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爬墙记》王米米

14、弄计

　　雨后新晴，秋空如洗,凉风抚过荷叶欲萎靡的池塘,略过池中的石亭,轻薄纯白的纱帘摇曳而起,亭中坐一男子,碧色华服,绿浅长袍,俊朗儒雅。指尖一挑,弦起,一松,案上古筝发出一声低咽嗡鸣,继而轻拨,琴音如流水缓缓，清清静静。少顷,一曲清心咒悠扬响起。

　　这时,一窈窕绰约的身影伴着琴音缓缓而来,穿过曲折的回廊于亭外站定,女子向站在一侧的少年垂首俯身,而后,朝亭子里的男人盈盈跪下,“王爷,安小姐在刺杀右相皇甫棣冶后,前往江禹寻了名三岁女童。回京时,她在客栈里遇到了四王爷,安小姐盅虫发作恰被他所救……”

　　琴音一顿,女子也随即歇言。

　　“这到是有趣。”裴隽晟声音清朗温润。

　　话音一落,清幽琴音再次响起,而女子也随之开口。

　　“之后,安小姐到了万佛寺,逼得主持善吾为一串七色玉佛珠诵经开光。”

　　裴隽晟温言说道:“过三日后便是秋围,她这般不过是存了谋划。那主持既然接受,不过是受了她的牵制。”由此一来,安迦蒌辛苦寻找那女娃倒也值得。“那佛珠有何不妥”

　　“奴婢倒也没查出端倪。”

　　“呵。”裴隽晟不由地一声轻笑,“你先下去。”

　　“是。”

　　待女子离去,裴隽晟的眼里多了丝嘲讽。‘没查出端倪。’当真愚钝。依安迦蒌的性子岂会不顾盅虫发作非到那万佛寺不可,那佛珠必有玄机。

　　一曲终,裴隽晟也没了兴致。

　　守在亭外的梓穆进入亭内,将桌案上的古筝收起附在腰间。

　　看了眼少年,裴隽晟温温而笑,“梓穆觉得那串佛珠会落在谁的手中。”

　　梓穆回答:“自然是恃宠而骄的懿贵妃,她想要,也无人敢抢。”

　　“你呀,终是心思太直看不透安迦蒌的谋算,她此行是冲着兰妃去的。”

　　即便智谋不如人,但梓穆依旧嘲讽,“当真阴险狡诈。”他面露狠戾,“那裴隽軒居然对安迦蒌出手相救,两人怕是早已暗地勾结。那女人,怕是不能留了。”

　　“莫能,倘若安迦蒌欲与四弟勾结,她家公子便不会与本王同盟。现下也该将她放在本王身边了,行事方便之余倒也赏心悦目。”

　　“王爷不可,那安迦蒌不是善类,放在身边终是不妥。”

　　“且宽心。”裴隽晟温和的笑里掺杂着精锐,“去取一株火灵芝随本王去探望她一二,在秋围前可得把她的身子调理好了。”说完,起身走出亭外,看着池里的残荷眼里的笑意弥散,“这端枯残已是无用,看着闹心,命人拔了。”

　　秋虽凉,但得满园寒兰香。

　　安迦蒌喜欢玉兰,初到冀北便着人往府邸移栽了好些,现在玉兰的花期虽过了,但府里的寒兰开得正茂。由于冀北气凉,所以寒兰的花期早些。午后沉寂,雨后泥土的芬芳像是卯足了劲蕴散着,似乎想要压盖过满院的淡雅的兰香。寒兰叶绿花白,亭亭挤挤,一重挨着一重。风起,层层花海摇曳生姿,香气自然浓郁起来,满院景色静怡娟雅。

　　花丛的不远处搁着一张竹制的贵妃椅,椅子上垫着一张暖和舒适的鹅黄绣花软垫,安迦蒌安详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身前有一火炉,正熊熊散发着暖热。她双手靠进火炉,有些贪婪的汲取着炉火灼热的温度。

　　安迦蒌体内的寒气未清,她一时间还不大受得了自己如此畏寒的行径。

　　紫兰站在安迦蒌的闺房外,怀里抱着刚刚从地上捡起的大氅,对院子里的人问道:“小姐,这狐皮大氅怎么处置。”

　　“扔了。”贵妃椅上的人懒得动弹,自顾取暖。

　　“小姐,这大氅可珍贵呢,扔了多糟蹋。”

　　“既舍不得扔，便拿去当铺换些银两,分了当你和玉儿日后的嫁妆。”那大氅倒是能换置几千两银子,四王爷的物件,怎会便宜。

　　冷不丁被提及婚事,紫兰面色娇嗔,“奴婢不理你了。”一跺脚,转身向偏厅走去,打算叫上玉儿一同去卖了这大氅。

　　片刻清静后，一温润的声音自门榭传来,“伽蒌倒是大方,她们跟着你也算福气。”

　　撑起身子,回头,望向站在院门的俊朗男子，安迦蒌扬唇盈笑,“伽蒌身子不适,不便行礼,望王爷恕罪。”

　　“无需多礼。”

　　碧色身影移动,顷刻便步入花丛,不带丝毫嫌隙地坐落于安迦蒌身畔,执起她藏于袖中的柔荑,又在她做出反应前轻柔松开,言语里满是关怀,“怎地这般冰凉,莫不是大夫医术不精”

