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天爱

45、十五 魔君再临（2）

　　已是初冬，六合山上有了微微的积雪，整个山头看上去都是白色的。
　　宁子鄢走入云雾缭绕的山门，一路上都有小童在扫雪，他们看到她，纷纷低头行礼。这些都是晚几年入门的孩子，年纪很小，梳着童子髻，宁子鄢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印象。
　　她在桃花盛开时离开，入世走了一遭，山还是原来的山。
　　凝合殿中，宁微正在推演天机镜，看到宁子鄢回来，急忙上前迎接，“师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和方堑的事，我听颜玉说了，我也见到了大师兄……”
　　宁子鄢看着天机镜上呈现的影像，她看到了她自己，站在魔军结界处，拔出了指天剑。
　　“不……不可能！”
　　画面一转，又是方堑带领着众多魔族，浩浩荡荡地冲上六合山。
　　宁微一手按在宁子鄢肩上，道：“师姐，你先别紧张，我近日忽然想明白一个问题。也许天机镜中看到的，只是无数种结局中的一种而已，就像算命的，不过是透过更广阔的天地，窥见了人世的一粒浮尘。而世间万物，一刻不停地变化着，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会有无数种结局。”
　　天机镜的画面，又变成了宁子鄢和方堑穿着喜服，叩拜天地。
　　宁子鄢喟叹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我还看到了一件前尘往事，觉得应该告诉师姐，你看后先别难过，听我细说。”宁微的手掌擦过天机镜，镜面上，显示出朔方的身影。
　　那是年轻时候的朔方，自北冥归来，带回了一枚鲲鳞。他将鲲鳞放在羡鱼居的池水中，年长日久，鲲鳞化作一个小女孩，朔方唤她，子鄢。
　　转而，又是朔方奄奄一息之际，沾水在地面写下了一行字：杀宁子鄢。至心和至水冲入殿内，心急如焚中，并未看到那行字。
　　宁子鄢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原来她不是人，而是一枚鲲鳞，她以为的本命法器，其实是她的本体。
　　原来师父的临终遗言，是要杀了她，而不是让她继承掌门之位。
　　宁微道：“师父临终前，一定是在天机镜中看到了你拔出指天剑的画面，所以才留了那样的一行字，好在阴差阳错，他的遗言被误解了。师父疼爱每个弟子，若非万不得已，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师姐切莫过于介怀。反而，你是鲲鳞一事，让我隐约觉得，或许能从中找出对抗魔族的办法。众所周知，远古神力已经远去，遗留下来的一些法器，而今都成了神器，你若是远古鲲神的鳞片，是不是就代表着，你身上，其实也有远古神力？”
　　宁子鄢明白宁微的意思了，魔族重返，光从宁枫身上，就能看到那可怕的力量，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对抗的。若无远古神力，接下来的人魔之战，人族几乎没有胜算。
　　“可如何，才能获取远古神力？”宁子鄢怔怔看着宁微。
　　宁微道：“我会继续推演天机，师姐，你也多想想，有任何办法，我们皆可尝试。”
　　宁子鄢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宁微，你的修为，是不是突然大有精进了？”印象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天机镜中推算出什么大事了。
　　宁微愣了愣，笑道：“实不相瞒，星算师一旦动了凡心，就再也无法测算了。”
　　“你……”宁子鄢忽然有些自责，一直以来，她对这个师弟，太不关心了，连他有了心上人，都不知道，“是阿真？”
　　宁微坦白地点点头，“如今她已为人妇，我心中也放下了，这一劫数，算是过去。”
　　宁子鄢问：“当初，阿真明明也喜欢你，为什么拒绝她？”
　　宁微一笑，“或许，就像大师兄当年一样吧，唯有道心，才是初心，我只想一生都与星辰为伴。”
　　宁子鄢微微点了点头，“大师兄和柳阁主的婚礼，你去吗？”
　　宁微道：“柳阁主可以说是因我而身入虎穴的，当然要去。”
　　“好，我们一起去把她救出来。”

