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别岸风景

21、第二部 天涯珍重

　　“嗖”长箭破风之声，三支雕翎羽箭划空而至，直扑草丛。

　　三匹健马随后跟上，头一匹大肚子蝈蝈红上，坐着曾经的大德天子，混世魔王程咬金，此刻老程手挽长弓，哈哈大笑，说道“看看，看看，今天再不能还是俺输了吧”

　　后面的两位，正是他二哥秦琼和他老兄弟罗成，昨日狩猎，老程输得屁滚尿流，怎么他也不肯服气，今天又拉了他俩来，非要较个真章，那俩个拧他不过，只好跟着出来。

　　其实来洛阳时间并不长，老五单雄信照顾得又极周到细致，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天天说不完的家常贴己的话，日子过得应该不算闷，表兄弟俩没事就下下棋，研究研究兵书战策什么的，感觉倒也适宜，可老程不行啊，他是逍遥闲散惯了的粗人一个，既不懂琴棋书画，书上的大字又不识几个，没多久就坐不住了，成天想着往外跑。

　　听说邙山一带古迹甚多，飞禽走兽也不少，他就起了狩猎之心，当然，光自己射没多大意思，对，比试比试，那多来劲。

　　不比还好，一比才知道差距，你说这哥俩，上阵杀敌比他厉害也就罢了，射个虫虫蚁蚁的也盖过自己不止一头，老程输得那叫一个惨，好在没外人，否则这脸丢大发了。

　　老程脸皮够厚，明知干不过，依旧不依不饶，本来，玩嘛，就图个尽兴，又不是真要怎样，猎物多了，正好带回去打牙祭，天天吃着郑王的山珍海味，好是好，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马至近前，老程第一个跳下来，一把捞起草丛中的箭，瞧了瞧，大笑道“好好好，原来你俩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怎么样，失手了吧，这回的采头可归俺老程了”

　　秦琼有些不信，明明看见自己的箭正中猎物的，怎么就成了老四赢了？他那准头，不是打击他，十支里面能中七八，就算超水平发挥了。

　　从程咬金手里取过猎物看看，秦琼忽然笑了，说道“四弟，这个二哥可得跟你计较一回了，你看，我那支箭虽然没插在上面，可这山鸡脖子上的这个箭孔，是我的吧”

　　老程细看了一回，有些气馁，再明显不过，这山鸡听到风声，振翅想逃，却被一箭穿喉，箭势太过凌厉，居然将那鸡脖子射了个对穿，箭落草丛，而自己这一箭，分明是那山鸡断气落地之后，才恰巧射上的。

　　老程脸皮再厚，脸上也微微发烧，心里其实百般服气，嘴上却不肯认输，假装说道“是吗？我再看看”把那山鸡翻过来复过去又瞧了一回，突然又笑道“好，就算二哥说得不假，那老兄弟的箭呢？他的箭又在哪里？这孔只有一个，没中就是没中，二哥你可不兴护着他说话”

　　被他一说，秦琼才发现，果然没有另一支箭的踪影，明明他们三个一起放的箭，罗成的那支落去何处？

　　侧身看向表弟，罗成只微微一笑“是我失手了”

　　程咬金心情大好，斗不过二哥没事，居然压了老兄弟一头，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呐，今天出来对了，值得回去喝他三大碗。

　　秦琼却暗暗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罗成久经沙场，弓箭什么的，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就连自己，也是望尘莫及的，要说他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不可能啊。

　　表弟今天一身红衣，烈烈如火，衬得他的脸越发的白净如玉，五官分明，煞是好看，只是，秦琼怎么觉得今日看他，似乎比往日更白，虽然表弟生来就白，玉一样的小人儿，可今天这白，好像有点不同，太过通透了，看着令人生怜，难不成他有什么不舒服么？

　　秦琼这样想着便问出了声“表弟，你没事吗”

　　罗成一愣“没事啊，表哥怎么这么问？”

　　秦琼担心地道“可是你脸色不好”

　　罗成不觉伸手往脸上摸了摸“是吗？我脸色很差？”

　　程咬金被提醒，拉着他老兄弟看了看，也道“是啊，二哥一说，我倒觉出来了，你这惨白惨白的，是怎么回事？”

　　其实罗成是有些不舒服，从早上起来就头重脚轻的，走路都有点飘，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生过病，根本也不懂这是大病的前兆，仗着年轻，以为自己只是累着了，歇歇就好，本来他今天没打算出来，架不住四哥生拉硬扯，只得打起精神跟上，没想到刚刚那一箭，真就射偏了。

　　秦琼再问“真的没事？”

　　“没事”罗成倒怕他担心了，赶紧推道“要不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气色差些，不要紧的，哥哥们只管继续，别理我”

　　秦琼哪里还有再待下去的心，虽然表弟说了没事，可山上风大，他精神不好，可别再着了风寒，真要病倒了，还不把自己心疼死，于是示意程咬金“四弟，我们回吧，改日再来”

　　”好嘞”老程爽快答应，在马上挂了猎物，正要回转，有心腹家丁来报“郑王和驸马爷来了”

　　秦琼一愣，他们在此狩猎，郑王来干什么？一旁的程咬金问家丁“有什么事，要找到这里来？”

　　那家丁回道“听说郑王刚刚扫平瓦岗，班师回朝，还没回王府，拉了驸马，就来找三位爷了”

