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霜刃》水渡银

10、Chapter 09

　　尽管李维对帕西医生不信任，但他得承认跟帕西医生聊天是愉快的

　　已经在卡济岛呆了一年了，李维最期待的仍是每周末和帕西医生共处的那一天

　　帕西医生是一个知识很渊博的人，而且擅长编故事，最妙的是，他不需要生动的表情、夸张的语气，只是那么平静无波的叙述，就能让人沉浸其中

　　或许，这就是心理医生特有的人格魅力，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帕西医生给他讲的故事，大多是关于他诊疗过的病人的，别误会，帕西医生是很有职业操守，对于病人的隐私，他很尊重也很看重

　　所以，当他告诉李维这些故事的时候，帕西医生都会引用化名，对病人的个人信息不会透露丝毫，而且讲哪个病人的故事，讲哪种故事，完全由帕西医生来决定

　　而且，帕西医生之所以会讲这些病人的故事，也是李维强烈要求的，这是李维的交换条件，帕西医生讲一个故事，李维就会配合一次治疗

　　一开始，这要求的确让帕西医生为难了很久，但李维的态度顽劣，当两人会诊时，李维会用沉默抗议，俩人的会诊曾一度陷入僵局，周末会面一天都不说话

　　最后，帕西医生妥协了

　　“今天又是讲什么故事？”李维靠坐在沙发里，身体很放松，“丹尼尔的故事会有什么新系列？”

　　帕西医生讲的所有故事主角，都是一个名叫丹尼尔的男性，这是两人约定好的，这样，帕西医生不用担心泄露病人信息，李维完全无异议，他只想听故事，因为他不想回答帕西医生的问题

　　一开始治疗的时候，李维大部分时候都对帕西医生有问必答，但后来，李维厌烦了那样的方式，他想要一点点主动权

　　帕西医生当然看得出来，他默许李维的意图，他纵容了李维的要求

　　于是，他开始讲故事，讲今天的故事，今天的主角，丹尼尔先生，有一个非常滑稽荒诞的人生

　　“丹尼尔先生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妻子，他的妻子有比玫瑰花瓣更娇嫩的嘴唇，有比清晨的露水更清澈的迷人眼神”

　　“等等，比玫瑰花瓣更娇嫩的嘴唇，比清晨的露水更清澈的迷人眼神？这是那位丹尼尔先生自己说的，还是帕西医生你擅自加的形容？”李维忍不住打断了帕西医生的话

　　帕西医生看着李维，唇角的弧度似乎扬起了一瞬，然后又复归平常，“是丹尼尔先生亲口告诉我的，他很爱自己的妻子”

　　“嗯，可以想象，如果一个男人用这样的语句形容自己的爱人，他一定是很爱对方”，李维语气中几分调侃，几分认真

　　“没错，他太爱自己的妻子，以至于盲目，以至于偏执，他一说起自己的妻子，就像深海中发光的水母”

　　李维被帕西医生特别的措辞吸引了，他可以想象，在沉寂的海面之下，那黑暗的深处，沉静安详，有一只孤寂的水母在黑暗中缓慢推行，闪烁，满足，因为它心中有爱

　　帕西医生看出李维已经沉浸在他的故事里，刻意放慢语速，“丹尼尔和他的妻子在一起度过了幸福的岁月，他是如此爱着对方，以至于不想要孩子，他只想把自己的爱给妻子一个人，他爱得很快活，可是他不懂，爱情原来是牢笼，陷入其中的人，只会失去自由，迷失自我”

　　李维倏然抬头看帕西医生，爱情原来是牢笼么？

　　帕西医生似乎也沉浸到自己的故事里去了，并未注意到李维的动作，“有一天，丹尼尔回到家中，却发现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躺在自己的床上，那个男人比丹尼尔更年轻，更英俊，更强壮”

　　“可想而知，丹尼尔很愤怒，他对妻子的爱，此时变成了助燃剂，让他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烧，他失去了理智，而等他恢复理智，他已经坐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他杀了一个人，重伤了一个人，面临牢狱之灾”

　　说到这里，帕西医生停下来看着李维

　　李维若有所思，“他杀了那个染指他妻子的男人，重伤了他的妻子？”

　　帕西医生摇摇头，没有认同李维的话

　　“那他杀了自己的妻子，重伤了那个染指他妻子的男人？”李维又猜测道

　　帕西医生依然摇头

　　这下李维好奇了，丹尼尔到底杀了谁？重伤了谁？

　　“丹尼尔杀了他妻子的妹妹，重伤了妻子妹妹的男友”，见李维猜不出，帕西医生没有再吊李维的胃口

　　什么？李维瞬间睁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丹尼尔的妻子有个双胞胎妹妹，是双胞胎妹妹在和自己的男友躺在丹尼尔的床上，而丹尼尔认错人了，也杀错人了？”李维很快想到这个可能性

