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一]满庭芳》竹破天

1、引子

　　似乎每一个门派里都有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师妹，每个门派里也都有一个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天墉城也不例外。

　　七岁。
　　芙蕖第一次上山。天墉城云雾缭绕，千山一碧，一派仙家正统的庄严肃穆。
　　然而这景色看在芙蕖眼中却是徒增寂寥。师兄们各个正气凛然，却难以亲近。门派中每日只放一顿饭，芙蕖初来乍到，常常觉得腹饥难耐，却连苦处都无人可诉。只得日日含着泪花，勉力支撑。
　　某夜，小小少女饥肠辘辘难以入睡，心中委屈之极，偷偷跑到后山哭泣。正抹着眼泪，一个馒头递到了自己面前。
　　芙蕖揉揉哭得桃子般的眼睛，只见一个小小少年立在自己面前，目若朗星，眉似利剑，穿着跟自己一样的天墉服饰，却别有一番感觉。很多年后，芙蕖才从书中找到了可以描述此情此景的句子：皎如玉树临风前。
　　小小少女不禁看呆了。“你不饿吗？”
　　少年有些疑惑地微一蹙眉，又温和道“吃吧，这里只有我和师尊，没人会知道的，别怕。”
　　芙蕖这才感到肚中火烧火燎，来不及道谢，抓过馒头便往嘴里塞。
　　少年看着她狼吐虎咽的样子，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他半蹲下来，看着少女的惊慌的眸子，温柔道：“吃完就回去吧。我叫陵越，以后你若是实在太饿，就来后山找我。”

　　九岁。
　　虽然有时仍难免寂寞无聊，芙蕖已渐渐习惯了天墉城的生活，与师兄弟的相处也融洽了起来。只有陵端常常在自己身上恶作剧，芙蕖甚是厌烦。
　　一日，陵端在芙蕖面前炫耀自己今日新学的控火术，芙蕖一不留神，被撩着了辫稍，眼看辫子就要烧起来，陵端傻了眼，芙蕖被吓得放声大哭。
　　忽地一道青光闪过，火已熄灭。再一抬眼，陵越已站在二人身旁。
　　陵越的声音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道：“陵端，掌教真人教你法术，可是叫你人前炫耀，欺辱女弟子的吗？！”
　　陵端吓得面如土色，只是求饶。芙蕖躲在陵越身后，紧紧拽着陵越的胳膊，脸上虽然还挂着泪花，心里却早已笑逐颜开。
　　谁知陵端一走，陵越便将胳膊抽了出来，正色道：“芙蕖，下次不要这样。”安抚了芙蕖几句后便离开了。
　　芙蕖愣在当地，觉得大师兄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此后，她仍是日日去找陵越，大师兄待她一如其他师兄弟，在剑术修行上耐心教导，却从不谈及私事。芙蕖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
　　这天一日早课，芙蕖就像往常一样跑到后山来找陵越。却见后山的池水边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少年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唯有眉间一点朱砂印煞是显眼。陵越正一板一眼地教这小小少年拿剑。二人练习得十分专注，谁也没有留意到远处的芙蕖。
　　芙蕖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她远远看了良久，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十二岁。
　　这日芙蕖再去后山，临天阁内只有屠苏一个人在。
　　这几年间陵越出落的越发俊逸出尘，随着年龄渐长，陵越似乎是自愿承担起了大师兄的责任。他协助掌教真人打理门派事务，光明磊落，从无偏颇，天墉上下无一人不对大师兄心悦诚服。只是整个人也越发忙碌起来，虽然日日相见，但芙蕖与他说话的机会却越发少了。
　　屠苏见到芙蕖，连忙站起身来：“师姐。”
　　芙蕖见状已知陵越仍是不在，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师兄又不在。”
　　屠苏观察芙蕖神色，连忙道：“师兄在与掌教真人商讨新弟子入门考核的事宜，这几日越发忙碌了。”
　　芙蕖点点头，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桌上，对屠苏展颜一笑道：“好吧，那只能怪他没有口福了。我刚从山下买了包子，你快趁热吃。”
　　二人正在说话，陵越推门而入，见芙蕖只是点了点头，径直来到桌边拿起宵河宝剑，复又出门，临走只是对屠苏道：“今日有新弟子入门考核，我大约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自己勤加修炼，不可偷懒。”屠苏连忙称是。
　　芙蕖看着陵越行色匆匆的背影，一脸掩盖不住的失落，屠苏忙道：“师姐，怎么了？”
　　芙蕖摇了摇头，仍是盯着远处出神，道：“大师兄越来越像大师兄了。其实我早知道他不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师兄，却还是常常为此难过，屠苏，我是不是很傻。”
　　屠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

