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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画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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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呼啸着,远远地犹如一阵野兽的嘶嚎,传到耳边的时候已经模糊不清了。
金棘抱着他的剑,蜷缩在一棵参天的大树上,闭着眼睛。
那是一把剑鞘全是锈迹的剑,篆刻着“持宵”两个字,曾经镶嵌在上面熠熠生辉的宝石都已经不知道掉落到哪里去了,留下一个个空洞的黑色小坑,只有那些剥落得差不多的金箔,才证明着这把剑也曾经是来历不凡。
不过,也就这样而已。
剑鞘只要能装得下剑就可以了,其余的装饰也不过都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人也是一样。
风声近了,那呼啸的声音里,夹杂着的也的确是野兽的嘶嚎声,但只有此刻才真正地让人听清了。
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一道强光骤然射了过来,他便想都不想,就拔剑挡住了那道光的攻击。
“锵”的一声,剑像是挡住了什么金属的器具,发出清脆的嗡鸣。
果然是宝剑,即使已经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也还是难以掩饰其光华,在阳光下折射着银灰的冷光。
金棘没有去关注剑的光华,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即将到来的敌人身上。
那是一头有一座小楼那么高的巨兽,龇着一口还粘着血肉的白牙,浑身的毛都犹如钢针一般地竖着,依稀可以看到上面被刺穿的人体。
巨兽的身体十分巨大,却并不笨拙,几下就把纠缠在它身边的人全部咬死,一时间血肉横飞,死去的人的哀嚎声被呼啸的风声和巨兽的吼声盖过,显得脆弱又纤细,宛如细碎的私语,顷刻间就消失无踪。
人就是这么脆弱。
金棘这么想着,却毫不犹豫地举着剑冲了上去,他高高地从树上跃起,仿佛一只翱翔而起的雄鹰,骤然间又疾驰而下,借着下坠的力量攻向巨兽的眼睛。
巨兽的反应灵敏无比,看到金棘下坠的身影就立刻扭过了头,躲开了这一击,然而金棘也割伤了它的眼皮,剧痛与鲜血弄得它睁不开眼睛。
巨兽重重地哀嚎了一声,忙不迭地想甩开落在它鼻子上的金棘。
横行了许久的巨兽,终于在这位山谷的守护神的手中吃到了苦头,就仿佛它所想的那样,这个杀掉了它所有企图逃跑的前辈的男人,也没有对它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即使它幼年曾在他的手边嬉戏,恶作剧一般地抢夺人们供奉给他的食物,也不曾被他如此不留情面地教训。
它开始畏惧起来,仅仅只是一点痛就让它有了这样的念头,说到底也不过是它从小被驯养惯了,不曾像它的前辈一样在刀光剑影里成长,再巨大的身形,再灵敏的动作,也抵不上内心的那一点惧怕。
然而它却不肯后退,就好像是为自己鼓劲一样,它朝天大吼了一声,睁开了眼,忍着痛看清了眼前的人。
金棘已经被它的力气甩到了地上,用那把又旧又丑的剑对着它。
“退回去!”金棘呵斥着,黑色的长发被高高地束起,那双妩媚动人的凤眼此刻带着刻骨又凛冽的杀意,让人忍不住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对自由的渴望终究还是打败了内心的惧怕与幼年的阴影,巨兽咆哮着冲向金棘。
当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小宠物有什么意思呢?
想要自由有什么不对呢?
这是宿命!
