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天爱

21、七 山中岁月（2）

　　掌门的亲传弟子终于开始学仙术了，这让六合山上曾经对他嗤之以鼻的弟子们又纷纷靠了过来。岳陵光和辰兮真素来和方堑走得近，方堑隔三差五地跟他们请教。
　　这一日，辰兮真悄悄对方堑道：“你要帮掌门，多提防宁铮师祖。”
　　方堑道：“他又怎么了？”
　　辰兮真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更换掌门人的计划失败，后面可能又要有所动作。”
　　方堑闻言大惊，“他们又想害我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受宁铮胁迫的事情，辰兮真始终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只道：“是安之洵和安之烛两位师叔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的，就怕他们明着失败了,来暗的。”
　　方堑想了想，道：“我这就去告诉师父！”
　　辰兮真道：“我一听说这事，就去禀告了师父，我师父自然会和宁微师祖说，估摸着，现在掌门也知道了。若是另一性格的掌门，此事都不必担心了，但那位，都很少出现了……”
　　方堑回到羡鱼居，果然，宁子鄢正在房内和宁微说话，话题不外乎掌门之事。
　　宁子鄢道：“两位长老既然都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掌门，退位，又有何不可呢？”
　　宁微怒其不争，道：“师父当年传位于你，难道不清楚我们各自的能力吗？难道没有预料到今日的局面吗？”
　　宁子鄢沉默。
　　“师父当年将魔君镇压在六合山下，意图就已经很明显了，我们这一辈的任务，在守不在攻。”宁微道，“宁铮喜好结交，凡事总要以自己的意图为先；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一直在山上待着也待不住；只有师姐你，答应了师父要守着魔军结界，就真的每天都会去查看。”
　　结界的入口，在后山的一片竹林中，以指天剑镇守，除了宁子鄢，任何人一旦靠近,格杀勿论。宁子鄢自从受了师命，每天都会去后山打坐半个时辰，心无旁骛，十多年来从未有过一日间断。光从这一点来看，宁微就对宁子鄢十分敬重。
　　宁子鄢道：“宁微，趁着现在，我还能勉强压制住第二性格，不如把掌门之位传给你吧，免得万一压制不住，又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后山之事，我会负责到底。”
　　宁微道：“师姐，不管传不传掌门之位，日常那些琐事，我不都帮里处理了这么些年吗？再说了，我一心只想钻研星辰诀，承担不起掌门之责。”
　　宁子鄢思忖片刻，道：“若宁铮有这个能力，成全他也不是不行。”
　　宁微道：“他现在都容不得你了，日后真成了掌门，又岂能容？”
　　两人正相对无言之际，方堑敲开宁子鄢的门，见宁微在，礼貌地问了好。
　　宁微一看方堑的衣袖和裤脚，对宁子鄢道：“你这徒儿都长个子了，做师父的怎么不知道给他准备件合身的衣服？”
　　宁子鄢怔了怔，看看方堑长手长脚的模样，才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隔几日，方堑去跟宁子鄢问安的时候，就看到桌上放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他热泪盈眶，所谓师徒情分就在此刻冒了出来，冲到宁子鄢面前，感动地说道：“师父，您老人家竟然亲手给我做衣服！谢谢师父！”
　　宁子鄢面色如常，淡淡说道：“下山买的。”
　　方堑：“……”
　　宁子鄢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希望，我的第二性格可以取代第一性格？”
　　方堑一怔，道：“师父，我可以与你论道吗？”
　　宁子鄢知他有话要说，道：“可以。”
　　“实不相瞒，我隐隐觉得，溯灵诀的七重境，或许不是让你的第二性格消失，而是让两种性格融合。”方堑盘着腿坐下，“历代修仙理念，要求克己禁欲，这几乎就是把一个人一分为二，留下克制的部分，剔除张扬的部分。溯灵诀七重境出现的这第二性格，或许不是突然出现的心魔，而是师父你被压制的天性。道法自然，只有回归天性，才能促进修为……这也就是为什么，历代前人以克制之法修炼，从无人可以突破七重境的原因。”
　　宁子鄢眉头一皱，训斥道：“不可胡言乱语，反叛道心！”她话虽这么说，心中情绪却起伏不定，仿佛自己的道心，也不那么坚固了。
　　方堑的身世隐秘，始终是她心头之刺，看着这个目光澄澈的弟子，她不禁问道：“方堑，若日后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师父，我哪有什么能被你骗的啊？”方堑天真回答，“我已无父无母，师父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他生怕自己一通胡言乱语，又惹得宁子鄢不高兴，便想着逗她笑一笑。但细细一想，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宁子鄢的各种喜好，他竟然一概不知。
　　宁子鄢的生辰：未知。
　　宁子鄢喜欢的食物：未知。
　　宁子鄢喜欢的颜色：未知。
　　宁子鄢最讨厌的人：未知。
　　宁子鄢最想做的事情：未知。
　　方堑忽然有些同情起他的师父了，这么大个人，看似高高在上的，其实活得十分无趣啊。
　　“师父，风卷云虽然不着调，但有一点没说错。人皆有梦，你的梦想，是什么？”
　　宁子鄢道：“守魔族结界。”
　　“那是朔方仙尊让你完成的任务，不是梦想。”方堑循循善诱道，“梦想，就是未经思考的，脱口而出的，最想做的事情。”
　　宁子鄢摇了摇头。她反思自己，从小到大，似乎真的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师父让她守结界，她便决定守一生。
　　方堑试图引导宁子鄢，“人怎么可以没有梦想呢？比如我，就想为父母报仇后，娶妻生子，开个饭馆……”
　　宁子鄢道：“那就收拾收拾，下山找妻子去。”
　　“不不不，”方堑坦然，“梦想也是会变的，我现在又想跟着师父学仙，以后成为像我爹一样的大侠……”

