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无字白墙

1、玲珑

　　“你将做出一个伟大的预言。”护士坐在那里，捧着冒热气的白色杯子，看着她说。奚深深地鞠了一躬。

　　尹反手不停地将细锥子（她只看见头）扎进她的腰部，陶手术刚结束，麻药还没有过去，并不知晓，话可以说，声音很温柔，“妈妈，我知道了。”奚听得要哭出来。她冲到医生的办公室里，揪着那个刚送陶出来的医生，“你救救她！救救她！现在！她会死！快！”医生并不明白，出于好心，他还是跟来了。“没什么事呀？”他正要回去，突然脸色一变，血压！这孩子的血压怎么这么低？！而且还在降！医生看了一眼还坐在那儿的护士，“这是怎么回事？”护士站起来，从容地说:“先把床推出来吧。”医生看了护士一眼，这是护士长，虽然是护士，他没有急着下结论，他想听听她怎么说。他把床已推离她的视线，问:“发生什么了？”“病人腰侧受细长利器多次穿刺，情况很不好，内出血，大概内脏也……”护士一改刚才的模样，眉头皱的能夹住一张纸。“什么？！”医生的声音在楼道里显得格外响。“赶快，不然这孩子就没救了，现在都不知怎么样，越快越好！我去联络其他医生。”护士迅速地行动起来。医生推着陶又进了手术室。
　　在陶第一次进手术室时，她的母亲，在和陶的母亲争执。尹拿出一个文件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张纸，有些年头了，纸微微有点黄，是张好纸，却是总拿出来翻阅，折叠的缘故，折缝处都用胶带贴着，这是一份名目。
　　“当年老爹死了，把公司分成三个，大哥得了青莲义声，你得了青莲紫烟，我得了青莲铃朝。是，技不如人，我服，可是你们也太狠了！你看看！这是铃朝还剩的。”那张纸铃朝部分的名目被撕了一大部分，剩的一小部分负在那张纸上轻轻地颤抖着。费扫了一眼纸，又看了一眼尹，叹了一口气，没说话。「红莲啊，我确实留了一条生路给你，是你自己放手的。」
　　奚远远地站着，站在拐角她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惊恐地听着她的母亲，在陶被推入手术室，生死未卜时，说的话。这三人中，最关心陶的，也就是她了。

　　她的陶！那是她的陶啊！！
　　谁都好，救救她！救救她啊！！

　　奚靠在墙根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连坐到凳子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尹把锥子第一次刺进陶的时候，奚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个十二年前生下她的人。她只剩下陶了。
　　“陶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头埋在双臂中，奚不停地，不停地。
　　恍惚间，也许她睡着了，也许没有。奚看到一座楼的轰塌，一些人在哭，一些人在笑，目光所及之处，绿草如茵，清澈的护城河透着玛瑙一般的红。她看到，她的陶，最亲爱的陶，站在河里温柔的笑着，那么温婉灵动，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暖人光。“陶？”“呵……呵呵，来啊，奚，你看，你看这些人。”陶在舞动，更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陶的衣服早已成了风中的碎片。
　　“陶！”奚伸出手，却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她看不到自己。
　　“啊！！！”奚绝望地叫着，她总是这么无力！多少次了？她们从出生前就被否定掉了，五岁时被抛弃，八岁被捡去，受尽打骂，终在九岁又被扔出来。陶一直是笑着的，哪怕是在女主人让她在严冬去河里洗衣服，却被那家的臭小子推进河洞，大人们把陶捞上来，昏过去的陶还是笑着的。奚从没有见过陶掉眼泪，就算是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陶也只是缩起来，轻轻地笑。
　　“陶，你等一会儿，啊？就一会儿，我这就来……”
　　“好。奚，你快来。呵呵……”
　　仿佛一眨眼，奚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事物，茵茵绿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黄沙；护城河也不见了，却像是渗进地底一般。她站在高处，看到无边的沙海上，深红天鹅绒铺成一个“吕”。她的陶站在那儿。
　　“陶？”“奚，你来啦？”
　　“陶，你怎么了？”“奚，你看，多漂亮！”
　　“呐，奚，不要怕，陶会保护你，陶一定会……保护你……”
　　乌云纠结在一起，终于无力再向前，在无涯的沙粒积成的土地停下。遮住骄阳，盖住热床，如解脱一般卸下厚重的水汽，飞到更高的青空去了。

