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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梅含雪 ...

  •   谢家堡。

      寂空里的星光耀眼多情,与冷冷凄凄的寒夜很不相衬。初秋的风在如水的夜里发酵成一盏苦酒,温柔的揭开了一道又一道隐秘的疤痕。

      大致刚下过雨的缘故,风阴寒凝重,冷月如刀,满地落叶萧索,偶闻孤鸟悲啼,一扬一顿,声声渗人。

      突然一道影子一闪而过,如鬼似魅,细看竟是个送饭的小厮。

      这么晚给谁送饭?

      我一时好奇,便悄悄跟在后面。半盏茶的功夫,他走进一间房里,但左等右等不出来。我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就来到门前想看看究竟。

      透过门缝,没有半个小厮踪影。

      “你的腿……”

      一个阴森森的嗓音,使我惊出一身冷汗,心脏仿佛跳到喉咙里砰砰砰地使劲跳。我用力深呼吸,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又听到:“你无须可怜我,人心若舒坦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是房里传出的声音。

      我炸着胆子往里看,视野里黑漆漆浮着稀薄的白雾。突然,一张女人惨白的脸闯入我的视线,她……她竟然没有腿。

      “为了他值吗?”这回说话是另一个声音苍老的女人,我的角度仅能看到她的背影。

      “不值,却已经做了。”无腿的女人笑容始终从容洒脱,好似看淡了人世纷乱,错综恩怨。

      “当年,若我答应救出宇文轩,你也不会受这些罪。为师有愧于你。”

      “我背弃师门在先,不怪师父。何况今日落魄至此,全在我计划之内,师父又何须自责?”无腿的女人笑容里终究还是显出了寂寞。

      “可……”

      “只怪宇文轩对孟清歌执念太深,为了留住对方尽然鬼使神差的囚禁她,最终作茧自缚。”

      “那你呢。”

      “我?我比他更蠢。他囚禁谢无痕的女人必死无疑,幸运的那个女人有缺陷,没了双腿。为了救宇文轩,我就将自己双腿换给她,又答应谢无痕替宇文轩囚禁谢家堡内。做着一切,正是告诉他,他欠着一笔还不起的债。”

      “可他……”无腿女人的师父欲言又止:“罢了,我先救你出去。”

      “他明日大婚?”

      “你知道?”

      无腿的女人僵着面孔,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又云淡风轻的笑出了声:“我怎会不知。否则也不会发出暗号引师父来此。我有一事相求,劳烦师父把我药庐里的女儿红拿来,陪我一醉方休。”

      “你不走?”

      “我无处可去。”

      “如此执迷不悟,又是何苦?”

      “世间自是有情痴,意乱情迷一番也未尝不可。只是机关算尽,末了沦为阶下囚,算不算讽刺?但纵然他对那人的无法自拔,令我食难下咽,我依然认为他很好。他情有独钟没错。”

      那晚回去,我把所见所闻告诉白十八他们。华倾戈追问无腿女人眉心是否有朵梅花形状的红印。我疑问他为何知道,他却说第二颗灵珠有着落了。

      而这些事又说来话长。

      魔族是个隐匿的部落,族人世代守护噬魂珠。百年前的一场天祸,令魔族在世间彻底消失。无腿女人名叫梅含雪,是药王门的弟子,她另一个身份正是魔族后人。

      宇文轩出身侯门,自幼体虚赢弱,梅含雪奉师命替他调养医治,久而久之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可惜宇文轩一颗心全铺在孟清歌身上,而孟清歌心中只有谢无痕。总之全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近来宇文轩突然恶疾,性命危在旦夕,侯府便想出结婚冲喜的旧办法。

      第二日,我心里总惦记这件事,便又去了梅含雪住的别院。谁知谢无痕也在那里。

      “宇文轩的病,我治不了。我的医术对他起的作用,不会比那个冲喜的新娘强多少。”梅含雪的脸上仿佛蒙上一层凝重的东西,唇边那抹笑生硬冷漠。

      “你诚心见死不救,我也乐意成人之美。”谢无痕眉宇深藏一股怒火,却不发作。

      “如此感激不尽。”

      “宇文轩从前粘着清歌,我对他恨之入骨,如今有你替我雪仇,真乃大快人心。只是,他为你和父亲三击掌断绝关系,这事被津津乐道可谓一段佳话,梅大夫可知道?”