　　“王爷不必忧心,等体内寒气除尽,便不会这般了。”安迦蒌将手缩进锦被下,不着痕迹的轻轻蹭了蹭,眼睑微合,敛去眼底的厌恶。

　　梓穆冷眼望着安迦蒌，话里藏针，“自知身体不适却躺在院子里吹风,安小姐当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倘若有个好歹,除了那张脸,岂不一无是处。”

　　梓穆对安迦蒌向来不喜,每每遇上,必是针锋相对。可他似乎忘了，他与安迦蒌在口舌之争上从未讨得过半分便宜。

　　“梓穆大人无需挂怀,如您所说,伽蒌若是身体残伤还有这张脸,以色谋事倒也可行。但……只要伽蒌脖颈上的这颗脑袋还在,就仍旧有用武之地。”说到此,明眸里闪过揶揄,“梓穆大人年少功高,杀人于弹指间,自然是不用脑子的。”

　　“你!”梓穆语噤。她竟敢……竟敢讽刺他没脑子。额间青筋凸显,双拳握起,一番挣扎后缓缓松拳。倘若不是她对王爷还用处,否则定要她血溅当场。

　　“梓穆不得无礼。”裴隽晟斜了眼咬牙忍怒的少年，心下无奈,总这般沉不住气。之后视线再次回到安迦蒌身上，“本王偶得几株火灵芝，对去除体内的寒气效果甚好，此次给你带了一株。梓穆，将灵芝给那婢女收好。”

　　安迦蒌微一愣，瞧着梓穆面色铁青的将手里木匣塞进身侧婢女手里,而后含笑望向裴隽晟，“谢王爷垂怜。”

　　这火灵芝虽不是极其罕见但也十分精贵，放眼整个燕北皇城也不过三十株。它有益气活血、固本培元之效，可妙处则是用于救命，虽不能起死回生，只要含于口中，就能护得命息暂且不陨。如今裴隽晟却给她用于驱除寒气，似乎有些……明珠弹雀,不过，这火灵芝她倒是喜欢。

　　“你好生调养，三日后随本王参加秋围，到时候可不许一副羸弱美人的模样出现。”

　　安迦蒌为裴隽晟办事已有两年，不论是出于防备还是碍于她的身份，他从来不曾将她带在身边过，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倒是叫她有些意外。

　　“届时，迦蒌不让王爷失了面子便是。”

　　“你且修养着，本王有事便不再逗留。”

　　“王爷慢走。”

　　出了安迦蒌的府邸，碧色身影进入马车，那稚气少年则翻身上马，少年一路无言，将心中怒气悉数宣肆。

　　前行数十米后，马车里的人挑起锦帘，“梓穆到车里来。”声音里是无限的温柔。

　　少年不应。

　　见此,车里的声音又低软几分，有些宠溺，“听话，别闹。”

　　马背上的冷脸少年在听得那句话后别扭的转头看向别处，最后还是翻身下马，行动干净利落。

　　进入马车后，梓穆寻了个角落掀袍盘腿坐下,刻意与裴隽晟拉开距离。看着梓穆赌气的行径，裴隽晟俊朗的脸漾开笑意，温似暖玉。

　　裴隽晟俯身,伸手将梓穆因使剑而覆上薄茧的手执起。梓穆本欲挣脱，可裴隽晟接下来的话却让梓穆僵冷的面色染上欣悦。

　　“她向来口齿伶俐，你又何必与她争一时长短。你若是气不过，等到秋围时将气撒了便是，只要不死不残,就随你折腾。”

　　“当真？”

　　“当真……”裴隽晟指尖滑过梓穆俊秀稚气的脸，落在了他的唇上，流连辗转,宠溺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你且小心，莫要让她察觉，也莫要着了她的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先替我取了他的命,这样……母亲才能瞑目”

　　“好。”

　　城外。

　　一消瘦的身影进入了太白医馆,无视医馆药童的问安,轻车熟路进入药草培育棚，避开错落生长着的毒花异草，身形敏捷,继而穿过一条幽暗的夹道，于蛇穴外站定，室内湿滑却不阴冷。

　　“何事？”声音苍朗。

　　身处蛇穴中的白发老者行走于密麻挨挤着的蛇群间，他自顾寻找目标不曾回身望向来人。

　　白发老者名为东方白,这太白医馆的主人。医术超群、仙风道骨,可性子有些执拗,喜清悠独居,不喜世俗功名,处事全凭兴趣。倘若欢愉,他便有求必应,若是不悦,即便你以权压迫;以金钱诱惑,他也木人石心。

　　“白老,王爷需要一例蛰伏盅的解药。”夜枭望着不计其数的毒蛇，心觉冷然却是不惧。

　　夜枭的话令东方白动作一顿，回身，苍邃的眼里染上揄讽，“怎么，他也会着了别人的道？”

　　东方白素不喜与王公贵族往来,权贵之人问药求医皆是闭门不见,唯独对裴隽軒例外,只因他甚喜裴隽軒那怪戾的脾性。

　　“并非如此。”

　　“也是，四王爷聪睿机厉、才智过人，又岂会轻易遭祸。不知是何人中了那盅？”东方白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生性怪戾的四王爷为其求药。

　　“一名女子。”夜枭如实相告，这位神医性子倔，若是糊弄了他想要解药实属妄想。

　　“女子！”东方白惊讶，而后喃喃自语:“他不是不喜女子么，怎地变了性子。”摆了摆手，开口赶人,“你去吧，两日后来取药，不要耽搁老夫抓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