　　三兄弟闻言对望一眼，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升。

　　消息，果然是最坏的那个，坏到不能再坏了。

　　瓦岗无兵无将，彻底完了，魏王李密死在了断密涧，和他一起共赴黄泉的，正是王伯当。

　　王伯当是谁？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生死兄弟。

　　李密就不说了，只认得酒色的荒淫之徒，死不足惜，虽然曾经是他们的主子，可要不是因为他，瓦岗怎么会散，大伙儿多年的心血，又怎么会这么快就付之东流，他根本是罪魁祸首。

　　想想瓦岗山上众将散的凄凉，就能让人恨得牙痒痒，那种败家败国的主儿，死了就死了吧，只是可惜了自家兄弟，风流倜傥的勇三郎，能文能武的状元公啊。

　　那会子发誓，说什么来着？虽非同生，但愿同死，话好说，事儿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

　　面前这待自己如上宾的郑王，一下子，成了杀死自己兄弟的刽子手，可这仇，怎么报？

　　单雄信一脸的愁云密布，这个消息也不是他想听到的吧。王伯当与他交往最密，更胜秦琼等人，可现在，他是郑王的女婿，连一句指责的话，都轻易出不了口啊，他的立场，尴尬得要命，是向着自己的兄弟数落岳父，还是向着岳父规劝三位兄弟，消他们的气，左右都不是，做人真难呐。

　　单五爷的眼扫过三人的脸，目光中带了歉疚与自责，心想，就算二哥秦琼碍于面子能忍，那两位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弄不好就能跟郑王撕破脸，这可怎么办才好。

　　果然罗成火爆小辣椒的脾气，最是不能忍的性子，听说哥哥死了，心头火起，小脸往下一沉，冷哼一声”郑王出征之前，是怎样在我兄弟面前打的包票，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会对我瓦岗兄弟网开一面，绝不伤我哥哥性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王爷的信誉何在？”

　　王世充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不由得挤出几滴老泪来，声泪俱下地不住道歉“实在不是孤王的本意啊，王贤弟盖世豪杰，本王何曾不想劝降于他，收为己用，也好让你们兄弟团聚，可是、可是，王贤弟誓死不降，一点机会都不给孤，就、就拔剑抹了脖子，唉，本王、本王也痛心疾首得不行，这不，一回朝，就向驸马先说明了，希望、希望各位英雄谅解啊”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屑，心想那个王伯当死保李密，不杀了他，可不是留个隐患么，那两个人被万箭穿心，死在了一处，命令，正是他下的。

　　老程摇头撇嘴，说道“装模作样”声音不算太大，刚刚好能让面前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装什么相，拉倒吧，谁还不心知肚明怎地，当他们三岁娃，那么好哄呢。

　　王世充看看自家女婿，单雄信面子上也不好看，只得打圆场，向着秦琼道“二哥，你看，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倘若知道，那时我便跟着去了多好，也不至于、不至于、”

　　罗成气不忿，瞪眼道“五哥，马后炮什么的，有什么用，我王大哥死都死了”

　　单雄信语塞，低下头去，心里暗暗埋怨自己老丈人，这事办的是不地道，连累自己在兄弟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面上无光啊。

　　秦琼扯扯表弟袖子，罗成火起来可以不管不顾，他可不行，还得方方面面考虑到才是，王世充无意的也好，故意的也罢，人都没了，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既然这样，还不如暂且放一放，只不过经此一事，看得出这表面敦厚的洛阳王，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大度仁义，连一个王伯当都容不下啊。

　　“可惜了我那兄弟啊”秦二爷一声长叹”想不到我瓦岗兄弟凋零至此，唉，不怨王爷，只能说各为其主，也算，天意弄人吧”

　　王世充陪笑道“是是是，秦大帅说的是，本王何尝不是遗憾之极，太可惜了”

　　罗成见表哥发话，也不便再多说，但怒火填胸，居然一阵头晕眼花，身体跟着打晃。

　　对面的单雄信看到，只道他是气的，心想，果然我这四十六弟心气儿最大，这个梁子，怕是就结下了，不知道以后他会怎么看待我这老丈人。

　　正各怀心腹事间，忽然“嗖嗖嗖嗖”，从不远处的树林里，飞出一片箭雨来，直扑众人，单五爷第一个叫道“救驾，救驾，有刺客”果然十几个黑衣蒙面的家伙一跃而出，明晃晃的长刀便往头上招呼过来，吓得王世充大叫“驸马，秦大帅，快救孤王”

　　秦琼身经百战，处变不惊，沉声喝道“王爷莫慌，请躲在我等身后”

　　王世充虽然带了些亲兵，但此刻事出突然，反应不及，倒被那一轮羽箭射翻了好些个，偏偏秦琼他们出来打猎，都没带长兵器，除了手上的弓，就只有随身佩剑，这时来不及多想，纷纷拔剑迎上，挡住来人。

　　这些刺客身手倒是不弱，可他们面对的，却是当今天下最不好惹的几位爷，更何况还都在气头上，老实不客气地，正好拿这些个倒霉蛋撒撒气，老程也罢，秦琼单通也罢，都出了狠手。

　　眼角余光一瞟表弟那边，秦琼吃了一惊，被三四个刺客围住的罗成竟然节节后退，左撑右挡，似有不支之象，秦琼回想他刚刚的脸色，暗叫不妙，他们尚且游刃有余，表弟武功远在自己等人之上，怎么会反而不敌这几个毛贼？以他往日脾气，早该一剑一个，打发他们上西天了才对。

　　王世充还在身后大呼小叫，惊慌失措，秦琼心头烦躁，虽不好离开他，一颗心却已飞去了表弟那里，紧张地关注他的动向，生怕他有闪失。

　　果然罗成一个趔趄，又退了一步，众刺客见他这边最弱，倒又有几个舍了手上的秦、程等人，如狼似虎地向他扑去。

　　秦琼大怒，吼道“五弟，守好郑王”唰唰两剑，恶狠狠砍翻身前两个，丝毫不理会他们的鬼哭狼嚎，也顾不得什么王世充不王世充，踏着断肢残躯，风雷一般地冲入表弟的战圈。

　　敢欺负表弟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