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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

  •   沈夜用手中的酒坛碰了碰谢衣的,问道,“想什么呢。”
      “啊”谢衣回神,连忙赔罪道,“师尊莫怪,只是良辰美景…弟子看得入迷。”
      闻言,沈夜也顺着谢衣的目光向脚下城池看去,此时时辰还不算晚,家家户户还都亮着灯,酒肆客栈门口挂着通红的灯笼,风中隐隐约约听得到屋中人的欢声笑语,即使是夜晚也显得无比生气。
      谢衣…入了迷…
      也对,和下界相比,流月城真的太清冷了。沈夜看着小徒弟略略向往的神情,突然想问他,生你养你的流月城和多彩有趣的下界你更喜欢哪一处?
      可话已经到嘴边却又将将停住。
      有何意?沈夜其实是明白的,他两人终究是无法同行。

      谢衣仰头喝了口酒皱眉道,“下界的酒…总归还是比流月的,要辛辣些。”
      沈夜略点了点头,“自然是不如你酿的。”
      “咳,师尊谬赞。”谢衣有些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说来也奇怪,弟子弱冠那天只喝了一坛不到便烂醉如泥,可后来与师尊把酒畅饮三四坛也不在话下,师尊说,这是什么道理?”
      “许是果子不同罢。”沈夜也饮了口凉酒,刀子似的酒液火辣辣地割过喉咙,留下一路微痛,他皱眉,等了一会儿胃中才泛起一丝暖意,“人亦有千千万,何况是果子,哪里去找一模一样的酒糟果使得每坛酒都味道相同?”
      谢衣点点头,小口小口地酌饮,“师尊说得在理,但如果酿酒之人相同的话,酒味总归还是八分相似的。”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只是人生在世…何苦纠结于总要喝到味道相同的酒…总归…每一坛都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喝完…就再尝不到了。”
      沈夜抬起眼望向自己的小徒弟,觉得他脸上那副认真的表情就如同不久之前义愤填膺地说“生命只有一次,无法复制,永不重来”时那样坚决,又笃定。
      谢衣的心思没有因为两人兵刃相交而有丝毫改变,他仿佛察觉到话题和刚刚的轻松偏离甚远,便笑了一下,缓声道,“呵…扯得有些远了…至于这酒…师尊就当是尝试新鲜食物罢,总归…还是可以入口的。”
      沈夜点头不语,一时间屋脊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偶尔两人小声的吞咽。
      胃里泛起的温热驱走了初秋的微寒,仅仅是一两口并不润喉的劣酒也让人感觉不到冷。
      谢衣轻声说道,“师尊…你喜欢下界吗?”
      “……”沈夜沉默了一会儿,“说喜欢有何意,不喜欢又有何意?我知道你想劝为师什么,可烈山部去留又能是本座一人之力可左右的?”
      “…弟子…并无此意。”谢衣抱着酒坛静静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弟子只是觉得世间诸事,若不努力去争取一下…真的太令人不甘心。”
      沈夜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流月城外,此事勿要再提若,你实在与本座无话可说…那便回城罢。”
      谢衣愣了一下,敛起眼睑轻声道,“弟子…惭愧。”
      他晃着手中的酒坛,里面大约还剩着两三指深的酒液,谢衣出神,突然扯嘴角笑了笑,“师尊…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与弟子望月饮酒?在弟子冠礼的那天,师尊亲自为弟子束了发。”
      沈夜道,“自然。”
      谢衣侧身望着他,说道,“不知师尊可愿为弟子再束一次发?”
      沈夜有些微惊,他抬眼去看谢衣的头顶,只是简单束起来,并没有从边延伸的细股小辫,谢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头顶,“咳…自己编总是不方便,后来弟子就做了个会编辫子的偃甲,每次有时间就让它编编,时日久了…我…弟子确实不再会了…”
      编辫子的偃甲!
      沈夜实在觉得好笑,他睨了一眼小徒弟微讪的表情,叹道,“你啊…若是愿意把琢磨这些小玩意儿的心思放在法术上,也不至于……”
      他顿住,伸手解了谢衣发带,用手轻轻梳了梳,然后拍了拍谢衣脑袋,“转过去点。”
      谢衣应声而动,柔软干燥的长发划过沈夜手心。他像两年前那个月下之夜一样,温柔地为谢衣束发。
      至少再这一刻,两人心里是什么都没装的。

