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剑饮月》红珠有泪

2、第 2 章

　　一夜大雨，似乎是为了洗净那场厮杀。
　　萧晏夕醒来，发觉自己不是露宿街头却是躺在一张床上，他抬眼四周望了一望，应当是身处一间客房之中。窗外天色已然放亮，雨早停了。
　　这夜似乎休息的还不错，萧晏夕勉强能运起些内力了，只是依然麻痹的胳膊和胸口的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夜种种。他慢慢坐起身，试着舒展全身经脉。
　　突然房门被什么人敲响，还不等他应答，一个小二模样的人就端着个盆走了进来，他见萧晏夕起了身，似乎吓了一跳便惊讶的道：“咦，公子竟醒了么？前个时辰来看时公子还不省人事呢！”
　　萧晏夕没有回答，下了床在屋里转了一圈，才问道：“这里是客栈？那你……便是小二哥吧？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小二将盆放在了桌上，道：“昨儿半夜一个白衣的年轻公子扶着您来的，您当时那满手的血，还昏迷不醒的样儿啊，我还以为您是出了要命的事儿活不成了的，所以不敢让您二位留。谁知那白衣的公子看着文弱，却狠得很！说是要是不收您，就让我变成尸体先，眼瞅着就要拔剑了！”说着，递给他一块方巾，“这不，那公子还叮嘱小的，让每隔一个时辰来给您擦擦脸呢……”
　　接过小二递来的方巾，萧晏夕道了声“多谢”。
　　那小二正要出门去，萧晏夕才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那送我来的白衣公子呢？……走了罢？”
　　“哦，还没呐，在楼下吃饭呢。”
　　萧晏夕匆匆洗了把脸拿方巾擦干，就夺门而出急急下了楼。楼下厅里虽然不是很大，但地方还算宽敞，人倒也多。他在厅里寻了一圈，才发现昨夜的那白衣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便走了过去坐下。
　　“昨夜多谢相救，还劳烦阁下安顿我在这里”，萧晏夕笑嘻嘻的盯着眼前人，“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扔下我走了呢。”
　　那少年却神态自若，自顾自倒着酒喝，半晌，才轻声道：“不必，是阁下自己安顿的。”说罢不再理会红衣男子。
　　“自己？……”萧晏夕怔了怔，不明所以，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腰间钱袋，才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眼前少年，苦笑。
　　少年只自顾自喝着，桌上有几碟小菜，却好像没怎么动过。萧晏夕也不说话，折腾了一夜现在突然饿了起来，好在那些菜还没有凉透，就想拿筷开动，却发现昨夜伤到的就是右手，此时完全动弹不得。“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他仰天长叹，可怜兮兮的盯着菜，咽了下口水，勉强用左手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二人相对无言，倒和睦了不少。
　　突然，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兄台的手臂，可是中了赤风寨火龙镖之毒？”
　　对酒当饮的二人闻声，突然间都警惕了起来。萧晏夕抬头，却发现店内其他人都无反应，似乎刚才那声只有他们二人听到了。
　　“密音之术？”萧晏夕轻声道，白衣少年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不远处，手慢慢移到了剑柄上。
　　萧晏夕顺着望去，只见一个气宇非凡，飘逸如仙，青衣素服的男子正对着他们微笑，“二位不介意，一起喝一杯吧？”
　　“有意思”萧晏夕想，左手举了杯对着那男子，“请。”
　　“多谢。”那男子端了杯，起身走到了二人桌前，抬手示意后坐定，完全不顾白衣少年明显的杀气。含笑看着二人，将杯中酒饮尽。
　　“阁下慧眼，怎知我中了火龙镖之毒？”萧晏夕也倒了杯酒饮尽。
　　“兄台毒素侵体，伤口已然起了红疹，状如龙鳞。”男子悠然道，“只因为有股强劲内力护着心脉，还不至于此时毒发。只是，若不及时救治，恐怕还是会对身体有损。”
　　萧晏夕低头看了看手臂的伤口，正如那男子所说。
　　“‘医武双修’杜吟逍，果然厉害。”一言不发的少年冷冷道。
　　“？！江湖传言妙手回春，武艺过人，貌若仙人的医圣？！”萧晏夕猛地凑近了些，盯着他看来看去。