　　“走了！”尹毫不留情地踹了奚一脚。
　　“唔……”奚只觉得浑身酸痛，“呵，真是过了几天富日子，身子也迟钝了……”
　　活动了全身的关节，奚没有理尹，径自向手术室走去，陶还在那里。
　　“你去哪儿？”尹不满，但还有残存的理智。
　　“红莲，别再管我了，你当初和青莲把我和陶丢在医院门口，我们就们什么关系了。哦，不对，陶说了，要感谢你把我生下来。呵，陶总是这样……”奚拍拍衣服，显得不那么狼狈，“红莲，你和青莲还有你们那个大哥白莲争家产随你，但是为什么要动陶呢？”奚一副十分迷惑的样子。
　　“青莲不比你好到哪儿去，红莲，陶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啊？她又不会为陶再分给你几栋房子。”奚一边说，一边将凌乱的头发重新绑好。陶喜欢奚长头发的样子，喜欢她用簪子束头发。奚认为长头发麻烦又碍事，但为了陶，她甘之如饴。
　　“红莲，这次就算了。”捋了捋耳旁的碎发，奚好像毫不在意，“没有下次了。”
　　“啊？说什么呢？你这……你这！哼！！”尹良好的教育让她想不出怎么骂人。她不懂，这小丫头怎么突然有如此气势。
　　“呵…”奚从小听过各种辱骂，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她曾经吓得躲在陶后面瑟瑟发抖。可就是这个连骂人都不会的女人用东西亲手伤了她的陶。“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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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脱下昂贵的外套，随手扔进垃圾桶。
　　她看见拿着文件的费迎面走过来，奚心情好的冲费致意：“早上好啊，青莲姨。”
　　“嗯，你好。”刚和自己的亲妹妹尹吵了一架，费有点累。
　　“再见，青莲姨。”奚转身，面对着擦肩而过的费。
　　“哦，再见。”费随口应付。那一点奇妙的郑重和违和感就这样消散得好像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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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你还疼吗？”
　　“陶，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呢？”
　　“陶，你不要我了吗？”
　　“陶，你不要走，你还有我，我只剩你了……”
　　空旷的房间却是连回音都不曾激起一个，雪白的墙壁，雪白的人。

　　“陶，快看啊，春天来了啊，冬天过去了呢。”
　　“陶！陶！是小鸟，是一只八哥诶！”
　　每天护士来护理这病人都会看到这孩子在和病人说话，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护士不禁有了小小的羡慕和同情，以及微不可察的庆幸。
　　然后，她和这个漂亮的孩子说了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你没事也是万幸呢。”接着，她看见那孩子慢慢抬头，直视她，一双睫毛长长的眼睛，几近透明的眼珠中瞳孔在一点点放大，她看到了虚无。
　　从此这个医院再没有人见过这个护士。

　　“陶……陶……”奚抱着她，又在做梦。
　　突然，奚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颜色褪尽，现在却如红宝石在黑暗中璀璨着。她抚上陶细腻的脸颊，迷恋地蹭着。鼻息间都是陶的气息，从出生就熟悉的味道。
　　“陶，不要再熬了…好不好？我来做，嗯？”如削葱根一般白皙的手滑到纤细脖子上，奚的手心有茧，但远不如陶手上的多。
　　流连于滑腻的触感，奚心不在焉。
　　“奚，别这样。”沙哑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金属摩擦感，清楚地回荡着。
　　奚翡红的眼珠无意识地转到陶的方向。
　　「奚，我的好孩子，别这样。」
　　想摸一摸奚，却无法动弹，啊，加在这具身体上的束缚太多了。
　　“奚，帮我把这些拿掉吧。”
　　“啊…啊……啊！！”好像刚出世的婴儿，奚伏在陶的身边嚎啕大哭，流尽了她的眼泪，也流尽了她的眼泪。
　　奚紧紧的抱着陶，就像无数次在梦中那样，她是她的骨血。
　　慢慢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奚收紧手臂，声音闷闷的，“陶，不要再做了。”没听到回音，奚惊恐地放开陶，只看到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脸，一颗心落回原地。

　　陶醒来一天一夜，奚拥着陶，睡着了，然后，她又看到陶了。
　　海浪卷着闪电砸在悬崖上，天边的雷声和呐喊声她分不清。陶站在塔顶，猎猎的风吹乱了发。奚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天地间染红，海中如浸了三千青丝。而陶,如山间精灵一般可爱,如素绢一般干净的陶,却浑身浴血,别人的,陶的。
　　惊醒的陶看到奚的双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碧透的眼珠不停地颤动，手指在坚定地一点点收拢。
　　陶笑了，这是一双有力的好手呢。会干活，又漂亮，自己保护这双手真是没错。
　　奚又漂亮了呢，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白净的脸怎么晒不黑。
　　以前都没什么机会看奚，她太害羞了，一看她就跑了。嗯？这孩子怎么眼睛这么红？不过挺好看的，她喜欢这样的颜色搭配。
　　陶怎么也看不够，便伸手捧起奚的脸，凑近接着看。
　　终于，陶的身体软下来，她的一声“奚…”成了最后的话语。

　　“陶，我不要你去做那些，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去的，对不对？我来替你做，你要干干净净的…一直是我的陶…”奚的声音越来越低，伏在陶的胸口，一滴眼泪也没有，是呵，她的眼泪已经流光了，连同她的一起。

　　这两个人失踪了。青莲公司都到了白莲的手里，但很快又易主了。各大家族纷纷败落，人们还是不咸不淡地过生活。
　　当年的护士展开那孩子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一张纸条——

　　〖世界将重新开始。〗

　　“预言……吗？”
　　“呵，是预告吧。”
　　“再等等，我马上就去找你，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