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月满江

1、第 1 章

　　【一】

　　肖瑾瑜第一次注意到沈城，是在开学分班榜上。

　　第一名，高一（1）班，沈城。

　　第二名，高一（1）班，肖瑾瑜。

　　她看着紧挨着自己的那个名字，异常惊讶。

　　然后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小声讨论：“哎，沈城是谁啊，居然是我们这届新生年级第一名诶……”

　　“没听说过啊，倒是肖瑾瑜，早有耳闻，大名鼎鼎的才女，一直都很厉害……”

　　沈城。

　　这两个字在舌尖滚动了一圈，肖瑾瑜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二】

　　肖瑾瑜第二次注意到沈城，是因为他的字。

　　皱巴巴的签名簿上，各种龙飞凤舞的名字中，她一眼就看见了沈城这两个字。

　　肖瑾瑜的爷爷是个书法大家，她自小也耳濡目染了不少。

　　沈城的字，结构均匀端正，字形修长挺拔，收锋流畅有力，如利刃一般。

　　用爷爷的话来评价，应当就是“清雅隽逸，风骨初成”。

　　肖瑾瑜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沈城的签名，不禁暗自思索。

　　正所谓字如其人，能写出有这般风骨字体的人，会是何等模样？

　　【三】

　　“嗨，我叫沈城。”

　　“你好。”她点点头，“肖瑾瑜。”

　　“才女啊，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第一名。”

　　他们对视一眼，都不禁笑出来。

　　像是天意一般，按照成绩分排座位，他们成为了班上唯一一组异性同桌。

　　她暗自打量着这个让她好几次注意到的人。有些出乎意料，但又似在想象之中。

　　十六岁的少年，清爽干净，眼眸明亮，笑容张扬，带着几分痞气，如向日葵一般朝气蓬勃。

　　下意识地，她扫了一眼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是她喜欢的。

　　平常的对话，开始了他们的同桌生涯。

　　【四】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肖瑾瑜不知道。

　　或许是不开心时被他的幽默耍宝逗笑的时候。

　　或许是胃病发作时吃着他刚买来的香菇瘦肉粥的时候。

　　或许是发现他们俩有共同爱好兴奋地讨论了一节课最后被叫去办公室的时候。

　　或许是篮球赛上看到他神采飞扬，发梢晶莹的汗水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的时候。

　　或许是她因为痛经趴在桌上他面颊微红，一言不发地递来红糖水的时候。

　　或许是她因为不会解题沮丧烦躁时，他耐心细致地一遍遍讲解的时候。

　　或许是在辩论赛上他谈笑生风，运筹帷幄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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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着冷静的他，阳光痞气的他，温柔细致的他，别扭脸红的他……

　　肖瑾瑜躺在草地上，睁大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脑子里想的是她和沈城相处的每一幕，有些惶恐不安，但更多的是欣喜。

　　肖瑾瑜是孤独的，因为她的优秀。

　　握瑾怀瑜，爷爷当初给她取名的时候就包含了莫大的期待，事实上，肖瑾瑜也确实做到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跌出年级前三，奖状贴满好几面墙，家里各种比赛的证书奖杯一大堆，为人乖巧懂事，独立自主不娇气。

　　有句话这样说，只有直面孤独的人，才能成为勇者，只有勇者，才有成为王者的资格。

　　可是她不想。

　　从小到大，因为她的早慧和优秀，她从来就没有玩的很好的玩伴，知心好友也就那么一两个，屈指可数。

　　外人给她的评价总是“只可远观不而可亵玩焉”。

　　因为她太优秀，优秀到只能被仰望，连嫉妒之心都生不起。

　　每次开完家长会之后，许多家长总会这样教育孩子：“你看看你们班的肖瑾瑜……”

　　她曾经试图改变，但是却无济于事，于是到后来她索性放弃，与人交往一直都是淡若如水，这样似乎也不错。

　　至少十五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发现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胸腔里沉寂了十五年的心似乎开始跳动了。

