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制造》春如酒

23、自欺

　　百花的声音幽幽传来：“还记得五百年前，我随大王下凡时，此地是那般繁华富丽，美轮美奂，可惜被天上的神仙烧了个精光，也不知如今恢复了几成。”

　　孙寓微笑：“我倒是不记得，说来听听。”

　　“大王可知西牛贺州有一国，名唤狮驼国，只因所有百姓官员皆被一大鹏所吞食，如今国内上上下下，路上走的，屋里坐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俱是妖怪。乃佛山脚下一妖国也。然狮驼国比之五百年前的花果山，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东胜神州浩大广阔，乃四州之首，其间妖魔亿亿万，分为七十二洞妖主所管辖，然所有妖主又归花果山水帘洞所有，因而天庭才不得不派十万天兵天将下界降妖。”

　　孙寓听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花果山只是一座山头，没想到居然是整个神州的皇宫，相当于天庭里的凌霄宝殿。

　　牛魔王接过话道：“那帮神仙名为降妖除魔，替天行道，实则害怕我等威胁到天庭，可惜尽是一群脑满肠肥之徒，十万天兵不过尔尔，明里打不过，便在背后耍诈子，用计谋将你困住，又引下天火，放出地狱恶鬼，烧的这里寸草不生，恶鬼横行。众妖死了大半，剩下的无处可躲，只得流落至南瞻北俱二州。”

　　他回想起往事，眼里满满的都是厌恶之色。

　　孙寓问：“为什么不去西牛贺州？那里不是也有很多妖怪吗？”

　　“贤弟你困在山中多年因此不知，西牛贺州历来所属佛门之地，其妖亦为本地产出，以人肉为食，修行佛法，与我等俱不相同。”

　　孙寓来了兴趣，听他这么说，莫非东胜神州的妖怪都是不吃\\\'人的吗？不过说来也是，这么大一个州上全是妖怪，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在这里生活。

　　但是他们吃什么呢？

　　他这样问了，牛魔王答道：“我等年岁千百者，早已辟去五谷，不吃烟火食，唯独那些小妖精，需种地耕田，栽树取果，自给自足，州内亦有买卖之所。”

　　孙寓瞠目结舌，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妖精。

　　百花道：“那时我随大王来此，初见此景甚是惊讶，原来这所谓的妖魔横行之地，竟是比天宫更为清净。”

　　孙寓点头：“自古以来，凡是上了数量并且有一定历史的群体，自然都有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可能靠一味的掠夺他人而活。”

　　牛魔王万分感叹，望着远处的大陆，负手而立。

　　“贤弟，百年来，哥哥我未能将这里恢复如初，如今你也回来，已是我等唯一的希望！”

　　孙寓心下一紧，难不成他想让自己像当年一样来统领群妖？

　　可是自己有多大本事他还是清楚的，孙寓想了想措词，委婉开口：“牛兄，我恐怕……”

　　“贤弟！”牛魔王兴奋的打断他的话：“吾等即将崛起！”

　　百花在旁边笑盈盈的看着二人，眼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孙寓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三人一路疾行，脚下之地仍然灰黑破败，一眼看上去便知道被熊熊烈焰卷过，这天火的破坏力实在不容小窥。不过仔细看时，也能见几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掺杂其中，但是这便足以让人重新燃起希望。

　　而在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抵达花果山时，眼前的景色中已经彻底找不到那些惨烈的痕迹了。漫山遍野，层峦耸翠。又因正值深秋之故，丹桂飘香，果气扑鼻，火红色的枫叶将山野点缀的五彩缤纷，美不胜收。

　　而花果山海拔之高实在令人咂舌。孙寓在现代的时候虽然没有去过珠穆朗玛峰，但日本的富士山倒是去过一次。山下明明是春暖花开，山顶却覆盖了厚厚的积雪，仿佛一顶白色的帽子。

　　眼前的花果山高度几乎是富士山的五六倍。方才他们在百里远处才堪堪看见山顶，现在到了山脚，即便竭力眺望，也只能看到半山腰处。

　　如果站在山顶上俯瞰整个神州，那该是怎样震撼呢？

　　牛魔王在前引路，伸手拨开垂下来的枝条，头上的一对大角不时被藤蔓勾住，他又得分出手去扯，回头对一脸惊讶的孙寓道：“这五百年，虽贤弟你不曾回家，然哥哥又怎忍昔日洞府破败如此，便带人悉心收检了，去神山移来树种万株，花草各异，又去东海引水，日夜浇灌，才得今日风光。”

　　孙寓笑道：“幸苦了，多亏有你！”

　　“当年洞中文武将士，随从妖精，我亦派人去寻，只可惜当年一战，死伤太多，只找回来马流二帅与数百猴怪，奔芭二将军却是再无音讯了，然洞府又急需人手打理，因此从我积雷山中调来数千人，若贤弟你介怀，哥哥此行便将他们带回去罢。”