　　这次，帕西医生点点头，“你说对了，丹尼尔实际上看到的是，他妻子的双胞胎妹妹和妹妹的男友”

　　丹尼尔根本不知道他的妻子有个双胞胎妹妹，再加上他当时妒火中烧，所以犯下杀人的罪行

　　“知道真相后的丹尼尔懊悔不已，他请了最好的律师，试图为自己辩护是过失杀人，但是法庭驳回了他的辩护，他要在监狱里呆十五年。监狱中的丹尼尔很懊悔，他不是后悔自己杀了人，而是后悔自己十五年都很难再见到深爱的妻子，他意志消沉，他在监狱中自虐，他的爱情终于彻底困住了他”

　　“然后，监狱的管理人员找到了我，他们希望我为丹尼尔作心理辅导，我答应了，我去见了丹尼尔，与此同时，我也发现了案件的奇怪之处，丹尼尔告诉我，在他失去理智，袭击妻子的双胞胎妹妹和妹妹的男友时，对方竟然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辩白”

　　“然后，我稍后去拜访了丹尼尔的妻子，却发现丹尼尔的妻子已经消失了，带着丹尼尔的财产，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被丹尼尔重伤的男人，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帕西医生刚说到这里，李维又忍不住插嘴了，“难道是丹尼尔的妻子策划了这一切？”

　　帕西医生点头认可了李维的话，接着就问李维，“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策划这一切么？”

　　李维想了想，沉吟了一会，才说道，“因为丹尼尔的爱太沉重了，他的妻子并不能从他的爱里感到快乐，她想要脱离丹尼尔，所以才策划这一切。但是为什么是用这样的方法？”

　　李维说对了，但仍有些细节，他不明白

　　帕西医生给了他一个提示，“其实，丹尼尔的妻子当时也是刚刚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只比丹尼尔知道的时间早一点点”

　　李维恍然大悟，“丹尼尔的妻子早就想逃离丹尼尔身边，但丹尼尔太爱她了，她无法辜负丹尼尔的爱，可她也无法忍受，她不能跟丹尼尔提离婚，她害怕那样的后果。她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带着男友突然找上了她，她灵机一动，而恰巧妹妹的男友是一个贪财的人，她开出了诱惑的价码，让这个男人陪她演戏，同时又说服了自己的妹妹”

　　“嗯，没错，孩子，你说得很对，但仍有些地方说不通，对不对？为什么丹尼尔袭击两人的时候，那两人没有说出事情真相？”

　　是啊，为什么呢？这一次，李维是真的什么都想不出了

　　“因为，丹尼尔的妻子不想事情败露，她这一次必须成功，必须离开丹尼尔身边，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机会，所以她给自己的妹妹和其男友下了迷药，导致两人当时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做好这一切，她就躲在家中旁观。果不其然，他的丈夫失控了，事情出乎她的意料，虽然她早就报了警，但警察还是来晚了，她的妹妹因此而死，而那个贪财的妹妹男友因此也受重伤”

　　“但是，她终于可以摆脱自己的丈夫了，她去医院，继续花大价钱买通了妹妹的男友，指证她的丈夫丹尼尔犯下故意伤害罪。很难想象，是不是？那个妹妹的男友为了钱，竟然还会同意丹尼尔妻子的要求”

　　听到这里，李维突然觉得周身发冷，“然后呢，结局如何？”

　　“我去拜访了丹尼尔的妻子，我找到她，我问了她两个问题”

　　帕西医生回忆起那个女人姿态优雅地坐在咖啡馆的座椅上，一颦一笑都带着媚意和冷意，他问那个女人，“你爱丹尼尔吗？”

　　女人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爱，我当然爱他，丹尼尔是我今生唯一的挚爱，我只是想暂时离开他一段时间，让自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然后继续回到他身边，我爱他爱得快要窒息，丹尼尔也是，我们都快要在彼此的爱里窒息，丹尼尔不明白，但我明白，我们要放开彼此一段时间，然后才有力气继续相爱”

　　丹尼尔已经爱这个女人爱得发疯，不许女人生孩子，不许女人交朋友，不许女人将注意力分给其他人一丝一毫，丹尼尔已经完全魔障了。女人感受得到，她不想丹尼尔发疯，她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挽救他们的爱

　　帕西医生得到女人的回答以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对自己的妹妹感到愧疚吗？”

　　这一次，女人的回答很简洁，“我不愧疚，我很感谢她”

　　然后，故事最后的最后，丹尼尔的刑期减半了，变为七年，而他的妻子则被判刑十五年，而帕西医生最后将丹尼尔转交给其他的心理医生治疗了

　　李维听完故事，沉默了很久

　　帕西医生和他一样沉默

　　“其实，这是个爱情喜剧，生活悲剧”，李维突然说到，喜的是丹尼尔和他的妻子仍然深爱着彼此，悲的是那个双胞胎妹妹失去了生命，因为她错交了一个男朋友，错认了一个亲姐姐

　　帕西医生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李维的话，而是说道，“孩子，人心远比故事精彩”