在一阵漫天的烟尘中,巨兽轰然倒下,它流着泪,死死地看着出口的那道美丽的光,那是它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自由与未来。
直到光芒消失,它的生命也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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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棘,为什么你要这么拼命呢?”自身后而来的白皙得不似人的手臂,紧紧地缠住了他,金棘没有反抗,顺着那人的意思,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衣着破旧的青年抱起金棘,一步一步向着山林里走去,他们的身后,从巨兽的肚子里爬出了一只幼小的和巨兽长得一模一样的生物,嗷嗷叫着便撕咬起了那只已经死掉的巨兽的肉。
而那些死掉的人,也都突然活了过来,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回到了之前住的村子里。
这些都和已经沉沉睡去的金棘没什么大关系了,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大概还要再过很久很久,才会出现新的想要跑出去的野兽了。
当金棘有些迷惑地盯着上方思考自己是在哪里的时候,已经是在第二天了。
他往床边看去,穿着一身破旧衣物的青年正伏在那里静静地睡着,银白色的长发犹如月光一般流泻了一地,那样自然而成的弯曲的弧度就仿佛是一道道小小的河流,交错纵横。
“持……宵……”他的喉咙渴得发疼,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他伸手去摸床边的青年,那银白的头发果然如印象中的那般细滑柔软。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了,包扎得并不是很好,绷带勒得很紧,轻轻一动就感到了痛楚,然而这也比不上他那绷带下涂抹的烈性的伤药所带来的感觉更痛,两相叠加,就痛得他咬紧了牙。
“醒了?”持宵一看金棘忍痛的样子就微笑了起来,他伸手去揉了揉金棘的痛处,然而却不是为了去缓解他的痛,仅仅是靠着这一动作接近金棘的伤口,然后狠狠地往下按着。
“痛吗?”持宵用另一只手按住了金棘想要挣扎的手,整个人就居高临下地压制住了金棘,他靠近金棘的耳畔,用温柔又缓和的口气说着:“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坏孩子当然要受到惩罚!”
金棘已经痛得浑身冒冷汗,却还是不敢反抗持宵的动作,他僵着脸道歉:“对……不起……”
“知道错了就好。”持宵松开了按住伤口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金棘的头发,然后才开始帮着金棘松了松身上的绷带。
“我从雪地里被你捡到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现在都已经这么大了啊。”持宵坐在金棘的床边,用一种复杂的神色注视着他。
若是说想离开这个山谷的人,持宵恐怕是里面最渴望的一个,他怀着的,并非是在外面的世界一展拳脚的野心,仅仅只是希望能带着金棘过上平静的日子,不用再在这里无休止地杀着会一次又一次复生的野兽,也不用在见到那些浑浑噩噩不识生死的村民。
这山谷,才是真正吃人的野兽,他这样想着。
但金棘,恐怕是不会这样想的,从他自愿变成守护者开始,这种轮回就没有了终点,守护者不受到山谷的影响,也不受到山谷的庇护,会慢慢变老,会慢慢变得衰弱,带入山谷时的衣物和剑鞘已经破旧不堪,再过不久,他们两个就会一起死在这里,变成一堆白骨和一块废铁。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要能一直就这样在一起就足够了。
在这个囚牢里,一生一世,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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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古卷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作品啊?”穿着昂贵裙装的少女站在画卷前方,仿佛是看着什么稀罕物品似的盯着画卷。
那是一幅绘制着巨大野兽在肆意破坏村庄的古画,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作品了,纸质显得有点发黄,用来装裱的卷轴也有点破旧,但这画画得极好,野兽看上去仿佛择人欲嗜,从纸面便透出了一股血腥残暴的意味。
少女在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差点被画中野兽的气势给惊到,然而接下去却越看越喜欢,每隔几天就想跑到阁楼里看上几眼。
这座阁楼里,有许多她爷爷留下来的遗物,其中最珍贵的就是这副古画了,被妥善地放在了锦盒里保存。
她看了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古画放在了锦盒中离开了,留下一室的寂静。
——三日后——
少女不敢置信地望着阁楼那漫天的大火,她有点呆愣地看着艳红的火舌吞吐着建筑里的每一丝角落,消防员拦起了警戒线,她根本就连靠近那阁楼一点点都做不到。
阁楼内,原本被存放在锦盒里的古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在了墙上,古画的边缘开始着起了火,然后以极快地速度燃烧殆尽,只留下一点点卷轴的残页,落下来的时候,那古画残页背后的装裱的金色纸页上,暗金色的荆棘仿佛发出了一瞬耀眼的光芒,然后便极快地黯淡了下来,残页落入了火中,只剩下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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