　　“……兄台过奖，我倒……没听过那些传言。”被称作杜吟逍的男子苦笑，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少年：“能看出我的身份，阁下也不简单啊。”
　　“你身上有药香定是常年采药炼药所致，又能一眼看出他的伤势定然医术非凡，再加上你的年纪，并不难猜。”少年道，“关于铁江，你都知道些什么。”
　　铁江当年诈死，偷换身份过了这些年，应当不会有人能从萧晏夕的伤口一下就想到火龙镖，除非是知道铁江没死的人。
　　“兄台睿智。”杜吟逍笑道：“恐怕在下和二位一样，路过封州时听说了那里震惊一时的‘珑江沉尸案’，便暗中调查了一番，却发现那些沉尸珑江的人似乎都和那‘被刺杀’的封州知府鲍文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从那些人身中之毒发现，那鲍文伯竟就是当年的赤风寨铁江。”
　　“所以，你是一路追着铁江来的？”萧晏夕问道，似乎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只是追着鲍文伯前来，并不知他是铁江。突然，他恍然大悟的对那白衣少年道：“这么说，你也是？！”
　　“那么，二位应是先我一步了，可方便告诉我铁江现在如何了么？”杜吟逍道。
　　萧晏夕耸了耸肩，望向少年。
　　“铁江多年为非作歹的文书证据已经连同他的尸体已快马加鞭送往琴州县衙。他的不义之财也尽数散给了琴州附近贫民。”少年对二人道。
　　“难道你昨夜扶我来了客栈后就去处理这些事？”萧晏夕惊讶道：“你……昨夜肯定没休息好吧。”
　　“那在下就放心了。接下来就只剩一件事。”杜吟逍道，却突然出手点住了萧晏夕手臂穴道。
　　少年杀气更盛，手几乎就要拔出佩剑，却被萧晏夕笑着摇头制止，转头淡然对青衣男子“不知吟逍兄这是？”
　　“若不嫌弃，公子剑的毒就由在下来解吧。”
　　“那在好不过，多谢了。”萧晏夕并不惊讶，因为他知道杜吟逍已然从自己的内力了解了他的身份。

　　萧晏夕引着杜吟逍进了自己那间客房，那少年自然也跟了去，却只抱剑倚在门口看着。
　　杜吟逍让萧晏夕在床上坐下，褪了上身衣衫，自己则托起他的手臂，从身侧衣袋中取出一袋长短不一的银针，挑了根便扎入他的伤口，有聚了些内力，将银针向他的伤口又刺入了一寸。然后又在他心口四周同样刺进了四根银针。
　　剧痛袭来，萧晏夕却只能一声不吭，只能任冷汗湿透衣衫。他只觉得那几根银针像是要往自己身子里钻，将身体中的一股压力从心口慢慢移向喉咙。
　　似乎过了有半柱香时间，杜吟逍见萧晏夕汗如雨下，面色先是苍白此时却慢慢现出一股黑紫之气，便运起内力往他背后一掌，萧晏夕一口黑血便喷了出来。
　　少年身子一动就想上前来，却听杜吟逍道：“毒已全数逼出体外，萧公子现下无碍了，兄台不必担心。”
　　少年看了看，萧晏夕脸上黑紫之气确实散去了。
　　杜吟逍又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个小瓶，从中取了颗丹药，送给萧晏夕服下。丹药入口即化，甘甜无比，萧晏夕只觉得方才有些脱力的身子如沐春风舒坦了许多。
　　“医圣的‘三清丸’可御百毒，增内力，公子剑你是赚到了。”白衣少年淡然说罢，转身欲走。
　　杜吟逍听了，问道:“兄台倒见多识广，在下佩服，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少年却不理睬，径自走了。杜吟逍也不生气，笑了笑，转头望向萧晏夕。
　　“别看我啊，昨夜为求教他大名，便被一拳打的吐血，阁下想问，自己去吧。”萧晏夕苦笑，坐起身来，笑道，“不过吟逍兄，你的药既然那么好用，干脆多赐在下几颗好了。”
　　“是药三分毒，萧兄根基扎实，一颗足以复原，再多反伤元气。萧兄，还要么？”
　　“哈哈，那算了，算了。”萧晏夕笑道。拿起床边架上的方巾开始擦拭血迹，罢了便穿起衣衫。过了多时，不听杜吟逍说话，抬头便瞧见他正坐在桌前沉思。正待发问，他却突然抬眼看了看自己，笑道:“其实要知道他的名字并不难。”
　　杜吟逍和萧晏夕下了楼，叫过店小二道:“那白衣公子要客房可登了名字？”小二支吾道:“登是登了，就是店里规矩不能随便透露……”杜吟逍轻轻一笑，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小二，“我们三人是同伴，只想确认他客房定了几日而已，麻烦小哥通融。”小二一见银子，立刻陪笑道:“原来如此，那两位看看倒也无妨。”说完立刻拿来了客人名册。两人相视一笑，支开小二，翻开来找了几行，只见萧晏夕住的天字二号房和楼下的地字二号房并排写着，后面缀着个名字。萧晏夕道:“吟逍兄原来也会这般取巧，不过，这便是他的名字了么……还真是……女气，无怪他也长得如此秀气。”杜吟逍没有回应萧晏夕的打趣，只看着那几个映入眼帘的小字沉思。
