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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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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霍习惯说的“很乖的”,就是“很认真的”意思。他要求自己很乖的吃饭,很乖的学英语和算术,很乖的和爸爸一起晨跑。大概是因为从小没有妈妈,余霍霍常常显得早熟的惹人心疼。于是,余瀚宇“很乖的”对儿子点了点头。
余霍霍确认的看了一眼,小大人似的轻咳了一声后,用孩童特有的黑闪闪的眼眸盯住余瀚宇,语气里尽是认真:“爸爸,那个叫袅袅的阿姨,是我的妈妈吗?”
余瀚宇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会这么问。这样的问题从自己儿子的嘴里问出来,显得滑稽又沉重。
母亲去世在一个幼小孩子的心里有多大的影响,余瀚宇不敢去估量,所以他曾经告诉过余霍霍:“你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但霍霍的这个妈妈,从小到大,未曾在霍霍的生活中出现过一次。
现在的孩子早熟得厉害,霍霍渐渐长大一些,总是有别的孩子问他自己妈妈的事,于是就有了些揣测,甚至有一次一个小朋友在看到霍霍美术课画的一家三口时说霍霍是骗子,霍霍当场就怒了,把小小的幼儿园图画室搞的人仰马翻。很难想象当时不到四岁的霍霍是怎么把一个比自己还大一岁的同学打得鼻青眼肿的。
事后是余瀚宇亲自到学校向老师解释道歉,他默默把低气压中的霍霍带回了家,什么话也没说。
也是在那以后,霍霍似乎隐约懂得了什么,再也没有问过自己妈妈的事情。可是今天……
叶袅袅回到病房的时候带来了一份紫薯粥和一份儿童餐,青嫩的笋瓜和煮的酥烂的火腿肉,香滑的蛋羹,香喷喷的米饭里混着玉米粒和虾仁。萌萌的小饭盒在余霍霍面前一一打开放好的时候,孩子的眼里全是喜悦。叶袅袅觉得莫名刺眼,而一旁的余瀚宇只瞥了一眼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刚才正巧接到你家保姆的电话,我就用了你家里厨房随便做了这些吃的,你先喝粥吧,她说晚一点会把你的换洗衣物带过来。”话音未落,叶袅袅就感觉到余瀚宇突然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叶袅袅人生第一次煮粥是在她高二第一学期的冬天,在余瀚宇和导师忙项目熬了三个通宵之后,他回到宿舍里就发了高烧。
从来受尽叶家长辈宠爱的小女孩,果然在那一次证明了一个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的真实水平,一锅普通的粥,因为叶袅袅把碱粉当成了红薯粉,余瀚宇在半碗粥下去之后险些废了舌头,后来灌了很多温水才缓过来。
而彼时的叶袅袅,事发之后就赶到男生宿舍,紧张的把余瀚宇按在床铺间,满脸豁出去的吸吮个不停,那是余瀚宇人生中第一次扮演一个弱者,却在当时那双手臂柔软的禁锢里,燥热欢喜的几乎失控。
幸好最后因祸得福,一番汗水淋漓之后,烧退了,人也清醒了。在余瀚宇的记忆中,那个一脸孤勇要为错误负责,要和自己共同承受痛苦的莽撞女孩,仿佛就在昨天。
意想不到的是,在叶袅袅后来大一那年的春节,叶家的年夜饭她竟然都能够全部承包了,当然这些余瀚宇是在之后才知道的,是听叶奶奶说这丫头花了很大工夫,说是立誓要让余瀚宇吃到傻掉。
那一夜的年夜饭历历在目,彼时的余瀚宇除了对美味的留恋也曾默默感叹:袅袅她,有时候真是认真到逞强了。
那么,此时她这样平静温婉的表象下面又会隐藏着什么样的倔强?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她连一句质问都没有。看着在一旁一边吃得欢快一边用眼神偷看叶袅袅的霍霍,余瀚宇突然觉得自己悲哀。
叶袅袅在他心中,一向是善良宽容,当年的一切如果和她坦白,会不会有不同的景况?会不会得到原谅?会不会不用看到她现在这样平静的近乎冷漠的目光?
