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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

  •   灯光已经调好,音效到位。对面是黑压压的坐席,除了工作人员外,没有一个观众。
      耳麦里,导播示意他可以开唱了,周子明调整了呼吸,把手放在左胸,感受到自己有力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他开口:
      “朦胧之间仿佛我又看到你的脸,
      依然带着淡淡忧愁的双眼,忽隐忽现。
      就当全是一场梦不必掩饰我的错 ,
      无奈的苦笑不必找牵强的理由。
      就让它,日日夜夜刺痛我胸口 ……
      你曾渴望的梦,想我永远不会懂。失去你,赢了一切却如此冷清。”
      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唱到动情处,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站在舞台上,土气的斜刘海,造型放在现在惨不忍睹,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唯有眼睛却是黑亮的动人。在那个人面前,一开口歌唱,便是永恒世界。
      彩排很成功,远处的总导演给了他一个大拇指。他成功了,通过选拔有资格进入这个比赛。旁边有年轻的小姑娘好奇地打听这人是谁。
      通知他来的是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看,就知道把你叫来没错。这年头出来的新人连两个音阶都唱不了,还得靠你们。”
      周子明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把耳麦还了回去,正好看见前一个彩排的新人歌手。
      那男孩是演而优则唱,演戏尚佳,唱歌并非没有一点功底,但是和周子明比起来,想想也知道观众的反应会是怎样。
      男孩也抬起头,看了周子明一眼,周子明装作没看见,侧过脸转向一边去。
      虽然正式的演出在半个月后,今天只是来试音兼海选。但是他还不想这么早回去。坐在公共休息室里,周子明闭着眼睛一遍一遍地背歌词。
      虽然有提词机这种新鲜事物,但周子明还是倾向于背熟歌词。因为一首优秀的歌曲,词与曲一定是浑然天成,融为一体的。里面整体意境容不得一丝打断,唯有演唱者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才能领会那种奇妙境界。
      周子明抚了抚额头,这些话,都是那个人说的。
      室内的温度有些高,空调可能出了问题了。有人不满意地抱怨,有火气大的直接冲出去找主办方。毕竟再怎么,能坐在这里也算是个名人。
      一时间叽叽喳喳,吵得周子明有些发昏,思维也有些恍惚。仿佛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么一个闷热的房间,头顶上的老式吊扇吱呀呀的转着,总是让人担心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你知道最早的歌曲是怎么来的?”是那个人的声音,沙哑而透出一丝清凉。
      “怎么来的?难道不是一群山顶洞人呜呜啦啦乱叫得来的吗?”他记得当年不羁的自己是这么回答的,在博学的那人面前,他深深感到挫败,两人间的差距如鸿沟。他玩命地学习,或者有时用叛逆和桀骜,来竭尽全力保持自己的自尊。
      那人爽朗的大笑,揉了揉他脑袋。他不高兴地别开头:“新做的发型,别碰。上面还有摩丝。”
      那时他谨记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却看不见他眼中纵容的深情。
      “也没错,确实是那群原始人。不过歌曲最早是用来祭祀。”
      “祭祀?”
