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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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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坊里盅骰摇的酣畅。悬着七彩宫灯的‘暖香阁’里,灯光摇曳,纱幔翻飞。窈窕妩媚的歌女低垂媚眼,斜抱着琵琶信手弹唱。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唱词凄凄切切,曲调幽幽怨怨。
楼下的老鸨头听了抬头剜了她一记白眼,低头间又咧着她血红的唇,捏着公鸭嗓,殷勤扯着那金丝绣作的锦袖直往楼里拽。
“哎呦,秦大公子,您这几日未见,我们家鸾袖可是茶不思饭不想,足足瘦了好几圈呢....您说您这当罚不当罚?......”
风韵犹存的老鸨头一声娇笑,凤仙花汁涂的艳红的葱白玉指便不轻不重的戳上他的额头。
精细描摹的纸扇“啪”的一声被收在掌心,那年轻的公子顺势扯着她温润白玉般的指,笑弯了一双剑眉星目。
是夜,骄奢淫逸的纨绔子不知又要醉死在哪里的温柔乡。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被七彩宫灯照的斑驳的光影里,陵越着一身纯白的长衫纱衣,立在这繁华喧闹的街头,恍恍惚惚,如幻似梦。
正愣神,忽觉手腕上一紧。
陵越微皱了下眉,抬起眼便又对上了那双暗紫的眸。
“在想什么?”他笑着问。
掩去眼角的魔纹,那倾世的容颜少了几分邪气,多了些许宁静与柔和。
色彩斑斓的灯光下,只见他眼眸低垂,嘴角擒笑。一身浓墨般的衣,一头垂腰的发,一把在胸前摇的呼呼作响的鎏金折扇。
这哪里还是鬼域里冷心冷面,高高在上的魔尊?此时看来倒更像是混尽浊世,风流多情的纨绔公子。
不禁便想起那刚被扯进‘暖香阁’的纨绔子,陵越望着眼前的昼夜忍不住扯起嘴角。
“哦?这又是在笑什么?....”昼夜立在一旁挑眉看他,无辜又疑惑。
许是心情正佳,许是气氛正好。连冰冷如他也不禁起了玩笑的心思。
“佛曰...不可说......”陵越轻笑着摇头,抬脚再踏进这凡尘,恍如隔世。
昼夜愣了一下从身后追上来,不依不饶的闹他“你不说,我可不饶你....”
路旁的行人纷纷侧目频频回顾,陵越窘迫的涨红了一张脸。抬起头正欲发作,却见他忽的一笑变戏法似的凭空抓了个什么握在手心里。
昼夜朝陵越神秘一笑,修长的手指放在他眼前慢慢张开,露出静躺在掌心的一块温润光滑的羊脂白玉。
那玉坠不大,却当真是费了心思的精雕细琢。盛开着的海棠花环顾四周,白玉中心镂空雕着的是个苍劲有力的“冥”字。
“还记得这个吗?....”昼夜把白玉放在陵越眼前,低声问道。
陵越皱眉疑惑看他。
昼夜低垂着眼,似有些苦涩,半晌才缓缓道“这是我当年送你的,那时正值你生辰。我足足刻了三月有余,磨了一手的血泡。你后来知道了指着我鼻尖骂,说我是猪油蒙了心,为了这么个破玩意,糟践了一双拿剑的手.....”
“但自那之后,这块玉却再未离开过你的身...直到.....呵,我知道那时你是心疼我....这块玉坠我替你保管了九百年,如今便是该物归原主.....”
昼夜说着,修长的手指便探上他白玉环扣腰带。
陵越本能的后退半步,抬眼看他,拒绝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修长的手指挡在唇间。
“什么都别说....”昼夜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直直看他“便再纵容我这最后一次,只这一次....”