　　邺城，姜家。
　　姜琦玉坐在家主之位上，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她小小年纪，要管理整个姜家，委实有些困难，眼神也显得有些憔悴，再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发。
　　颜靳坐在他的对面，笑容中带着一缕轻蔑，道：“你想好没有？”
　　他所提的要求，是让姜琦玉给他四十九名姜家弟子，他要用以集结阵法，这阵法对阵中人自身的修为要求不高，姜家的入门子弟都可以做到，而配合着颜靳的秘术，却能让他们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颜靳想用这阵法，对付六合山的众弟子。
　　姜琦玉自然是反对的，因为不论成败与否，他们姜家自此都会被修道正派所鄙，她万万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可是颜靳看上的，由不得她说不。她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只讷讷说道：“我姜家一共也就百余人，如果失败，要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颜靳道：“如果姜家上下一夕之间遭人灭门，你一样也不能交代吧？”
　　姜琦玉不禁有些脸色发白，面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竟也不敢贸然动手，她问道：“即便我答应你，对付六合山的人容易，那指天剑的结界呢？又岂是轻易就能打开的？”
　　颜靳目光寒冷，道：“我自有安排。”他的嘴角显而易见地带着嘲笑与不屑，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愿意再说。
　　屋外，月影婆娑。
　　颜靳忽然脸色一变，冷声道：“谁在那里！”
　　“耳力不错。”宁枫说了一句，人已然走了进来。
　　颜靳抿唇看着他所以为是方堑的人，从他进来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他的气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气息，甚至有些微熟悉。
　　“方堑……不，你不是……”
　　“是我，魔君宁枫。”宁枫一把抓起姜琦玉，将她扔到一边，自己坐上了她的位置。
　　颜靳的笑容舒展开来，又有些玩味地看着他，道：“魔君是自封的吗？”
　　宁枫道：“颜靳，你和你的琴虫花前月下久了，都不知道现在魔族发生了什么吗？你不妨出去看看，你的那些部下，现在都归谁管。”
　　颜靳面色一变，他来姜家找姜琦玉谈判，不过才短短两天，难道这两天，宁枫就已经让魔族尽数归顺与他？他收起了笑容和他那素来轻慢的态度，道：“你夺了方堑的舍？”
　　“正是。”
　　“你想找我合作？”
　　“不，”宁枫微微眯起眼睛道，“是你，听命于我。”
　　颜靳斜眼看向宁枫，“当年万域都不曾和我这样说过话。”
　　“所以他死了啊。”宁枫轻巧地说了一句，抬手之间，掌中已然出现一团燃烧的火焰。他轻轻一指，火焰便向着姜家的家丁们燃烧过去，所过之处，所有人的身上都着起了火。一时间，整个姜家充斥着痛苦的哀嚎声。
　　颜靳冷哼一声，祭出凤凰琴，快速拨弦，琴音如有实质，像瓢泼大雨一般，将家丁们身上的火焰尽数熄灭。
　　姜琦玉愤怒道：“你们要斗法，出去斗，不要伤及无辜之人！”
　　“世人都说我们是魔，那自然要做些卑劣的事情了。”宁枫理所应当地看向颜靳，“你是听闻我要大婚，献上乐曲祝贺吗？”
　　颜靳的琴音再起，向宁枫发起了攻势。
　　宁枫霍然起身，手掌中也再次幻化出火焰。
　　凤凰琴的周围很快被火焰围绕起来，颜靳用力拨弦，将所有的法力注入其中，以使其发挥出最大的威力。终究是远古神器，即便颜靳自身实力远远弱于宁枫，但凤凰琴为了护主，散发出的琴音还是驱散了所有火焰。
　　宁枫微一皱眉，随即换了攻势，不再攻击凤凰琴，而是将所有力量都对准了颜靳自身。
　　凤凰琴的龙池小口内，忽然冒出一团白色雾气，绰衣挡在颜靳身前，为他接住了宁枫的一招，胸口顿时冒出白烟，变得有些透明。
　　宁枫饶有兴致地盯着绰衣，“据说琴虫体内有凤凰心，真想掏出来看看……”
　　“你别碰她！”颜靳将绰衣拉至身后，“我答应，归入你部下，为你办事。”
　　“早说不就没事了。”宁枫轻轻一笑，“走，随我回去做些部署吧，魔族军师。”
　　颜靳瞥了眼姜琦玉。
　　宁枫道：“本尊对这种蝼蚁没有兴趣，日后交给下面扫平就是。至于你那什么阵法，黑水岛上多得是人可以给你差遣。”
　　他说完，扬长而去。
　　颜靳无奈，只好跟随其后。

　　三日后，宁枫和柳色青大婚。
　　宁子鄢和宁微乔装后偷偷潜入，发现碧海阁竟然毫无婚礼的布置，开始觉得有些奇怪，稍一思考，便也明白过来。
　　魔族和人不一样，他们闻不到食物的香味，看不到大千的色彩，甚至对物体没有不同的触感，那么人间婚礼的红色喜庆，于他们而言也形同虚设。他们羡慕人类有这样的神通，但对于人来说，魔族也有他们无法企及的神通。可以御风而行，可以听到遥远细微的声音，可以看清天空飞鸟的毛发，最厉害的甚至可以看穿他人的心思。
　　宁子鄢和宁微装作普通修士，来到柳色青卧室，看到她一身红色嫁衣，坐在桌边对镜梳妆，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柳色青看到他们，一惊，道：“你们赶紧离开这里，现在碧海阁都是宁枫的人。”
　　宁子鄢道：“你随我们一起走。”
　　柳色青握着红色的发梳，看了眼镜中的自己，道：“我不会走的，留在他身边，少说也可以知道他要做什么。”
　　宁微道：“他对你一定极为防范，往后的日子，与囚禁无异。”
　　“我不是也一直在囚禁自己吗？”柳色青抚摸着嫁衣上华艳半开的牡丹，心中明暗交织，不可言说。
　　他成了魔君，可他还是宁枫。她曾求而不得，现在人就在自己身边，却换做了另一种形式的求而不得。
　　“我很早就知道，老天爷待我不太好的。”柳色青放下梳子，站起身，绣金云霞迤逦展开，热烈的色彩，几乎撞得人眼睛作痛。
　　“你这又是何苦……”宁子鄢欲言又止。
　　柳色青上前，握住了宁子鄢的手，“没想到，送我出嫁的人竟会是你们。多谢了，我会自己保重的，趁宁枫还未发现，你们快走吧。”
　　有侍女在门外催促：“拜堂时间到，请夫人移步正殿。”
　　柳色青对宁子鄢和宁微略一含笑点头，毅然走出了卧室，穿过走廊，走向那条她无处可逃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