      最后他们还是就着月色喝完了两坛酒,纵是良辰美景也形同虚设,谢衣只觉得烈酒入喉,残留在口腔里的只有万分的苦涩,谢衣大概能想得到,这是他最后一次陪沈夜喝酒,最力不从心的一次…不过这也无碍,左右…也不再有这机会了。
      而沈夜也用他的手指向自己唯一的爱徒作了最后的告别。

      ————————★————————

      五日后,大祭司第一次命人散播矩木枝叶至下界边陲小城,同时组织城中病重最严重的流月城民接受砺婴魔气。
      同时破军祭祀利用职务之便案中减免三分之二矩木数量。
      三个月后,在破军再一次减免投放数量时,被大祭司擒住,并暂时剥夺一切破军祭祀职务,思过三年,期间不得离开破军寝殿。
      届时,谢衣拟订计划准备叛逃下界。

      一日午后,禁闭中的谢衣迎来看望他的第一个人。
      “瞳,你怎么来了?”谢衣在门口迎了一下,瞳把轮椅停在门口便不愿再进,“来看看你。”
      谢衣被瞳淡定的表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来看看我的笑话吧…”
      诚然,两人相识也有十年了,互相脾气秉性早已烂熟透彻,即使是隔着宽大的护目,谢衣也能感觉到瞳带着促狭的目光。
      他大概了解瞳是什么意思,他从小拜入师门闯祸不断,没少被关禁闭,最长一次被禁足三个月,只是大一点,耍赖打诨得功力强了许多,自己也学会了收拾烂摊子,就没在被沈夜关过,只是每次在谢衣被关禁闭的时候,瞳都要来看上一顿,雷打不动。

      谢衣和瞳坐在破军的小破院子里,远处正是流月城的活水源头,似水车的偃甲正被水流推动,不知疲倦地旋转着,作为主动力带动着地底下存在的巨大机械。
      水流哗啦啦地响,除此之外整座城池一片寂静,就连人声也极少。
      风吹涟漪起,风毕如平镜。

      两人坐在一张小石几边,谢衣为瞳倒了杯自己酿的淡酒。
      “你知道师尊的决定,当初为何不劝劝他?”谢衣皱着眉问道。
      “劝?为何要劝?既是阿夜决定的事情,别人劝又管什么用?”瞳捏着杯子,目光平淡地看着破军。
      他看见后者好像被自己的话噎住了那样,微微错愕地半开唇缝,随后又抿起嘴角敛着眼睑,“你…说的对。”
      其实谢衣是知道的,沈夜就算是同意和他提剑打一架来决断,也
      不愿意听谢衣的意见,他本奢望着瞳的话能有三两分作用,但七杀大人根本连腔都不愿与沈夜开。
      瞳总是看得最清的一个,因为太清楚太明白,所以有些事情他不愿去尝试,有些事情又办的太绝情。
      “再过一阵,我与华月会助你去下界。”瞳转着自己的杯子淡然说道。
      谢衣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下界。”
      瞳抬眼一瞥,“你与阿夜意见相左,若留在城中,阿夜迟早是要杀你,不如放你下去。”
      谢衣闻言,微愣了一下,仿佛有些受不住似的闭起眼,眉头和嘴角都轻轻抖了几下,随后才开口低声道,“多…谢。”
      瞳没说话,也没抬起头看他,只是静静坐在那,拇指在杯口上绕着圈,发出低声地嗡鸣。
      他听见又有风吹了过来,破军寝殿外挂着的大大小小地风铃都响了起来,清脆的,沉闷的,浑厚的,空灵的。
      如泣,如诉。

      瞳和谢衣相识多年,这是第一次听见这里的风铃响,流月气候恶劣,却恶劣地不言不语,不论是暴雪还是凉雨都是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有时候推开窗才知道从半夜就开始下起了雪,已积满了一片白茫茫,便是入了冬了。
      瞳觉得谢衣就是这死城突然出现的变数,但论起原因,说白了也不过是恰好一颗赤子心被好好护起来了而已。
      这样的人出现在动荡的流月城里,总是会惹得他们这些凉心冷肺的人想让他远离风雨,初心不移。
      可若护不住了,那就算是死,也要是自己亲手杀了。