　　十六岁。
　　大师兄只是下山了半月，天墉城中便出了大事。
　　肇临被人杀死在剑阁之中，事发现场只有屠苏一人。陵端血红着一双眼睛要找屠苏偿命。芙蕖心急如焚，一时又没个计较。情急之下赶了屠苏私自下山。
　　谁知屠苏一去无音讯，世事两茫茫。
　　大师兄回来后从芙蕖口中得知此事，只是沉默。
　　芙蕖心下难受，哽咽道：“大师兄，我知道是我没有护好屠苏，你骂我吧，别把什么时候都压在心里。”陵越却摇头道：“不关你的事。”
　　陵越来到天墉正殿，当着所有的师兄弟，跪在掌教真人面前，称弟子失职，望掌教真人责罚。并以命相抵许诺定会查明真相。
　　一旁的芙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就连眼泪都止不住。

　　十八岁。
　　明日给屠苏送行的日子。这两年来的是非曲直终于一一查清，只待擒拿欧阳少恭这个罪魁祸首了。
　　担心不是没有，屠苏却一再笑意盈盈地向她保证自己定会取胜。大师兄也让她不要挂心。可是这一日之前，她明明见到师兄单独将屠苏叫到面前，一再询问，忧心之情溢于言表。
　　见师兄弟二人相对默默，芙蕖忍不住插话道：“屠苏，大师兄三年之后就要接任掌教了，这次你就是再贪玩，三年之内可也一定要回来啊。”
　　听到此言二人均是一愣，屠苏随即应下：“好，我答应你，师姐。”
　　陵越却只是出神。
　　三人击掌为盟，在亭中定下三年之约。

　　然而，屠苏却没有回来。
　　蓬莱一战，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同归于尽。
　　兰生与襄铃哭肿了眼睛，芙蕖也哭得不能自已。陵越却一滴眼泪也未掉，只是坚持由自己打理屠苏的后事，不让任何人插手。
　　三日之后，众人就此分别，兰生决定回琴川迎娶月言，襄铃强颜欢笑着说自己早就想回青丘看看，晴雪早已踏上了寻访上古秘术的征途。而焚寂剑被带回了幽都。
　　陵越郑重地交代了兰生几句，随后定定地看了焚寂剑一眼，猛一转身，对芙蕖道：“我们走罢，”便再未回头。
　　芙蕖看着师兄的背影，陵越的肩上明明空无一物，却似乎背负了太多太多。
　　那一瞬间，芙蕖觉得自己长大了。
　　“师兄，屠苏不在了，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寂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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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此地热得如同炼狱。面前的熔炉烧得通红，似乎只要靠近就会将人灼伤。
　　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裹着一张厚厚的狐裘，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唯独眼尾有两抹桃花红，看着妖艳异常。这人额上却一滴汗也没有，时不时地揉搓着双手，仿佛正处于冰天雪地中一般。
　　狐裘青年来到熔炉面前站定，半是怜悯半是可笑地看了看她，问道：“你可想好了？要知道，他连你也会忘掉的。”
　　芙蕖点点头。

　　“你当真不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