　　酸酸涨涨的感觉，不难受，但是很怪异。

　　她不知道，这叫心动。

　　【五】

　　肖瑾瑜开始画画。

　　一张张、一页页，都是他。

　　她没有专业学过，只凭心底的感觉下笔。

　　写作业时的他，微微侧头，细碎的刘海下一双专注的眼眸，鼻梁上架着一副度数不高的黑框眼镜，淡色的唇抿起，笔尖微微颤动。

　　上课时睡觉的他，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趴在桌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眸轻阖，柔柔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的侧脸上晕染出暖玉般的颜色，说不出的好看。

　　被点名上台发言的他，侃侃而谈，镇定自若，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飞扬的自信。白衬衫黑裤子帆布鞋，简单的衣着，却使他却使他整个人散发着灼灼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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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瑾瑜放下铅笔，伸了个懒腰，支起下巴无聊地发呆。

　　窗外繁花似锦，杨柳婆娑，这个春天似乎要过去了。

　　【四】

　　上了高中，学习压力一下子变大了，毕竟相对于中考来说高考要重要得多，其实说起来不仅是高三，整个高中都算不上轻松，因为高一老师总会苦口婆心地告诉你：高一很重要，要打好基础，中考分数不算什么，到了高中大家都是同一个起跑点。等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二，高二老师会语重心长地教导你：高二要分科，班级会重新打乱，一定要绷紧了弦。至于高三……高考两个字足以概括一切。

　　于是趁着还没到上高考断头台的这段日子里，有了各种各样的游戏来缓解枯燥的学习，纸牌、象棋、飞行棋……

　　体育课上，肖瑾瑜被好友拉去玩一个很俗套的游戏，她兴趣缺缺，正欲拒绝，瞥眼却发现沈城在其中，于是鬼使神差地，她说，好。

　　一群人围坐在树荫下，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不过那时候大家思想还是比较纯洁，也没有玩的太出格。

　　当抽到肖瑾瑜的时候，她很干脆地选了真心话。

　　“那么肖瑾瑜同学，请告诉我们你有喜欢的人吗？”

　　肖瑾瑜听到这个问题，心弦似乎被人拨动颤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才小声道：“有。”

　　“哦~”

　　周围此起彼伏的嬉笑声，带着些许惊讶和暧昧；“原来我们的女学霸也有喜欢的人啊~”

　　于是一群人又不折不挠问她那人到底是谁，她按下心中的紧张：“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又是一阵唏嘘。

　　不过大家似乎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很轻易地放过了她。

　　轮到沈城时，可能男生都比较大胆一些，他选择了大冒险。

　　不知是谁说：“哎，沈学霸，你看人家肖瑾瑜都有喜欢的人啦，就你还孤家寡人，小心以后找不着对象。”

　　不知怎的结果居然是指定她和沈城表演求婚的场景。

　　没有人知道，当沈城单膝跪地假装亲吻她的手时，她有多紧张。

　　沈城问：“亲爱的，嫁给我好吗？”

　　声音温柔而又磁性，仿佛无限深情。

　　她很想回答，好。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答的。

　　她用尽了最真的情回答，却无人相信。

　　“你们俩演的真好，跟真的似的。”

　　听见别人这样说，她只是笑，是啊，能不真吗？

　　“哎我说，看你们演的这么像，平时又相处得这么好，要不就真在一起得了。”

　　有人这样撺掇，是沈城的哥们。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是最热衷于那些朦胧的情愫的。

　　其他人也纷纷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她垂下眸子不敢看他，手心微微冒汗。

　　“哎哎哎，你们差不多得了啊。”她听见他这么说，声音里携了微微的笑意：“你们怎么说我倒是无所谓，人家女孩子呢，况且人家有喜欢的人，肯定是看不上我喽。”

　　于是话题就这么一笔带过。

　　她松了口气，心底却却有几分淡淡的失落，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那时候正是盛夏，天很蓝，阳光有些刺眼，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愫，朦胧又青涩，一切是那么美好。

　　【五】

　　自那以后，好像有什么在暗中悄然变化，又好象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幻想有朝一日沈城用像那次真心话大冒险时候一样温柔的声音，对着她说：“肖瑾瑜，我喜欢你。”

