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夜无极》枯意

3、倾身跌落

　　“这火如此明目张胆，娘近日也要多加小心才是。”原鸯道。
　　“只要你没事，娘还有何可担心的？”母亲楚湘看着女儿笑道，神情间与此前女儿缠绵病榻之时判若两人，倒像是跟着原鸯一起一下子“活”了过来。
　　正当此时，原本正看着母亲笑意盈盈的原鸯突然脸色一肃，眼神往斜后方一瞥，厉声喝道：“谁？！”这一声喝得房内每一个人心头都是一颤。
　　很细微的一道衣袂之声后，那人的速度极快，但原鸯却像是丝毫没有追击之意，一声厉喝后就没了下文，但就在方才那一个字喊出的同时，缠绕着声音激荡开的一股无形极力已经在那人身上扫过，其修为与气息已经被她掌握，是一个五品灵觉者，位阶并不多么高，至少还远远不够独闯大世家内院，那就只能是府中的人。
　　似沉入了睡梦之中，原鸯只觉自己被一股慑人的气势所笼罩，她哪怕没有这咳血之症，哪怕实力丝毫不减，也不会是对面那红衣女子的对手，她往后猛退了几步，一口鲜血喷出一尺，不禁捂住了窒闷又欲咳血的胸口，感到自己弥留在即了，这一次是真正地，连极灵也要随风而散了。她看向对面的女子问道：“你究竟是谁？”这是两人第一次另一种意义上的见面，原鸯警惕地往左右扫了扫，这里血色雾气弥漫，脚下如踏虚空，四周的环境十分压抑，她进退不得，感觉空间随时都有可能往中心挤压，将她压碎。
　　“我就是你呀。”毫无生气的话语传来，朦胧氤氲，仿佛能够一直在耳畔回荡下去，“我就是你呀……我就是你呀……我就是你呀……”
　　原鸯死死地捂住了耳朵，从未如此刻般几欲疯癫，她本是冷静之人，否则在倾轧争斗的大世家中也走不到这一步，但那红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迷香，能催人疯狂，理智渐趋崩溃。
　　话音在原鸯的耳边渐渐地成了“你就是我……你就是我……你就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原鸯的眼神开始呆滞，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口中喃喃重复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原鸯猛地睁开了眼睛，随之浑身一个激灵。此时天已亮，母亲楚湘坐在一旁关切地道：“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怎出了这许多汗？”
　　原鸯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事，我这病已久，如今出得几身汗，浑身更加舒坦，已是大好，娘莫要再担忧，否则就是我不孝了。”
　　“我已命人烧了洗澡水，快起来洗洗吧。”
　　“好。”说着原鸯又是甜甜一笑，竟带着一股少女的纯真，算来她今年也才十六岁罢了。
　　氤氲热气萦绕在房中，如雪肌肤上泛出红润色泽，青丝铺撒于水中游曳。当第一缕血色出现于水中时，夜迦知道，既然下定了决心要破碎，那么过往即使是再高的修为，从此刻起，都将重头来过，这是逆转时空与极灵付出的代价。真正的原鸯已死，但原鸯的体内还残留着一缕自己的极灵，原本因为毒症的消耗，连这一缕残灵都即将消散殆尽，是夜迦将其强行留住，封在自己的极灵之中。于是，她不再只是原鸯。
　　她沉静着停止了一切动作，在浴桶中盘膝凝神，重重地阖上了双眼。
　　水中的血丝越来越多，一抹抹如墨化开，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绕着她的身周缓缓旋转。鬼幻仙子半生修得的庞大极力，即使是开辟或毁灭一小方空间都已不在话下，但如今，却要用这些力量，换一个名字——原鸯，换一次时间的逆转——凝为区区一品极术者的实力，以及最大限度地保留下极灵的强度。
　　她的脸上布满了不知是蒸腾起的雾气还是渗出的汗珠，双唇抿得更紧，牙齿紧紧咬着连腮帮的肌肉都显出扭曲。
　　不是不痛，更不可谓不可惜，但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她拼尽了全力，即使尚未拥有“时空极”的能力，依然回到了六年前，尽管更久远的仍旧无法改变，尽管代价不可谓不高昂。二十二年，难道不只是为了这一刻吗？她如此在心里自问。在还没得到答案时，水中一股血气直冲天花，带得她的长发漫飞，随即她睁开了眼来。
　　曾几何时，只需再进一步便是未知的巅峰。此时，却仿若从大陆最高的悬崖纵身一跃，义无反顾的腥煞气势破开云霄，将一切阻挡都撕碎成虚无，倾身跌落下去，虽稳稳地立于了谷底，却几近一无所有。
　　然而她却笑了，笑得很轻松甚至透出丝丝愉悦，红唇轻启地自语：“你来，夜迦在这里等你。”
