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如幻》沧水巫云

3、第一章（2）

　　凉夜自凄，风篁成韵。

　　我端坐于窗前，仰望着当空那一轮皎洁如玉盘的圆月，萧瑟秋风一阵寒似一阵，顿时心中颇感凄凉。

　　“别动别动，再拿根缎带盘一下就好了。”身后传来叶雨竹急促认真的声音，伴随着她手中头发摩擦传来的沙沙声。

　　我只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腰酸头僵也不敢再乱动，任凭叶雨竹在我头顶倒腾。

　　我百无聊赖，又不好打扰叶雨竹替我盘发髻，只好默默地在心底哼起了歌，以消解这苦闷无聊。

　　刚哼了两句，又开始分神，心想着我这一身男装打扮，不知能否骗过粉黛楼那经验颇丰和老鸨和众姑娘们。而且，即便是骗过了她们，我和骆远行如此穷酸，在粉黛楼那高朋巨贾云集之地，估计也只吃得起最低廉的茶水，难保不会遭人白眼厌弃。思及此，心中一片怅然。

　　“好了！”叶雨竹笑道，舒了一口气。

　　我如蒙大赦一般，也紧跟着长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奔到铜镜前，左照右照，一时惊呆。

　　铜镜里那人，怎么看都分明是个男子嘛！

　　我凑上前去，再细细一瞧。剑眉挺立，鬓若刀裁，面上抹了一层古铜色涂油，头上梳成一个端正简约的四方髻，颇具男子之风。再观身上，一袭藏青色绣如意纹棉布长衫，脚穿一双黑色绒里鞋履，手执一把江南锦绣图画扇，大步走上几步，翩翩如玉树，足下若生风。

　　我甚是满意，前后左右转悠了好半天，拉着叶雨竹激动不已：“雨竹，你看你看！我这副样子，多像一名翩翩佳公子啊！”

　　叶雨竹掩嘴低笑一声，遂和颜悦色道：“是是是，你现在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说不定那粉黛楼的姑娘们见了你，都想着以身相许呢！”

　　我大笑两声，得意劲儿还未过，忽然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有股奇怪的味道，说难闻也不难闻，说好闻吧，却又不是寻常的香味。

　　“这……这是什么味儿？”我凑到衣肩处使劲嗅了嗅，然后又举起袖子放在鼻尖处嗅了好半天。

　　叶雨竹见我这副模样，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一边帮我整理衣领，一边娓娓解释道：“我找了派内众多男弟子，均找不到合适你身形的衣裳，最后终于找到一名庖厨，他的体形与你颇为相似。因此，这衣服上恐怕有些油烟味吧。”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不过，这哪是什么油烟味啊，分明是烧鸡的味道！”说着，腹中传来阵阵饥饿感，口水都差点淌了下来。

　　“不过，”我继续叹道，“雨竹你真是太有本事了！化妆盘髻样样都会，还能给我借到如此合适的衣裳！真是太感谢啦！”

　　说着，我一激动，就张开臂膀准备拥抱上去，却不知叶雨竹眼中忽闪过一丝惊恐之色，遂本能地将身子一偏，令我抱了个空，差点来了个狗吃屎，煞是狼狈。

　　我这才想起这身衣服烧鸡味太浓，而且还不知粘了多少烟油灰尘在上头，叶雨竹自然是不敢跟我拥抱了。于是我只好悻悻地复又立起身来，佯装拍了拍衣袖，以遮掩一下狼狈之状。

　　叶雨竹却丝毫不介意，淡淡笑道：“小幻姑娘当心。明晚就要去粉黛楼了，我去叫小堂主他们来看看，看你这身装扮是否尚可。”

　　我点点头，目送着叶雨竹转身离去。她那一身渐变青色水纹裙裾清新雅致，光泽润亮的青丝上系着几根浅青色缎带，头顶盘成一个随云髻，简约大方，正同她的个性相符，待人处事诚恳大方，从不矫揉造作，这也是我素来喜欢与她相交的原因之一。

　　细想起来，我与她交往甚密，其实还有两个原因：

　　一则她与我、小堂主、乐韬通常都是被分为一组执行任务，而在这一小组中，她委实要算得上是最靠谱的，也是唯一一个不曾将我气到几欲呕血的；

　　二则约摸两三年前，我晕倒在后山的林子里，恰巧被前去采药的叶雨竹遇到，才侥幸被救了一命，自此加入了巫地派，成为众弟子中的一员。

　　但彼时我失去了记忆，将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忘得透透的，神志也颇有些不清明，还曾一时入邪一不小心顺手将派中一名弟子打得鼻青脸肿，于是派内弟子大多不愿与我为伍。只有叶雨竹愿日日陪着我，给我送饭替我煮茶，直到我的灵台逐渐清明了些。