      “是啊。普通人没这个福分,歌曲都是献给神的。这是整个部落的一件大事,由祭司来完成,边唱边舞。成功的祭司整个身心都要交融,最后不仅与歌曲,更与天上天下万物融为一体,在这一个时刻,才是真正与神进行对话。”
      “你要知道,我们从事的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工作。”
      他内心升起一丝鄙夷,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窘迫和尴尬。他记得自己有一瞬间惊讶与动容,被对方严肃认真的表情震慑到。不过他立刻嬉皮笑脸开起了玩笑:“你的意思是,现在歌坛上那些有成就的都是跳大神的?哈哈哈。”
      那人先是一愣,扔了个废弃易拉罐,也跟着哈哈大笑。
      在那个人面前,他永远是浅薄而无知的。周子明只好一次次用插科打诨来化解自己的尴尬,否则,他想,他根本没有办法和他成为朋友吧。
      刚才出去的人回来了,说是所有公共休息室的制冷机都坏了。夏日炎炎,封闭的室内坐着好几十个人,彼此呼吸的热气交织着。豆大的汗水顺着周子明白皙的脖颈滑向了衬衣里,他拿手背擦了擦,依然专注地看着歌谱。刚才这边的音乐总监已经跟他商量了,他唱的歌是老歌,为了确保舞台效果,吸引更多的耳朵,这首歌需要重新编排了一下。
      音乐总监给了他一些建议,比如增加说唱部分或者在高潮部分用双吉他走一些节奏。当然最好,是他自己来改编。
      但是周子明并不擅长这一领域,他一直在努力学习,但是天赋所限,他自己的审美和他的能力并不匹配。
      他又开始想,想那个他钦佩的天才,想如果他能够在接下来的演出惊艳全场,继而在播出的时刻惊艳所有人,然后……
      然后怎样,他不敢想。
      最有可能的,是他如流星一般,绽放一瞬间璀璨,瞬间销声匿迹。
      节目组需要制造话题,他是个很好的引爆点。但如果他人气过高影响到某些选手的话,他也许就只能止步于这一首歌。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对于娱乐圈来说,已经没有太多价值了,不会再有公司想要包装他。
      所以那个人在电话里面一针见血地问:“你还有机会唱新歌吗?”
      周子明当时如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个人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于是接了句:“看你的比赛情况再说吧。”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那个人,以前不会这么刻薄地说话。他其实愤世嫉俗,牙尖齿利,但是以前,在周子明面前,他从来温良恭俭,一副老大哥形象。
      刚才的话,他还是有些后悔的吧,周子明想。
      高瓦数的大白炽灯无声地炙烤着,外面隐隐传来临时发电机的轰鸣声,棚子里越来越闷热了,周子明解开了几颗扣子,匆匆地喝了一口水,就正看见这时电视台的几个工作人员领着那个新人歌手走过来。
      “何环,何环,你先到这边等一下,我马上给你找音乐总监。”
      何环身边的经纪人非常不高兴:“你让我们来这么热的地方找他?你让他立刻,马上出来!何还,走,我们回车上带着。你要有一点状态不好,明后天的工作怎么做?”
      周子明皱了皱眉,本来就闹哄哄的环境,有了这几个女人的尖声更显嘈杂。他从包里拿出耳机,正准备戴上,却被人一下子拿走了。
      周子明抬头,正看见那个何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周子明很想动怒,但或许是天气炎热他接近中暑,他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和曾经的自己重叠了。
      那个一样心高气傲,动则睥睨天下的自己。
      他看着曾经的自己,忽然就像一个一下子被放了气的皮球,失掉了所有力气。他慢吞吞地开口:“什么事?”
      何环看着这个清瘦的青年,没有得到意料之中或是愤怒或是谄媚的回应,有些诧异。他一张口,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刚才你唱的那首歌是民歌?哪年的?老掉渣了。”
      周子明回答:“十多年前的了。”
      何环嗤笑:“上世纪的歌?我还没出生吧?”
      周子明被他这么一噎,转而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始出神了。
      何环继续不依不饶:“喂,你多少岁了?他们说你以前也唱过歌,真的吗?你怎么没红啊?”
      而周子明完全不理他,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呵,上世纪九十年代啊。那个他所挚爱的,所疯狂的年代。他将他的所有气力,所有爱恨,都停留在二十世纪末的最后一刻。
      何环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毫不理睬过。他很骄傲,也有骄傲的资本。他出身演艺世家,出道以来才拍了两部电视剧就已经蹿红,人气爆棚后又准备参演著名导演的电影,大导演要求严格拍摄工期又长,他没办法另接通告,长期没有曝光率对他这样靠人气支撑的明星不是件好事。经纪公司才想到让他参加这档节目。
      何环虽然不是专业歌手出身,但总觉得自己遗传了他妈的一副好嗓子,唱的也还行。可是刚才听完周子明唱歌,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被人当面打脸。
      经纪人坚持给他换首讨喜的歌,选曲就能赢一大半,再加上之后录播前的修音,播出效果应该还是不错的。何环面无表情地听着公司的人讨论,百无聊赖之际,一回头,就看见了周子明。
      周子明穿着件普通白衬衣,即使离他并不近,也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垂下,他一手拿着曲谱,嘴里轻轻哼唱,另一只手拂过汗水,姿势说不出的撩人。
      何环心想,这老男人,真够风骚的。心里也就存了一丝逗弄的念头。
      周子明正准备回答他,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周子明一不小心挂了电话,没想到那个电话继续锲而不舍地打进来,周子明低声说了句“抱歉”,拿着手机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您好,哪位?”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嘲讽,外加一丝毫不掩饰的愤怒:“你敢挂我电话?”
