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未至》岑真

1、路（1）

　　（1）终可缓缓归矣
　　故事的开头，是不是都要从某个人的死开始讲起，才会显得内容愈加富有深度？
　　母亲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坐在KTV里一处无人察觉的阴暗的角落，怀揣着背包。耳廓边放大的是高分贝的音乐，男女混杂着各种嘶喊的高呼。五彩斑斓的灯光迷幻地游离在每个人的脸上，大都是沉醉的模样。我看着他们靠近﹑亲昵，扭动，身旁只单单坐着一个女生。
　　口袋闪着荧荧的光，朦胧的无声。眉梢倦怠，神经都好像被麻醉一般停滞。我看着他们演戏，大相径庭的人生，演绎着大多相同尺码的悲欢离合，诠释着这座城市和社会风气撕开面具后的真实的一幕。
　　大都市，大都市，怎会有小桥流水的细腻与柔肠，怎会裹着和风细雨般那微湿的绵润。华灯初上，夜色旖旎，只有月亮，也只剩月亮，露出万般悲悯而凄清愁苦的颜色，圣母般，慈悲地俯瞰着人间，人世，人情。
　　我想我早已麻木。
　　时间长了，腹部翻涌的不适愈加强烈，这是老毛病，我受不了空气中浮荡的酒水和烟枪的味道，那着实另人恶心。我按住发疼胸口，揽紧了双手，不觉蹙了眉毛。
　　她似乎发现了我的异常，踌躇片刻，微微探过了脑袋，问道，同学，你没事吧？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个带着眼睛，一脸书生呆板样的女生，个子瘦小，眼里带着怯弱与犹疑。当初便是看到她孤零零地坐在角落，我才走过坐在她的身边。
　　我向她微笑，没事。不怎么适应这里的环境罢了。
　　她说，我看你脸色不好，是胃疼吗？
　　我摇头，小毛病，没关系。
　　她说，我看你口袋一直亮着，是谁的电话吧？
　　我打着哈哈，骚扰电话而已啦，实在烦不过就设置静音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点点头，哦，是这样。
　　又过了一会儿，口袋依然闪烁着荧荧的光，没完没了，像是一个无休止的尾音。我知道这是他的执着，也知道这份执着不过一时兴起，我没有必要理会，没有必要在意，因为它总会有个断章。
　　她略微踌躇后，仍对我说，说不定是重要的人打来的呢，我看它一直亮着，不像是诈骗分子的手段。要不然你看一看，如果是诈骗分子直接报案公安局好了。
　　我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吗？
　　她伸手将头发捋道耳后，我是被他们强带过来的。没有办法就跟过来了。
　　我问，怎么不去唱歌？
　　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我不会唱啦。
　　她嘴里这样说着，我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暗淡。
　　我自来熟似的冲她微笑道，我也不会唱，也是被拉过来的。早知道场面是这样，我就不会过来了。瞧瞧，这一对对的，不存心聚在一起秀恩爱的么。
　　我万般无奈地摊了摊手，发愁的模样。她看了看四周，呵呵笑了，没办法，这就是现在的风气和潮流。学校里的学生大多都如此。谁不是成群结队。
　　我问，你适应吗？
　　她说，刚开始是不适应，时间长了就慢慢习惯了。大家都是同学，看到他们幸福也挺好的。
　　我转头看向这个女生，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感受到她唇边浅浅的笑。很淡很淡的声音，混入了一大汤搅在一起的浓粥，那么难以分辨。我不得不凑过耳朵。
　　我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口袋却震动了起来。我掏出手机一看，冲她笑了笑，晃了晃手机，跑出了包厢。
　　电话的那一头，母亲蓄满了愁苦和哀叹的声音告诉我，她说卢德军和阮从生又闹上了法庭，不仅当众厮打了起来，还把阮小眉带入坟墓的遗物生生挖了出来。她说这两人为了寻找小眉遗物中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两个人至今仍未和解，在庭上争得头破血流。她向我叹息，死之前不能安息，死之后也要如此混乱，小眉一生命苦，怎料得此生之后，也不能拥有一处宁静的归宿。她在天之灵看见了，脸上该会是怎样的容貌。
　　后面的话，我都不记得了。我的耳边只剩下了母亲轻微的哀叹，与那重复交叠录放在我心间的话语。阮小眉的墓，被砸了。她曾几时怀着一腔少女心事，冲我叙述着一个淡淡的，有点忧伤的梦，终是得不到成全，也注定无法圆满。
　　她的幸福，她的梦想，她那淡淡的，有些忧伤的枕边心事，好像是与这个世界为敌。黑白照片上的她笑的那么美，那么净，落入凡尘的仙子，也不过空有华丽的外表和懵懂的眼神。她却是，赋予了一只蝴蝶的灵魂，仿佛只消一眼，便如同一朵缓缓舒展开花瓣的圣莲，华光倾泻而下，亦悲亦喜，亦离亦合，似乎都成了前尘往事。一指流沙，终是过眼云烟。她让所有人的心的创口得到治愈，却无法疗治自已早已溃烂不堪累累伤痕的心口。
　　我一头钻入包厢，拿起了沙发上的包，低头说，我家里有事，现在要赶回去一趟，你替我说一下，我先走了。
　　那女孩显然很吃惊，一通电话，我竟焦急成这般模样。她问，发生什么事了，很严重吗？
　　我拉上拉链，背上包，说，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那你小心一点，注意安全。她说。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恩了一声。推开包厢门，奔了出去。

　　夜，逐渐开始转凉。多少年了，记忆开始唤醒。这场九月末的无尾风，刮起了一场心事，席卷了一场霍乱。假如不曾出现，可曾记得有那么一个人，蛰伏在内心多年，多年，消散不去，挥之不来。好似不曾出现过，忆起时，又为何心隐隐作痛。
　　那些年少时光，属于另一座城市，另一种生活。它是表面上纯白无暇的小桥流水，至少于那里大多数的孩子来说，风景有多么独佳，他们的日子有多么的闲适与悠然。于我，于那座城里千千万万的孩子们，大多是如此。
　　这里面，不包括我亲爱的阮小眉。
　　她始终是一个特例，始终得不到成全。
　　雨水划过玻璃窗，划过路灯旁一张张陌生而冷漠的脸庞，划过记忆中一个个穿越过的小巷。有些人，有些事，正在缓慢苏醒。我想，我需要重新温习那场往事。哪怕悲伤，总是回忆汹涌铺面的携带者。微咸，微苦，微酸。该来的，我躲不过。正如，潜藏的，总有一天会喷击而出。
　　阮小眉的故事不曾结束。正如，我与那个男子的纠葛，是终生的浩劫。
　　有一些人的离去，不是为了故事的末尾。而是为了翻起，全新一版的篇章。
　　我想，阮小眉，阮小眉。那个在尘世中挣扎始终让人读不透的女子。
　　终可缓缓归矣。

作者有话说

　　叙述阮小眉的，可能有些灰暗色彩···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