宋姨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余瀚宇躺在病床上悠哉的翻看杂志,霍霍粉白的小脸埋在棉被间睡眼迷瞪,叶袅袅白日里披散的长发束成温婉的发辫垂在脑后,早被清洗收拾好的饭盒妥帖的放在一边,她坐在床边慢慢的削一只苹果。这样看上去,很像是,一家人。
“宋姨你来了啊!”余瀚宇最先看到了门口自家的保姆。宋姨笑吟吟的走进病房,看自家先生伤势稳定了,她也很高兴。
“宋姨你把霍霍带回去睡,小孩子留在医院过夜毕竟不好。”余瀚宇放下手中的杂志,一副马上要休息的样子。
霍霍离开前迷蒙着一双渴睡的眼,把叶袅袅的胳膊当成自己爸爸的胳膊腻了好久还死拽着不放,宋姨用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扯走。
洁白安静的病房,宋姨和霍霍走后,只剩下叶袅袅和余瀚宇两个人。
叶袅袅这一个下午想了很多,接近年末,黎市的桂花落了,前天晚上奶奶还买了冰糖和枸杞子把腌渍好的满满两罐的桂花倒进了酒坛子,嚷嚷着要早早准备,余家小子最爱喝自己亲手酿的桂花酒了。
其实余瀚宇的酒量并不好,即使是奶奶酿的小家碧玉的桂花酿他也喝不多,所以曾经许多个年关除夕夜他都是难免要大醉一场的,然后被众人起着哄朝叶袅袅“小袅小袅”的乱表白一通,什么胡话荤话都讲,第二天醒了酒就红着俊脸立在叶袅袅门口道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对自己红着脸表达心意的少年了。他成了一个父亲,他在沈海市有自己的孩子,也许追溯得再远一点,他还有过一个完整的只属于自己的小家。有女主人,有男主人,还有一条憨态可掬的小狗。这样的画面里,只没有自己。
这么想着叶袅袅心里就恨起来,余瀚宇伤势不算太重,自己是带了简单的行李来的,今晚,就到外面找家酒店住下吧。
看到叶袅袅匆匆的背好自己的包裹就要出门,余瀚宇出声喊住了她:“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说清楚,袅袅。”
“你说。”叶袅袅藏在裙摆处的拳头紧攥着,声音却是平静的。
“霍霍的确是我的孩子,我没想过要瞒你。”
埋怨,暗恨,此时都不如叶袅袅心里的那份狼狈来的强烈,她不想面对,但她知道终究是躲不了,余瀚宇就坐在面前不到两米远的病床上,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目光相触间,他竟然是躲也不躲。
“袅袅,向婉玲怀孕的事,我自己也是大四前夕才知道,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是大三新年酒会的一场意外,向婉玲是孤儿,当时她的身体已经变得衰弱,医生说流产会危及生命,她自己也坚持要生下来。袅袅,我最开始就想对你坦白,可那时候的状况,我太怕你把我赶到别的女人身边,我太爱你,要我怎么向你说明,我和向婉玲的那场意外完全是她设计的结果,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苍白,但它确实是事实。”
叶袅袅心下不知什么滋味,稳了稳心神,终于看向余瀚宇,“可是你觉得你能永远瞒住我吗?”
“我没想过,今年中秋向你求婚的时候是打算告诉你的,可是当天晚上你就飞了上海的班机出差。后来我又陷入了犹豫。”
“你毕业后一定要来沈海是为了向婉玲吗?”叶袅袅蹙着眉心,想到中秋那次晚餐,余瀚宇的确说过还有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可是这重重的意外,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又有谁能预料。
“不,我是为了霍霍,向婉玲是大四开学前来的沈海,我毕业后她就已经去世,那时候霍霍才一岁,都是保姆在照顾。当时我甚至连霍霍都是恨的,恨他搅乱了我的人生,可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袅袅,事情到这一步,我只想告诉你,即使向婉玲还在,我还是会选择向你求婚的。关于霍霍,如果你不愿意,我会把他送到国外我爸妈那里。袅袅,你能原谅我吗?”
余瀚宇心里有太多不安,叶袅袅从见到自己就没有过一句质问,甚至看不出她是否有一丝伤心或者愤怒,这种感觉就像把自己置于一个高空危陋的悬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裂或失足,将他投入无际的黑暗和深渊。
“瀚宇,”余瀚宇听到叶袅袅轻声唤了一句,她今天一直没有这么唤过自己,此时这声音是低柔的,她的视线置于窗口处,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
外面是乌蒙蒙一片,不知道天空中有没有星星,但月亮一定没有踪影,这样的暗夜,它不知道躲在了哪里。窗户开着窄窄的缝隙,伴着莫名的声响一同携来夜的凉气。
余瀚宇突然觉得,今夜外面的风,一定很冷。他看了一眼窗户,叶袅袅已经走过去,风吹过她裙角,在一片洁白上漾起轻微的痕迹,此时她站在房间灯光最暗的地方,整个人被柔和的光线笼着,像是隔得很远的幻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