做药引。

      我对着苏师父笑笑说不要紧,这是上天之意,我这么些年一事无成,也不妨碍我快活过日子。苏师父抚上我的手掌,她说反正人类寿数不过几十载,她愿好好照顾我一辈子,给我嫁一个顶好顶好的人家,也算是积了一件福德之事,我一边应着一边给她斟酒,一旁的苏厌雪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她的眼神愈发清透,五官愈发秀丽了。

      修术法的人,法术越高深,生的就越好看。

      她一喝醉就会变得有些絮絮叨叨,虽然这样才有一个三千岁老太婆的样子,但我今夜并不太想听她说太多的话。她天生性格清冷,我在她身旁长大,便也没有什么朋友,身旁熟稔的两个人都渐渐成了国色天香可以羽化登仙的人,唯独自己不成器,这种事情算不上难过,但也并不是很高兴。

      这么一想,我自己并不是什么可以一心一意记着他人的好人。

      我从燃灯医馆的院子里出来,顺着巷子往外走便是那条宽阔悠长的杏水河。此时已是后半夜,河面上的画舫也都消散了,只有一点浅浅的月光将面前的青石路照出来。我百无聊赖的在河边上走,想着等过一阵她们睡下了就悄悄回去,然后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再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到二十岁,找个不错的人家嫁了,也算是挺好的一辈子。

      我一边算计着这些琐碎的事情一边向前晃着走,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杏水河边。我愣了愣,走进了两步,才借着月光看见了那人的面容。

      我必须承认,他是我这一世见过的最出尘最美好的人。

      一身淡蓝色的长袍,一头墨色的头发就这么散在身周,他的五官清朗温存,眼睛细长嘴唇很薄,似乎在微微的带着笑,远远看过去身材修长而高大,皮肤白的像院子里的杏花。我摒住了呼吸,感觉他就像是杏水的水汽化出来的人,一碰就会散成星星点点的雨。他似乎也发觉了我在,走过来的时候衣袂翩飞,自有自的风华绝代。

      他开口,声音极其好听:“这位道姑劳烦,您可知静安巷在何处。”

      我看着他有些出神,问了一句:“你找那里做什么?”

      他对着我微微一笑,也不遮掩,声音清冽入水:“不知您是否认识一个女道,与您做一般打扮,名字唤作青禾衣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对我客气的拱手抱了个礼,我见着了他手中那根白色的翡翠琉璃短笛。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苏师父的名字。

      有那么一瞬我想跟他说我不认识什么青禾衣,也未曾见过与我一般打扮的女子,甚至这水云城中,根本没有什么静安巷。但他笑的那般温尔,居然与苏师父的面貌情态如出一辙,我终究不忍骗他。只是据说这世上的人在一起久了,就会沾染上他的举止形状,这么一看,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应当很长。

      或许长过了我的寿命。

      我向他指了一下静安巷的位置,更加不想回去,便让他自己走。他对我又笑着到了个谢向医馆走去,我在他擦过我衣旁的时候轻轻唤了他声少君,他有些讶异的回头,或许是因为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但他见我不说话,便急促促的走了,他的脚步如飞,应当是极其高兴的。

      我的初恋,就在一个刹那萌芽开花,又在一个刹那无疾而终,谁也不曾知道过。

      第二日早晨我回到了燃灯医馆,里面竟然已经空无一人,我有些愣了,就看见苏师父提着一壶酒对我微微的笑,她醉的厉害,眼睛氤氲着,带还是带着笑。

      “我要走了。”她对我说,这么一句突兀的开口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问她怎么了,少君呢,苏厌雪呢,没想到她还是在对我笑,淡淡的开口。

      “走了。”

      “走了?”

      “南海出了祸乱,少君上面的三个嫡子哥哥全都战死,他承了龙王的位分,从上月起,他便是南海龙王。”苏师父说。

      我总觉得她的话里多少有些悲戚的意味,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这是好事。”我轻轻的开口,“你应当替他高兴。”

      “当然。”苏师父饮下最后一点酒,“但他是南海龙王,自然要娶世上最好,最为清俊可人的女子。”
      “那么……”我问。

      “我才知道,他给我的那两个日子之一是天上雪神落下诛仙台转世的日子,他们七千年前便暗自定下了婚约,起初是因为少君出身低微配不上雪神,后是因为雪神因为牵扯到了三千年前的天君之祸而打入天牢杳无音讯。两个人纠纠葛葛上万年,这回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说他是托我的福,我也算是成全了一桩好事。”

      我哑然。

      原来少君与雪神之间的情谊,比苏师父的寿命还要长,算不得苏师父情深意重,在雪神面前,那不过是沧海一粟,弹指挥间。苏师父说完将酒壶扔在一边,她说桌上的两张大红请柬是邀请我与她参加南海婚宴。而这一事过后,她也的的确确完成了这桩历练,少君会将她的名册递交山海竹林,从此封入仙册。

      这也是应了当初的诺言,并没有辜负她什么。

      除了天生仙胎,大部分登仙的真人或妖精都依照原形各有各的去处,按道理来说,她应当是入水隶属四海龙王之下,这也符合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在南海之中哪怕只做一个散游的小仙,不过为了伴在少君身边。

      可如今物是人非,她便对四海失去了兴致,她说她想要一路往北,传说那里有一片巨大的冰海居住着上古的仙家或是妖魔,她想去那里看看。

      “说不定以后就在极北定了居,你以后也见不着我了。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辛苦,我将这个医馆便着一些古书法宝给你,虽然并无大用,但在人间也可保你一生平安。”她抚摸着我的脸,嘴角还是勾勒着。

      我多少有些不快,但我也不想说什么。反正私塾先生一直以来便说,人在世上就是为了洗净前世罪孽,由此得到上天宽恕的。我就当做如同十岁那年被大娘卖给苏师父,如今被苏师父扔在这个小院里,只是这一次,我是送着她的背影,看见她渐渐走远,不见她一次回头。

      这一年是天宣十七年的初春,我十六岁。

      从此有个的苏厌云道姑住在紫云洲水云城的静安巷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开一家叫燃灯的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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