　　只见名册上那几个清秀的小字写着——华音紫。

　　此时，名叫华音紫的少年已坐在客栈的地字二号房，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突然房门被人叩的“咚咚”轻响，他抬眼望了望，却不起身，似乎不打算开门。门外人静候半晌，不见人来，便笑着出了声:“华兄可在房中？在下方便进来么。”听声音，是萧晏夕。
　　少年怔了怔，却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依然不动，懒懒应了一句:“门开着。”
　　萧晏夕和杜吟逍推门走了进去，见少年并无什么反应，便自顾自的坐到了他身边。
　　“前来叨扰，还请音紫阁下见谅。”杜吟逍轻声道，观察着少年的神色。
　　少年只是抬了抬眼，一丝复杂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却并未多说什么。
　　“也不是多不可告人的名字，为何吟逍兄叫叫就无事，在下想要一问就挨那一拳？天理不公啊。”萧晏夕打趣道，少年却冷冷撇来一眼，他只好苦笑，“嗯……在下不过开个玩笑，华兄不要介意。”
　　“好了萧兄，该说正事了。”杜吟逍此话一出，萧晏夕便收敛神色，顿时正经了起来。
　　“有话便说吧。”华音紫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望向二人。
　　“在下只是想问，华兄是否也是要北上朗泽参加武林大会？”杜吟逍轻笑着道。
　　原来，中州武林盟为江湖各大门派的联盟，算的上是现今最大也最有声望的组织，它自有一处暗中搜集消息的机构名曰“神策府”，每逢武林中发生大事，神策府便会奉武林盟主之命广发英雄帖，联合各路英雄豪杰召开武林大会。只是，这武林大会在二十年前召开过一次，推举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当时只有十八岁的新任盟主秋远之之后，便再也未曾召开。要说武林盟主秋远之，也是现在不多的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物，当年他年纪轻轻当上盟主之时，正值时局混乱，朝廷怕武林盟势力过大起兵镇压，南域巫疆拜月教新月圣女联合十巫祭司妄图侵蚀中州武林，极北之地有群魔盘踞之称的断雁山庄蠢蠢欲动。秋远之却代领武林盟在三方势力之中斡旋，最终化解了危机。那之后，朝廷与武林盟定下协议互不侵扰，拜月教重创返回南域巫疆，断雁山庄也再不出江湖。中州武林从腥风血雨重归平静，武林大会也再未召开。
　　只是此次，神策府时隔二十年却突然发了英雄帖:“十一月十四，于朗泽召开武林大会，秋远之。”使得江湖上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屋内三人半晌无话，许久才听得华音紫淡淡道:“‘公子剑’便不必说，近年来剑圣已很少在江湖走动，你大约是要替他去朗泽参加武林大会的。至于你杜吟逍，被江湖中人称了医圣，那自然也该收了英雄帖。可我，却不是。”华音紫顿了顿，又倒了一杯浅浅喝了一口，“中州武林之事本就水深，武林盟各个门派虽得秋盟主治理有方，却还是免不了明争暗斗，此次武林大会开的蹊跷，武林中流言四起，必不太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杜萧二人心下了然，华音紫所言非虚，这几年中州武林确实如他所说，只是不知他年纪轻轻竟能将事情看的如此透彻。
　　“那华兄看着也是出门远行，倒不知意欲何往。”杜吟逍有些失望的问道，多有意思的少年，难道要就此别过了么。
　　“尊师之命，也是北上，却不知该往何处。”
　　“也是北上？”萧晏夕听了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三人仍是同路。我们不能如你一般脱身武林大会，那音紫兄你倒不如随我们一同到了朗泽再作打算。”听到那轻佻剑客竟直呼自己名字，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却未多言。
　　“是啊，一道前行，如何？”杜吟逍也笑着道，看着眼前单薄的少年。
　　“……”华音紫略一沉思，却不回答。
　　“音紫兄不拒绝，那便是同意了。”萧晏夕笑道，和杜吟逍相视一笑。“那么明日一早，楼下一聚，共同出发，可好？”
　　半晌，华音紫才轻声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