　　“爹，我有一事相告，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夜迦淡淡道。
　　正坐在书案后的原世杰闻言感到有点哭笑不得，女儿一进门就是这么一句，他只好问道：“何事？”
　　“爹，我病中对极灵损伤太大，极力亦跟着日日消减，如今我只有一品极术者的实力了。”
　　原世杰闻言浑身一滞，他早知女儿因怪病拖累很可能会实力倒退，却万不曾想，这不过一年多的光景，这病竟能将曾经灵觉者巅峰半只脚已迈入王者境界的原鸯打回了原形，她可是家族平辈中极力修炼的第一人呀，实力排第二的原珍乃是原世杰的二弟原世彰的长子，即使是现在原珍也才灵觉者四品，不及一年多前原鸯的实力，但如今女儿竟一下子变得连众多府中侍者的实力都还不如，走出去但凡是拥有一点极力哪怕只会一种极术的人，都敢说自己是一品极术者。这实在是叫原世杰除了目瞪口呆外，做不出别的反应了。
　　但原世杰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看向门口的两名守卫，暗自摇了摇头，想不走漏风声都难，就算他想压下此事秘而不宣，但族中表面一团和气之下，却是各分派系，此事必定会成为其他派系打击自己的借口，尽管他是家主，但原世家还有一个长老堂的存在，难免事事都要被掣肘。
　　但他有些奇怪，这不是原鸯的行事，为何在这里告知自己呢？
　　似知道原世杰在想什么般，夜迦道：“纸包不住火，光明正大反而不易被指蓄意隐瞒，再则，女儿不怕。”
　　看着笑意沉稳的夜迦，原世杰也不知还能说什么，也只能相信她了，沉默了一下才问道：“那……修炼天赋可有损伤？”
　　夜迦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定定地看了原世杰一眼后，便转身出了书房。
　　原世杰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夜迦眼神里透露着的，分明是自信，如此他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心来，对即将面对长老堂也多了几分把握，只惟恐原鸯突然的实力跌落会受到排挤，而且原鸯此前是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如今必定极是危险，想将她取而代之者族中不在少数，思及此，原世杰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原家作为千云国一流的大世家之一，尽管地处元宵城中心，其北面却是占据了一整座不低的山峦，原本叫做樟牙山，在原家老祖宗建世家时改作原牙山，其形状远远看去也颇似一颗尖锐的牙齿，于是绕着其三面建立了这处原府，占地五百余亩，不包括原牙山在内。
　　而此时的这座原牙山上，一处瀑布之下，一块平整大石之上，夜迦正盘坐其上，闭眼凝神，吸收周围富含水元素的悬极而修炼。
　　这悬极原本叫做紫香悬极，人们嫌名字太长，便通称悬极，是被极术师和极兽吸取来变成极力的存在。它们弥漫在这座迷羽大陆上的几乎每一个角落。
　　当使用极力时，极力在经脉内疾速运行，通常会使得经脉透出悬极原始的紫色光芒，这亦是紫香二字的由来之一。悬极是肉眼看不见的，只有将极力外放，化作一条条肉眼看不见的极丝，交织成一个感应紫香悬极的网，当自己的极丝与空间里的紫香悬极产生了感应，那些受到极丝释放的极力所震荡的紫香悬极就会被极术师所感知。
　　然而极力外放，必须达到大极术师境界方可施为。现今夜迦不过才极术者一品，连极术师都算不上，与大极术师更是差着两个位阶。若是换做其他一品极术者，怕是连一次清晰的内视都做不到，但她即使肉身尽毁，却几近完整地保留下了自己的极灵。一位巅峰圣者的极灵，想要做到最明晰的内视，不过一个动念之间。
　　于是夜迦清楚地知道，一缕缕无形的悬极正随着发肤毛孔沁入经脉，再随着功法特有的运转回路，一遍遍反复地将悬极提炼，化为最精纯的极力储存于丹田之中。不大一会儿，修炼告一段落，夜迦睁开了眼来，一直感知着外界的极灵之力并未收回，而是荡开到更远的范围。与此同时，她也小心翼翼地用身体原主人的那抹残灵，将自己的极灵之力包裹得更加一丝不苟。
　　那些细微的衣袂破风声，一丝丝迅速地传了回来。
　　夜迦没什么反应，一脸的古井无波，从大石上站了起来，往河流中跃下，不顾流水沾湿鞋子与裙摆，信步来到瀑布前，毫不犹豫地穿了进去，顿时全身湿透。原来在这瀑布后面，竟是别有洞天，里面没有灰尘，竟像是新近打扫过，还有着一张已经铺好被褥等能供睡觉的石床，连一应简单的起居用具亦早已备下。
　　夜迦就站在瀑布之后，静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