      周子明从未想过他会给自己打电话。至少这十三年来,从来,没有过一次。
      周子明张了张口,半响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你这个新号,我不认识。”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周子明反应过来这是个国内的号码,连忙问:“阿深,你回来了?”
      韦深并不回答,直接问:“你通过了吗?”
      “通过了。”周子明的声调有难以掩饰的喜悦,语速也不自觉加快,“我十五号参加正式录制,但是参赛曲目可能需要改编,所以……”
      韦深直接打断他:“你唱成这样还能晋级,所有人的耳朵都聋了吗?”
      周子明浑身如被冷水浇了个通透,他扶着沙发慢慢地坐下,干涩地问:“阿深,你回来了吗?”
      那头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不过这节目也就这样,图个噱头捧个新人。那些个力捧的新人估计连说话也要修音吧。”
      周子明看着远处打量自己的何环,轻轻地说:“不是这样的,阿深,我想唱歌。这个节目还算正规。”
      “正规?什么垃圾节目估计也就只能用你唱唱歌了,你多有话题性啊。实力派,前歌手,过气,坎坷人生。这些关键词能吸引多少善良的、同情心爆棚的师奶?这样你就有机会多唱几首,再名正言顺扔了你赚眼泪赢收视率,靠,你真他妈当自己是一次性的?!”
      周子明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阿深,我想要唱歌,这是我的梦想。”
      韦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把手中的行李一推:“梦想?这就是你要的音乐,这就是你他妈要的梦想!”
      周子明对手机里的咆哮闻若未闻,他看见何环向他走了过来。他只是如同复读机一样,轻轻地重复问:“阿深,你回来了?你在哪儿?”
      韦深直接摔了电话。
      周子明又给拨过去了,但是电话里传来的是机械女声冰冷的“您拨叫的用户无法回复”。
      何环停在不远处,他看见周子明打完电话后,脸就好像以前看的唱戏的一样,刷的变的惨白。
      真是个怪人。何环的潜意识告诉他不应该和这种人多打交道,但是私心里,何环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这个人的声音。
      于是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周子明也站起来了。
      忽然间灯光全灭,伴随着女人的尖叫,整栋制作室连大楼一片漆黑。
      “停电了!”有人大喊,“大家不要慌,冷静一下,电马上来。”
      看来临时发电机也无法负荷这耗电量,黑暗的环境里唯有周子明的手机屏幕还闪着光,何环被这逼仄的空气闷得喘不过气来,正要开口喊人,就听见一声重响,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大厅的侍应生把地上的手机捡回来,战战兢兢地还给这个盛怒的客人。没想到客人还很平静地向他道了声谢,若不是亲眼所见,险些让人以为刚才那大失风度的是根本不是他。
      等韦深办完入住进到房间之后,他才发现手机已经无法开机了,他打开电脑调出通讯录,又用床头的电话吩咐了助手。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终于有种倒时差的疲惫感。
      韦深重重地叹了口气,砰的一声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中国的流行乐坛已经在走下坡路,相比西方流行音乐多元化和强大的市场化,中国音乐缺的是什么?生命力!”
      “这些无病呻吟的哼着的,都是小调!完全是靠词而不是曲来支撑一首‘歌’!”
      韦深的时差倒了一半,异常痛苦。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了自己当年的高论。
      那个空荡的仓库,他和几个挚友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那个时候,音乐是他的生命。可以为了一盒磁带三餐吃白馒头,可以为了弹吉他逃了两个星期的课,可以为了更好的音质彻夜捣鼓一架音响,然后被他老子气的拿着拐杖打得他满屋子跑。
      拿着吉他走天下,那时的他,是多么年轻而放肆。
      韦深静静地,在心中对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说:梦想,难道只有你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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