　　李维笑了笑，他知道帕西医生说的很对，但他没有认同感，因为他没有见识过太多人心，更没有洞悉人性

　　“你饿了吗？”帕西医生站起身，询问李维想要来点什么特别的午餐，已经是中午的时间

　　在帕西医生这里，可以享受一下自由的点餐服务，这是李维喜欢跟帕西医生待在一起的另一个原因

　　帕西医生是卡济岛的特聘人员，可以享受一些特权，比如美食、美酒、舒适的办公环境

　　而李维平时只能吃监狱的配餐，虽然很丰盛，味道也尚可，但监狱的配餐是烹饪机的作品。现在，烹饪机已经非常普及了，只要把食材放进烹饪机，烹饪机就会按照标准的口味比例来烹饪，作出味道可口的食物

　　这种烹饪机制造出来的食物，虽然味道可口，但标准化的生产烹饪，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人味

　　烹饪机的出现，使很多缺乏特色的餐厅、饭店以及以厨师为职业却厨艺不精的人被社会淘汰，但那些有着独家秘方的食肆，以及厨艺高超的厨师却越发受到社会的追捧，人类对美食的狂热出自天性

　　李维在帕西医生这里吃到的就不是烹饪机的杰作，而是人类大厨的作品，味道独特，且美味精致
　　李维点了烤肋排，很大份那种，而且他吃了两份

　　帕西医生在李维吃完第一份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午餐，看到李维扔意犹未尽，便又替李维点了一份，而他又陪着李维吃了一些小点心

　　帕西医生就是这样，对人观察得细致入微

　　李维将自己的食物吃得很干净，也吃得很满足，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帕西医生笑笑，这一年多以来，他的食量大得惊人

　　帕西医生很体贴地让李维再吃些水果消腻

　　饭后稍事休息后，帕西医生会为李维进行一次催眠，代替李维的午间小憩

　　而今天，或许因为午餐吃得太饱，且是大份的肉类，李维有点难以进入状态

　　他躺在一具长沙发椅上，双手交握放在腹部，闭着眼睛

　　帕西医生在一旁用声音引导他

　　如果是往常，他的意识会在引导下，带他先进入一片辽阔的海域

　　他会觉得自己在海上漂浮着醒来，然后他会站起身来，没错，他会站在海面上，这里是他的意识世界，没有什么不会发生

　　他站在海面上，随着海流和海风，缓缓移动，天气有时是艳阳高照，有时是暴风骤雨。

　　他看到过身材娇小的白色海鸥，也看到过庞大如山的蓝鲸

　　有时候，海面上会突然燃起熊熊烈火，也有时候，会结成厚厚的海冰

　　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李维感到很自由，他是这里的王

　　但他又感到很不自由，因为他只能待在这辽阔的海域里，李维尝试着去进入另一种环境，比如沙漠、森林，但李维失败了

　　他只有这片海

　　而今天，李维连这片海都感受不到

　　帕西医生看着李维垂下的眼皮仍然有着频繁的波动，知道李维没有进入状态

　　他将李维叫起来，“今天的催眠就到此为止吧”

　　李维坐起身来，目光越过帕西医生宽厚的肩膀，突然就看到落地窗外面的世界，是大海

　　站起来，李维朝那扇落地窗走去，帕西医生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在他身后说道，“李维，你想感受一下真实的大海吗”

　　李维回过头诧异地看了帕西医生一眼，只见帕西医生关掉了室内的恒温设备，打开了李维前面的落地窗，现在是初春，天气还很冷

　　而李维所在的是五十层的高楼，海风是那样刺骨的冰冷，裹挟着咸湿的水气迎面扑来

　　李维狠狠吸一口气，虽然无法近距离地接触大海，但这样的方式，让他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已经和大海融入一体

　　可是真的很冷，才几分钟而已，李维就感到自己快要被冻僵了

　　帕西医生及时关上了落地窗，恢复室内的恒温设备，并为李维递上一杯热茶，“感觉如何？”

　　李维僵硬的手指在热茶杯的温度下，渐渐恢复知觉，眼神亮的惊人，“自由，风一样的自由”
　　帕西医生难得的笑出声来，眉间的褶皱挤得更深

　　两人又聊了一会，时间到了，李维被送回了囚室

　　帕西医生目送着李维走出房间，然后转身绕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办公桌后面是一面看似由大理石构成的墙面

　　而现在，那大理石墙面缓缓虚化，露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摆着一面小桌子和两张椅子，其中一只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劳伦斯，你对这孩子如此在意，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的私生子了”，帕西医生平静的语调里竟带上几分调侃

　　被称作劳伦斯的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上去比帕西医生还要老一些，但气势要凌厉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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