　　一个月后，羡鱼居传出消息，宁子鄢再度闭关，将山上事务交给宁微和宁铮协同管理。如此一来，至水和至心再也没有理由去指责宁子鄢的不是，也不再逼着她让位给宁铮了。
　　方堑十分好奇那传说中的指天剑长得什么模样，这一日，趁着宁子鄢去后山的时间，他悄悄地尾随了过去。
　　六合山从正面看去，光秃秃的毫无生气，但是后山却草木繁盛、长满了参天大树。这里没有正儿八经的道路，只有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前方，应当就是宁子鄢的常去之地。
　　方堑顺着小径，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路渐渐看不见了，但身后，却传来了奇怪的脚步声。方堑回过头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只长相奇怪的动物，只有小狗般大小，似马而非马，通身虎斑，头上顶着一撮白色绒毛，而尾巴却是红色的。
　　方堑心道：这后山少有人来，难不成是什么妖精鬼怪？
　　这小家伙看到方堑停下来看着自己，也不怕生，慢慢朝他挪了过去。
　　方堑觉得有趣，蹲下身看着它，伸手示意它过来。
　　正当方堑摸到了那白白的小绒毛，小家伙在他手欢快打滚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斥：“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宁子鄢看着方堑，面色微怒。
　　方堑一手抱起小家伙，看着宁子鄢道：“我有一处心法想不明白，想来找师父问问。”
　　“后山禁地，擅入者格杀勿论，再有下次，我不会留情。”宁子鄢看到方堑手中的小家伙，微微惊讶，“这是从哪里来的？”
　　方堑道：“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我走在路上，它自己就出来了。”
　　宁子鄢走近几步，道：“这是鹿蜀的幼体，一种性子温和的魔兽，魔军曾用来作坐骑用的，魔军被灭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鹿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开心地叫了两声。
　　宁子鄢说着抬起手，正欲一掌拍下去，方堑忙阻止道：“师父，你都说了，它性子温顺，为何还要杀它？”
　　宁子鄢道：“魔军之物，不得存世，恐有祸患。”
　　“怎么会有祸患？它这么可爱！”方堑揉揉鹿蜀的脑袋，又对着它的脸挤出一个表情，“你看啊师父，它很喜欢你的！”
　　宁子鄢衣袂一翻，鹿蜀被摔到地上，它疼得叫了一声，一脸委屈地看看宁子鄢，又看向方堑。
　　宁子鄢手中一道紫光闪出，朝着鹿蜀而去。鹿蜀年幼无知，也不知道闪躲，只是用乌溜溜的小眼珠子看着方堑。方堑心中着急，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将鹿蜀抱在怀中，以后背挡住了那道紫光。
　　“啊！”方堑大叫一声，只觉得整个后背像是裂开一样疼，他倒在地上，有一瞬间觉得身体仿佛已经散架了。
　　鹿蜀此时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蹭蹭方堑的脑袋，又对宁子鄢龇牙咧嘴怒目而视。
　　对于方堑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宁子鄢也很震惊，她刚才并未用多少力气，但也知道方堑这一挨，只是吃足了苦头的。
　　宁子鄢道：“你为了它，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方堑一张口，猛地吐出大口鲜血来，他擦了擦嘴，道：“师父，你不是一直教育徒儿，说万物皆有灵性吗？你用几条小鱼试探我是否有善念，我没有让你失望，那么你呢？对这小小鹿蜀，难道没有善念？”
　　宁子鄢被问得愣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她自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仙道为正，魔军为邪，可如果杀生为孽，那他们对魔军所做的事情，难道不是恶？
　　宁子鄢被自己的想法所惊骇了，看着方堑的眼神有些恍然，道：“这个鹿蜀，你想留便留着吧。”
　　方堑笑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欣喜道：“谢谢师父！”
　　宁子鄢道：“虽说准许你带它回去，但这种擅作主张之事，为师还是要罚你。回去后，到屋外练习倒立运气，一个时辰。”
　　“是！”
　　宁子鄢没有告诉方堑，让他倒立运气，其实是为了疗伤。她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个徒弟，严厉了，他似乎委屈，但不严厉，又怕他太亲近。
　　方堑一走，宁子鄢忽然觉得心头血气翻涌，那压制了很久的第二性格，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