　　后来小堂主骆远行也渐渐同我有了些交流，但交流内容无非就是打击我抨击我刺激我，常常让我气结。再后来，由于乐韬年纪小，常爱粘着小堂主，因此也不自禁地与我越走越近。

　　当然，其中也不乏争执得不可开交，辩论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不过再怎么气结，我倒是再也没有动手伤过人，着实可喜可贺。

　　正想得出神，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只见骆远行衣带当风地大步流星朝我走来，身后还跟着笑语盈盈的叶雨竹和矮她一个头的乐韬。

　　我立刻打起精神来，将手中折扇“唰”的一声利落展开，昂首挺胸来回走了两步，端着脸摇着扇，虽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但亦能想象那剑眉微竖，肤如桐油之感，再配上我此刻的清傲之容与风雅之举，想必定然要令他们大吃一惊。

　　果然，当我强忍着笑将目光投向骆远行时，他那张嘴都能塞得下一个蛋了。

　　而他身边的乐韬更是连连惊呼出声，一双大眼此刻更是瞪得老大，粉嫩肥圆的小脸上满是惊诧之色。

　　叶雨竹含着笑将乐韬的嘴一捂，柔声道：“小声点，大晚上的，别吓着别人。”

　　乐韬这才停止了惊呼，但那嘴仍是合不上，一双大眼直直盯着我，似是要在我身上凿出个洞来。

　　我对他们的反应甚是满意，终于憋不住笑意，遂索性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样，本公子还算得上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吧？”

　　骆远行方回过神来，上前两步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袖子看了看我的衣裳，我还很配合地转了个圈，以方便他们观摩。随后他和乐韬又凑到我面前，细细研究着我的妆容，一边研究还一边慨叹：“啊！这是叶雨竹给你化的？……真乃天人也！”

　　叶雨竹也在一旁乐不可支地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些小伎俩。乃是因为小幻姑娘天资卓绝，能刚能柔，方能扮得如此倜傥。否则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本就心情大好，听到此番话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叶雨竹总是能把话说得让人心里如喝了蜜一样甜。这般端庄贤淑还能言善道的姑娘，实在是很难得。若是谁能将她娶了去，绝对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对，应该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思及此，我又不禁略有些分神。

　　叶雨竹虽端雅能干，却已将近花信年华，按理说早该嫁人生子，但却迟迟未觅得如意郎君，让我颇有些为她心焦。我已将派内弟子以及巫天派所有平日里能见到的弟子都物色了一遍，那些人要么是一介莽夫，要么就呆若木鸡，再者就是像骆远行这样的，幼稚大咧，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因此始终未觅得与她相配之人。

　　但她自己似乎也并不着急，每每提及此事，她总是嫣然含笑道：“缘之所至，便水到渠成。总有一日自会与有缘人相遇，断断不必操之过急。”

　　我想了想，觉得也颇有些道理。于是每日在家关门烧高香的时候，总会心如明镜诚恳之至地问问佛祖：“不知那有缘人何时才能造访啊？”后来问得多了，实在无法，只好对天长叹：“等那有缘人来了，老娘必当先揍他一顿，再好好质问他这些年都跑到哪里厮混去了。”

　　我回了回神，惊觉乐韬正拉着我的藏青色衣角，扑闪着大眼看着我：“小幻姐姐，我也想去那粉黛楼。私塾里的先生说，那里有很多貌美如花的女孩子，还有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

　　我一惊，将衣袖一抽，谁知那小子拉得太紧，竟未从他手中抽出来。

　　我只好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与骆远行对视一眼，遂一边在心底暗骂那老不正经的私塾先生，一边悻悻笑道：“这个嘛……粉黛楼里是有很多好东西，但是你年纪尚小，才刚满十岁对不对？那粉黛楼可是要到了弱冠之年的男子才能去的……”

　　我的循循善诱似乎有了些效果，因为乐韬正一脸认真地仔细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有几年才能去粉黛楼。

　　掰完手指头，他顿时一脸黯然，悲叹道：“啊，还要等十年啊！……”说着，那双大眼睛里眼波忽的一转，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那你也未满二十岁！还是个女子！为何你可以去？”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有气无力地朝着骆远行使了个眼色。

　　骆远行会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下乐韬的头，臭着一张俊脸，呵斥道：“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小幻是有才艺傍身的，你有什么？难道你要去表演吃包子？再说了，多一人去就要多花大把银子，难道你想本派这一个月都揭不开锅吗？”

　　“抗议！”乐韬嘟着嘴，眼泪花儿都差点给憋出来，“那你为什么可以去？你也没有才艺傍身！”

　　“抗议无效！再抗议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吃晚饭！”

　　乐韬遂恨恨地撇过头去，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