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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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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是个顶着女性化的名字,却偏偏长一张刀疤脸的唐门。
要说那刀疤也不见得多大,只是斜斜地从眉骨划至左颊,泛着暗红色,使得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更添一份晦暗。再加上自暴自弃般蓄下的络腮胡,越发令人不能直视。
“这世上的所有问题都可以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解决,所以我的美丑,关你屁事?”
在唐宛用这句话打发走了最后一个想要接近他的人后,唐家堡再也没有人试图与他交流。每个人对他的代称都变成“那个不知好歹的刀疤”,渐渐没有人记得他的本名,也不会有人记得,问道坡朝圣言的光辉下,唐宛曾有一张美得闪闪发光的面孔。
“这样多好,安安静静的,我可是忍得很辛苦才忍下一箭封了他们喉头的欲望。叽叽喳喳,咕咕哝哝,像一群恶心的苍蝇,睁着他们丑陋的眼睛把人从头到脚看个遍。”唐宛缩在床头,闭着眼,络腮胡中隐藏着不为外人见的笑容。“呐,阿穆,你什么时候会来接我呢?”
那个约定似乎发生在昨天,又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事。唐宛依稀记得,名唤阿穆的高大的西域男子,笑着为他佩上蓝宝石的乳环,阳光下他的瞳仁比宝石还要剔透,温柔湿润的吻抚平刺痛,落遍全身。那人在他的耳畔低声呢喃着,说不尽的缠绵情话,直臊得人耳框发红,指尖微颤。
“阿宛,你等我,等我,待我………………就来接你。”
什么事?你要我等什么?记忆到这里就发生了断点,唐宛无数次想要回忆起究竟是什么事耽误了那人前来的脚步,却都是徒劳无功。罢了,左右不过是等,反正他相信那个人,打从心底里相信。
就好似他生来只为了这一场等待。
唐家堡的天总是黑的,朦朦胧胧,不见天日,间或能遇几丝天光,唐宛也总是掩了眼去。他的生命中只有唤作阿穆的阳光,温暖强烈到可以照亮所有等待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的流逝在唐宛身上留下了模糊的痕迹,眼角细细爬上的纹路,日渐生长的头发胡须。
发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是记忆以来等待阿穆的第七个年头。唐宛这日早早醒来,突然起了兴趣,翻身挑拣枕上零落的长发。一根,枯褐色,一根,灰黑色,一根……莹白?
唐宛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开心的捧着这根白发笑了出来,咯咯的笑声透过浓密的胡子,显得有些闷。他记得,那个人有一头霜雪般的银发,而自己曾打趣他,怎么还未等携手到老,他就先白了头。那人眉头一皱,又忽而展开,扯过自己乌黑如瀑的长发,送上带着啃咬意味的吻。唐宛眯着眼,回想那个吻的味道,舌尖泛上一丝血腥。
掉落第一颗牙齿的时候,是记忆以来等待阿穆的第十三个年头。伴粥小菜里的春笋突然变硬了,唐宛看着手心里的牙齿,笑得满口鲜红。他记得,那个人一直喜欢吃笋,凉拌、清炒、炖汤,还要加上家乡的小鱼干,才算是真正的美味。鲜嫩的笋片在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唐宛有时候会幻想那尖尖的犬齿咬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觉,他这么想了,这么问了,最后,也被这么实现了。
那是一种由外而内的细痒酥麻,舒服得令人窒息。
第一次无法瞄准靶心的时候,是记忆以来等待阿穆的第二十五个年头。没有预兆的偏离,无法对准的焦点,唐宛放下手中的千机匣,心口一阵悸动。啊啊,就是这种感觉。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初见,却在瞄准时鬼使神差的对上那人湛蓝的双眼,千机匣下意识左移了半寸,失败的是任务,赔上的是自己的一生。
并无后悔。
第一次没有被幺儿沙沙的进食声吵醒,是记忆以来等待阿穆的第三十八个年头。这是一次多么美好的深眠,身子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沉得无法动弹,整个人懒懒的,连心跳都放慢了下来。没有人会躲在暗处伺机偷袭,没有人会冰冷着一张脸递上任务明细,就这么安心睡着,直到被那人捏住鼻尖,堵上双唇,才吃吃笑着睁开眼。
阿穆,你在吗?我可以睁开眼了吗?
阿穆,我好累,但我不想睡了,你快叫我起来吧。
阿穆,带我走………………
唐家堡内鲜有人会去管一个无用的普通弟子死活。唐宛断气十天后,才有受不了残败气味的弟子前来,勉强裹了席子扔到后山去,连同他生前从不离身的半柄弯刀,和丛生的杂草一起,腐烂在潮湿的泥土里。
这一场无望又甜蜜的等待,终由死亡划上了句点。关于这痴人的一切,只有他同样年迈的师妹曾模糊说过一句。
那个银发蓝眸的男人,是真的好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