      风铃声稀稀疏疏地停住,谢衣抬头发现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桌上只留着一只空杯子,他伸手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脸颊,触手一片湿润,谢衣“诶?”了一声,这才苦笑着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

      夜色又静悄悄地褪去,粘稠的晨光一寸一寸地爬上屋檐,流月城的白天和夜晚都来的比下界早一些。
      沈夜正坐在议事厅地座椅上假寐,寐着寐着便不小心真的睡着了。
      一向少眠的大祭司还做了个梦,梦里他正现在破军的地盘,自己小徒弟的破院子里满地都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十之七八从外表看不出那是干什么的,房外墙上挂着几十只形貌不同的风铃,无风时便和这些死气沉沉地房子一样是静默的。
      谢衣就算不甘心的将整个院子里都挂满风铃,也总是听不到它们叮响,可总也消不下去这份兴趣,沈夜摇摇头,表情有些混杂着宠溺地无奈。
      他走进屋里,发现这里的布置又和他上一次来时大不一样了,谢衣总是喜欢三天两头折腾他的房子,若不是沈夜拦着,估计上层的高阶祭祀寝殿就要被他拆个遍。
      这回似乎连布局都变了不少,沈夜在破军的寝殿转悠了一圈才恍然大悟地看出谢衣将这里改成偃甲房了。
      熹微的晨光从高窗中打进来,经过屋顶一只小小的盒子后洒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沈夜绕了一圈后出了门。
      不出所料,原来的偃甲房被改成了寝殿,谢衣正坐在镜子前面摆弄着他的小辫子。
      寝殿的光并不如偃甲房那样亮,还有些微微的凉意,谢衣还没有穿外衫,看起来身材削薄不少,他叼着梳子背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戴着指套的手指完全没有对待偃甲时的灵活。
      镜子里映出沈夜的脸,谢衣好像吓了一大跳,张嘴叫了一声“师尊!”,他的牙齿一松,木梳就掉了下来,谢衣“呀”地伸手去接,刚刚折腾好的辫子又散了开来。
      沈夜从喉咙里憋出一声轻笑,谢衣有些懊恼地放下梳子抖了抖长发起身对沈夜见礼,“师尊,你怎么来了?”
      沈夜勾着嘴角逗他,“怎么,为师不能来吗?”
      谢衣想揪揪袖子,才发现自己连外衫都没穿,怎么都算是有些衣冠不整,“弟子并无此意…只是师尊面前岂敢…放肆?”
      “你岂是不敢?”沈夜笑了笑,“为师与你相伴十年,怎么现在才想起束手束脚?”
      “师尊说的是。”谢衣抬眸,颊边碎发轻轻晃了晃。
      沈夜的心有些莫名的痒,他想抬手撩撩谢衣的头发,可刚伸出手就听见谢衣柔声问道,“师尊此时来找弟子,可是有什么事?”
      沈夜把双手捏回身侧,突然,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谢衣仿佛知道了,他笑了笑,说道,“师尊是否该走了?”
      沈夜沉声问,“你…没什么要同为师说的?”
      谢衣继续笑着,却没笑到眼底,“都这个时候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夜没说话,只是淡漠地看着他。
      于是谢衣不笑了,一张温润的脸上带着些力不从心的云淡风轻,“师尊快些走吧,别让七杀大人等。”
      沈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整个破军寝殿都带着些透明的亮意,逆光中谢衣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可沈夜也只是看着。
      “师尊,”谢衣唤他,微微抬起手,“弟子——”
      一道强光从沈夜眼前呼啸而过,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大殿中,四周敞亮无比。
      沈夜还没从刚刚的梦魇里走出来他抬手揉着眉心,企图缓解头痛,当他揉到第十下的时候,瞳已经走过长长的甬道站在他面前了。
      沈夜吐出一口浊气问道,“谢衣…走了?”
      “刚离开不久。”瞳答到。
      “嗯”沈夜继续皱着眉“辛苦你了。”
      瞳摇了摇头,“左右是你想放谢衣走,我与华月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沈夜轻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道,“只是这顺水的人情…也不是本座能做得的。”
      瞳敛起眼睑平淡地说,“此时他还没走远,你现在赶到无厌伽蓝去,还能看他几眼。”
      “看有何意?”沈夜笑道,“总是要走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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