他在笑,语气却像是在央求。
陵越不说话,只垂眼看他修长的手指在腰间纠缠。鲜红的玉穗缠过他的指尖,落在白衫上像极了一抹在白纸上晕染开的血,殷红的刺眼。
正看的入神。忽的,不知从何处掀起一阵寒风,很冷,像裹着锋利的冰刀。从身后刮过,如芒刺在背。
陵越一个激灵,本能的想要回头却被昼夜双手捧住脸移不动半分。暗紫的眸近在眼前,陵越直直的看过去却是一怔。
“可是那里不舒服,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昼夜皱了下眉,把视线从他身后收回来,望着他,见他面色难看便低声问道。
陵越挣脱昼夜的双手,转过身却只见身后仍是浓墨般的夜空,连半颗星辰也无。
忍不住皱起眉,心下疑惑。刚才他分明从昼夜暗紫的双眸里看到了一轮血红的满月。
昼夜看他呆愣的站在那里,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陵越恍惚回神,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不安。
昼夜却好似并未察觉,探手隔着衣袖便来扯他的手腕。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笑着说。
陵越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拉扯着融进了涌动的人潮里。
天边,厚重的乌云忽聚忽散,偶尔从缝隙里渗出几缕血红的光。
白墙映着乌瓦,房檐上还落着几日前的残雪。
昼夜领着他绕过高高的围墙,穿过幽深的暗巷。
山陵化深谷,沧海变桑田。九百年光阴,时过境迁。曾经的事和物早已面目全非,寻不得半点痕迹。可偏他还记得清,一桩桩,一件件。
就像这世间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毒。可明知是毒却只因那其中的一抹甘甜,也要反复酌饮。让它穿肠而过,慢慢腐蚀尽皮肉直直渗透进骨子里。
于是,他便饮着断肠蚀骨的毒,将自己困在这名为回忆的孤城,度过最漫长的孤寂。
平静的湖面上不知在哪朝哪代建了座石桥,桥对面正落着个月老庙。那庙堂不大,却早早的挤满了人,年纪尚轻的少女虔诚跪拜,便只为求一段两情相悦的大好姻缘。
昼夜立在这桥上握着陵越的手腕,笑着指给他瞧,说“还记不记得那里?原是座私塾,后面还有个池塘。我记得盛夏时总会开上满满一池的睡莲,那时每当下了课,你总爱在池边坐上几个时辰的。”
他看着远方,思绪渐渐陷进久远的回忆里。
陵越偏过头,借着微弱的天光隐约能看清他的侧脸。仍旧是高挺的鼻,薄削的唇。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的像世间最尖锐的顽石,明明锋利的伤人伤己,可偏又倔强固执的叫人心疼。
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魔尊,在他面前却卑微的快要埋进尘土里。为的,却只是他一句温暖的话,一个真心的笑。
不禁又想起第一次见他,那暗紫眸里沉重的悲伤。只是看着,都觉得要疼到骨子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他的心就那么小,装了一个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
明明不爱,可看着这样的他却又莫名的觉得心疼。大概是愧疚?陵越不明白,渐渐的连他自己都快要看不清自己的心。
浓黑的夜里不知何时起了风,纤细的手腕还被昼夜紧紧攥在手心里。陵越微微用力挣脱,他便低垂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寒风愈急,纯黑长袖随风翻飞露出他苍白修长的指。陵越轻轻一声叹,抬眼冲他一笑便伸手将他冰冷的指握在掌心。
高大挺拔的身体僵在当下,昼夜抬起眼怔怔看他,暗紫双眸里却闪过复杂的暗光,是喜悦却更多悲伤。
天边的黑云肆意翻卷,不知在何时已堆积成浓黑厚重的暗影。
昼夜抬头看,嘴角勾起苦涩的笑。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竟来的这么快。
修长的手指不甘的滑过陵越掌心,绕过指尖纠缠着与他紧紧扣在一起。
似是察觉他的不安,陵越转过脸疑惑看他,正打算说什么却忽听耳边一声闷雷,耀眼的闪电划过,生生将浓黑的夜空劈作两半。
霎时间,天地变色,瓢泼的暴雨自九天而下,恍若天河水倒倾,一副要淹没人间的架势。
沿途的七彩宫灯渐渐暗下去,好似被大雨冲刷尽颜色。繁华的壳一片片剥落,渐渐露出原本颓废的灰白与残破。
残垣断壁上不知何时落满了黑色的影,天空有闪电划过,照亮整个死城,在成千上万的银甲战衣上泛起淡蓝的寒光。
“昼夜......”陵越也察觉异样,急唤一声便赶紧召出宵河横在胸前。
雨越下越急,昼夜却一动不动的立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帘里。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缝隙,正露出一轮红的滴血的满月。
“这次,我定会护你周全.....”
昼夜冲着他笑,有纯黑的魔纹从衣袍下蔓延着攀上他苍白的脸颊。
陵越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他,铺天盖地的雨落了满身满脸,他张嘴想唤他,却被雨水呛进肺里,在喉头卷起浓重的腥,像血的气味。
此时,人界一处山脚,幽都灵蝶正挥动着薄翅,在夜幕中缓缓划过留下淡蓝的残影。
不远处,百里屠苏紧追其后急急往前,在行至半山腰时却忽听一声龙吟响彻天际。百里屠苏心下一惊,抬起头竟看到一条全身墨黑的巨龙正被数千条铁链穿体而过锁在半空之中。
心里忽觉一阵不安,百里屠苏寻着灵蝶往深山而去。远远的便看见灵蝶停在一处山口再不愿靠近。百里屠苏握紧手中焚寂警惕往前,在快要靠近山口时却忽觉一阵灼浪迎面而来。
百里屠苏微怔,似是想到什么疯了一般冲进山口却被眼前场景震的呆愣在当场。
寂静的枯木林里尸横遍野,远处的魔族鬼域早已陷入一片灼热的火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