　　牛魔王站住，扭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是很在意他的回答。

　　“不用不用，尽管留下来便是。”孙寓连忙摆手推脱。他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如果调走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不如听牛魔王的。

　　百花出声道：“这些事不如以后再议，我等先去水帘洞中罢。”

　　牛魔王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明的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孙寓心里觉得有些怪异，然而不便多说。

　　到了那瀑布前，有数队妖怪来回巡逻，一领头的遥遥瞧见牛魔王，跑过来喊道：“大王！今日来家了！”

　　牛魔王脸色一变，骂道：“什么眼色！还不速去禀报马流二帅，齐天大圣回来了！”

　　那领头的忙奔进洞中，不出片刻，便见二帅惊喜欲狂的飞奔出来，齐刷刷一头跪在孙寓脚前，不住喊道：“大王！大王！”

　　孙寓有些不知所措，伸手去扶，二人却哭喊更凶，泪盈满眶。

　　直到牛魔王都不耐烦了，对他们说：“停了罢，还不速速将大圣迎进洞去，准备果酒。”马流这才抹抹眼泪站起来，在前面引路。

　　马元帅对孙寓道：“大王，此番来家，不知那般神仙可知晓？”

　　“暂时不知。”

　　马元帅喜道：“那就好。”

　　孙寓干笑了几声，眼睛在洞中四处打量。

　　虽说是神州上的权力巅峰，然而水帘洞却布置的简洁朴素，除了必要的桌椅灯架外便没有其他的装饰。

　　一行人走进大殿，只见数百平米的广阔石洞中央有几十层高耸的天然石阶，石阶上面是一个十来平方的小平台，平台中间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张石椅。

　　马流二帅将洞内所有妖怪召集起来，片刻后，巨大的石洞便挤得满满当当，妖精们分序排班，整齐划一的摆起列阵，一眼看过去，竟然足足有四五万人，还没算上在外面巡逻的。

　　孙寓平生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妖怪，要不是这么长时间来天天披着美猴王的皮囊，早已熟悉，恐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他这厢正感慨万分，牛魔王那边却已经准备完毕。马流二元帅各领一队士兵分布在台阶两边，他们自己则走到孙寓身前，必恭必敬的弯下腰，齐声道：“大王，请。”

　　孙寓提起一口气，在几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上去。

　　他走到石椅前，转身，坐下。

　　百花端着一匣子，笑盈盈的走上前来，从匣内取出一顶宝冠，乃是美猴王当年自封齐天大圣时头上戴的那紫金凤翅冠，本在大闹天宫一战时，美猴王被擒后遗失，不知牛魔王用什么办法又找了回来。

　　马流二帅高声喊道：“恭迎大王回洞！”

　　底下妖怪俱齐声喊道：“恭迎大王回洞！”

　　声浪滔天，直冲洞顶，久久不息。

　　孙寓激动的心脏狂跳，双手紧紧抓着石椅，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牛魔王，却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牛魔王见他视线扫过来，立刻挂起满面笑容。

　　孙寓冲他笑了笑，收回视线。

　　众妖接着又马不停蹄的摆酒设宴，牛魔王在席上简要的说了一下孙寓的近况，但是对取经一事只字未提，似乎是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反而一直对群妖畅想未来如何让花果山崛起云云。

　　经过刚才片刻的热血冲脑，孙寓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他本来就是一个顾虑重重的人，而现在的情况更是让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退路。

　　首先，牛魔王知道他并没有以前的能力吗？

　　他现在除了驾驾筋斗云，挥挥金箍棒之外什么本事也不会，对过去也一无所知，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平安的生存下去都很难，又何能带领群妖重振雄风？

　　二人之前在来的路上交谈不少，牛魔王看似豪爽开朗，但是自己与齐天大圣之间鸿沟一般大的差别，他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如果看的出来，他又为什么不问？还是说，自己是不是齐天大圣，对牛魔王而言根本不重要？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瞥了一眼百花，而对方却压根就一直在看着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转移过视线。孙寓笑了一下，忙转过脸。

　　桌上在座的都是些奇形怪状，凶神恶煞的妖怪，百花顶着一张姣美的面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而她的眼神又是那样泰然自若，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让不得不想起她早就不是宝象国的公主。
　　而是白骨夫人。

　　夫人夫人，那她的郎君又是谁呢？

　　牛魔王递过来一个大海碗，里面盛满了酒。孙寓掐了掐掌心，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在一片喝彩声中慢慢将酒灌了下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多好！

　　连日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接过一碗又一碗，恨不得将那些烦恼远远抛开。牛魔王坐在他手边，本来就也是个酒鬼，自然是越喝越起劲。

　　百花自始至终都微笑的看着孙寓。

　　对，不要说话，只喝酒就好了。就好像五百多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

　　内里变了没变，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是她的大王。

　　自欺欺人，胜过被人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