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别岸风景

19、第十九章

　　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太快太急，以至于能象现在这般，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周遭没有干扰的环境里说话，都是一种很奢侈的事情。

　　今夜的月色清明柔和，沁人心脾，也好，此时此刻，正好可以推心置腹，一舒情怀。

　　秦琼伸手过去，将被山风吹乱的长发，替身边的少年轻轻别于耳后，似这般亲昵的动作，从小到大，也不晓得为他做过了多少回，如今他人大了，可他再大，永远，都是自己嫡亲嫡亲的表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罗成轻扯嘴角，说道“表哥可是有话要问我？”也许他了解表哥，比了解他自己更甚，秦琼总觉得，有些话，有些事，自己还没说没做，他就已经懂了，了然了。

　　连三哥都曾说过，老兄弟太聪明，你永远不可能完完全全地猜到他那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所以在别人看来，罗成是有些可怕的，即便他已经努力地与这帮兄弟和睦融洽地相处，可他，依旧是与众不同，遗世独立的。

　　“表弟大了，心，也大了”秦琼望着他，由衷地感慨，山风习习中，月光下的少年异乎寻常的美好，腕动飘香榭，衣轻任好风，大概就是他这个境界了。

　　“心再大，能装下的东西，依然有限”罗成低低地应他，眉宇间，淡淡惆怅。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深，已经心知肚明，有些事，不一定非要做到那一步，反而更美。

　　“当年我和表哥，一个在山东，一个在北平，天南地北，却能相认，那时我就知道，这，是天意”罗成慢慢地说，却字字清晰，与他往日说话做事，总夹着风雷之势不同，今夜的少年，被深深浅浅的忧伤笼罩，格外的不一样。

　　秦琼不觉有些痴了，拉过自家表弟的手“是吗，你也这么想的？”

　　罗成点头“后来在贾柳楼，因为我不懂事，得罪了五哥，你曾打过我一记耳光，表哥可还记得？”

　　这件事虽然事过境迁多时，可现在提起来，秦琼还心疼自责得要死，要知道他跟着自己，会遭遇这许多磨难，他才不会动他一根手指，才不会在天下英雄面前，拿委屈表弟来下台阶。

　　“其实我心里都明白，你打我，是为了保护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弟，怕他莫名其妙地被人算计了也不自知，毕竟那时候五哥身在绿林，就算五哥光明磊落，他那么多手下，你怕我真的吃了亏去，对吗？”

　　秦琼几乎落下泪来，原来表弟什么都知道，自己从未说破，可是他，全都知道。

　　“再后来，上瓦岗，长蛇阵，铜旗阵，表哥，很多人都以为我疯了，说我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要做什么反贼草寇，到头来，果然，连累了我的父王，我的母妃，还有我哥哥，他们真的好冤，他们，是替我死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

　　他说的平静，秦琼的心却如何能够平静，表弟做事，有时是偏激些，可他做的一切一切，是为了谁？要他一个人承担后果，背负恶名，那不公平。

　　“我会下地狱吧”罗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要是这样讲的话，地狱什么的，表哥和你一起去”秦琼的口气坚定，不容质疑“看到了油锅，你可得让我先跳”

　　罗成惊讶地望着他，片刻，随即了然，心领神会，却忽然心情好的想挪揄他这从来都正义凛然的大表哥一下，于是道“是吗？表哥身边的羁绊牵挂那么多，可真舍得吗？”

　　秦琼将他拉得更加靠近自己，理了理他的斗蓬，斗蓬上长长的白狐毛，衬得眼前少年玲珑剔透，仿佛就跟那吸收了天地灵气的白狐相似，秦琼微微一笑“舍得吗？当然舍不得，谁会有个活够的时候，不过，那要看和谁一起活着”

　　他要让他知道，他在自己心里的份量，表弟能为他做到的，他秦琼，也同样可以。

　　“是吗？”少年笼着淡淡伤感的脸上，浅浅的，有一个笑容。

　　“不是吗”秦琼坦然地反问，这孩子，心眼永远那么多，可是，他喜欢。

　　以前有人说过，少保罗成太过隽秀飘逸，并不适合征战沙场。

　　可秦琼不这么认为，表弟从来就不是温室的花，池里的鱼，他是凤凰，天地才是他的舞台，他是雄鹰，山川亦驾驭得下，他是疾风骤雨，霸道地席卷于乱世，他也是绵绵清流，无声地便能润入自己心田，这就是他的表弟，独一无二的罗成。

　　当他于万马军中横枪而立，他便是两军阵前最美的风景，当他披荆斩棘，大展神威时，他便是再世的修罗，摧命的阎王，他是多变的，亦是不可捉摸的，即便在这个风云际会，英雄辈出的年代，他的光芒，同样没有别人可以替代，他的才华，他的狡诘与不拘一格，生来，就注定了他的出类拔萃，他的与众不同。

　　秦琼其实觉得，自己生而何幸，与他相识相知，这个无双的少年，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是与自己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表弟，这样的福气，是五百年前的那一世修来的吧。

　　更幸运的是，这少年眼中的自己，想必亦如是！

　　”表哥”少年轻轻地开口，好看到极致的轮廓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温度“你说，我们会走得很远吗？”

　　“当然会”英俊成熟的男人点点头“走过这大隋，又或许走过这大魏，虽然不知会走向哪里，总之，会很远，远到、嗯，一辈子吧，一辈子，够不够？不够的话，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够了，真的，一辈子，足够了”少年终于轻笑出声，也许是没想到，从自己那严肃拘谨的大表哥嘴里，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而这久违的笑容，落在秦琼眼里，让他瞬间释然了，是啊，天大地大，不问前事如何，不管明日怎样，这一刻，他们都在，已经很美好，很满足！

　　再多的话，都已在不言中，再多的过往，已随着这夜风弥散。谁都是生命的过客，谁都无法，计较得更多。

　　“表弟”他轻唤一声。

　　“嗯？”少年再次向他侧过头，脸上，笑意犹在。

　　这笑容，干净纯粹，珍贵得令人折腰，大劫过后，尘埃落定，眼前这人，白衣猎猎，眉目依旧，一笑之姿，依稀仿佛，还是旧时模样。

　　诗曰
　　剑气琴音江山舞
　　杯空杯满醉复醒
　　梦里点滴随风过
　　千年雕琢不老心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