      “有人想当说客?”梅含雪皱眉。

      “你一腹狼心狗肺、铁石肝肠,我岂敢卖弄三寸之舌。”

      “谢家大宅里,我暗无天日的挨了三年,心肺肝肠都已没了。”

      谢无痕冷笑:“你怪他避而不见?你却未想到,为了赎罪,他一直住在你隔壁的院子。”

      “你……说什么……”

      “言尽于此,救与不救随姑娘心意。”

      谢无痕甩袖而去,正撞见门口错愕的我,他没说什么又匆匆走开了。

      梅含雪又静静地不发一语。她似外表结了层厚重的冰,可内里明明有团疯狂的火,然后,她从头至尾的漠不关心,像一副比纸更薄的面具,一击即碎,爱要多深以后,才会连伪装的谎言都不攻自破了。

      时间过得很快,半个月仿佛只是轻轻地一眨眼,就消失的没了影迹,唯有窗外的树叶黄了不少。当秋色的寒意打透衣纱,我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多愁善感并不适合我,但有时难免行难自控。

      梅含雪去了侯府,或许谢无痕那番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没人说什么,她也会去救那个人。我想去看她,就以“她是唯一知道魔族位置的人”为名,试图拉着白十八一起去,白十八则胸有成竹说大可不必。

      过了半个月,我终于又看见了她。

      她一袭白衣坐在红叶树下,将杯中女儿红一饮而尽:“昔日不知道酒滋味,今朝方觉酒香浓。”

      “含雪。”这声呼唤虽轻,但梅含雪自此再未展开过眉峰。

      宇文轩仍然丰神如玉,玉树临风,可她……梅含雪笑得发苦,都说黄连最苦,未知比不比她的心更苦。

      “有句话晚说了两年……我对不起你。”宇文轩垂着头,不必看也猜到他此刻定然满眼愧疚。但梅含雪想要的远不是这些。

      “你囚禁孟清歌,通风报信告诉谢无痕的人是我。凤山岭,你舍命搭救孟清歌,一觉醒来功劳全归谢无痕,当中指鹿为马推波助澜的人,还是我。”

      梅含雪平静看着宇文轩越来越震惊、越来越煎熬的面孔,他却没了一丝感情,唯有空气中红叶的香气,依旧浓烈、撩拨着心伤。

      “你又何尝对我仁慈过?冲洗是假,你奄奄一息是假,那天躺在床上的,是易容成你容貌的孟清歌,她才是真正的病人。”

      宇文轩面色一僵,分不出是惊讶还是愧疚。

      “她的病痊愈了?否则你哪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儿装模作样。”

      “对不起,当时已经没有办法了。”宇文轩崩溃地身体不禁晃了晃:“我不敢想象,没有她的世界,我能不能撑下去。”

      “够了,别说了。”梅含雪的神色第一次起了变化:“来看我,除了道歉还有其他事吗?”

      宇文轩愣了一愣,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使指节看来有些扭曲。他的难以启齿,换来梅含雪更多的自嘲,没用酒杯,直接对着酒壶猛灌了一口。

      “能不能告诉我,魔族的位置。”

      “她求你问的?”

      宇文轩诚实点头。

      梅含雪又喝了口酒:“那你先回答我,你真如谢无痕所说,为赎罪在我隔壁的房里,住了两年?”

      羞愧让宇文轩的脸颊一片灼红,不自然地将头偏向一侧。

      梅含雪看在眼里,明了于心,嗟叹之余,居然可悲地笑了。心知肚明还自讨没趣,不是犯贱又是什么?罢了罢了:“今晚我绘好地图,便给她送去。”

      “含雪,谢谢。”

      “这一面就当永别吧。以后,别总一副愁眉深锁、心如刀绞的表情,你不欠我什么。”两年不见,他高了成熟了却陌生了:“没我从中作梗,你和她该一起的。说到底,一切因我咎由自取。但别怨我,总归这一次我救了你的心上人,将功补过了。”

      那天,梅含雪在树下坐了很久,自那天以后,我再没见过她。她去哪里,药王门,药庐,还是天涯海角的某一个地方。她这样的女子,又能去哪里?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情缘路,自此天各一方,其实,相濡以沫,何如相忘于江湖。

      或许,尘缘当断则断,青丝欲斩便斩,也省得对烛凄凉,提笔难书。何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只可惜,可惜。

      世人都说江湖如梦,情恨无常。的确,一生误,一生苦,口中说了断,又如何断的了无牵挂。情这一关,好进不好出,当中的人,酸甜苦辣尝尽百种滋味。

      人说经历致苦,便得清明。真正心如止水的,又有几人?世间多少凡夫俗子能做到参透二字?

      梅含雪是个聪慧的女子,可惜有句话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若笨一些,或许就不会这么苦。活得明白,倒不如难得糊涂。

      大千世界,希望她能找寻到一方净土。疗制心伤,展旧颜,望一望,天下又一番桃花依旧,春风如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梅含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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