　　可惜也只能是幻想罢了。

　　没人知道，外表看上去气质高冷的肖瑾瑜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家里的教育造成了她骨子里就是温顺的，她从来没有不按时回家，从来没有进过网吧，即使到了后来半独立式的生活，也是严格自律，所以别人不得不感叹一句都说学坏容易学好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那种无论周围的环境如何，肖瑾瑜偏偏就是那样“出淤泥而不染”。

　　但其实她也曾羡慕过那些家长口中的“不良少年”，只是她不敢，她什么也不敢。

　　她曾经尝试着打破这个无形的枷锁，可惜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被撼动的呢？她还记得当时她请朋友带她晚上去网吧的时候朋友一脸惊愕的表情，结果不到一小时她便坐立难安，最后逃也似的匆匆离去。她也曾想过要反抗家里安排的她不喜欢的事情，但每次都完全说不出口。

　　——习惯性的服从，真是悲哀。

　　这些习惯在某方面或许是好事，但肖瑾瑜确实无比厌恶。

　　比如说，关乎到沈城的事情上。

　　她放不下，又没有勇气大胆表白，接被受来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或是被拒绝干干脆脆断了念想都好，可是她都做不到。

　　【六】

　　愚人节表白，其实是件很傻的事，但也是肖瑾瑜最大胆的行为。

　　她打下一行行告白的字眼，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最终反反复复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的文字。

　　我喜欢你。

　　敲字时，她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周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她愣愣地看着还没摁下的enter键。

　　停电了。

　　真是狗血无比的剧情啊……她想。

　　这一断电，本来跳动的厉害的心律又渐渐平复。拿出手机登上□□，看着熟悉的头像，她再也没有之前那一刹那的勇气，于是最终也没点下去。

　　【七】

　　第二天和沈城打招呼，看着对方一脸平静淡然的样子，肖瑾瑜忽然就觉得有些失落。

　　下一秒，她又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

　　真奇怪，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相处方式，但是她总是感觉有那么几分若有的若无暧昧，似要把她逼疯。

　　但是奇怪的是偏偏越是这样她学习状态越好，以至于本来就好的成绩更是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蹭，以至于沈城都开玩笑说：“肖学霸请给凡人留一条活路吧！”

　　她抿着唇不作答，心里却默道：你还不是一样！

　　事实上，肖瑾瑜似乎没看见沈城怎么努力，但是成绩就是该死的好，每次放榜，她总是比他低那么几分。这种人有个专用名词，叫学神。

　　肖瑾瑜问过他，作为全市中考第一名，为什么以前没有人知道他，沈城的回答是他之前只是挂学籍，根本没去过学校。

　　换言之，这丫一直都在家自学。

　　对此肖瑾瑜只能默默无语,这才叫真·学霸啊！

　　所以说，或许肖瑾瑜的努力潜意识里也有沈城的原因。

　　——他太优秀，她害怕一不留神就会被远远抛下。

　　每次看到榜上他们两个的名字挨在一起，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八】

　　时光流转。

　　高考还是来了。

　　高二分科的时候，肖瑾瑜选了理科，其实她不偏科，成绩很平均，但总的来说还是文科比较强一点，她最喜欢的学科是历史，但是最后还是选了理科。

　　她想和他同班，仅此而已。

　　高三生活确实不是人过的，连肖瑾瑜都有些吃不消。堆得满桌子比人还高的作业资料让人看一眼就头疼，所以说，高三学子总是有种矛盾的心理，既希望快点高考脱离苦海，又希望时间长点可以好好复习。

　　肖瑾瑜不喜欢后面黑板上大大的数字倒计时，每次看到让她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有一句话她觉得很对，倒计时这东西就像是在一点点削苹果，一圈一圈的变小，最后露出酸涩的核。

　　不管怎么说，高考还是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了。

　　考试过程肖瑾瑜已经想不起来了，总之出了考场回家之后她就一头扎进房间昏天黑地的躺了一觉。

　　最后分数出来，她比沈城高两分，成为本届高考状元。

　　知道结果的时候，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后来她却联系不到沈城了，高考过后他们一家好像搬走了，打电话无人接听，□□息也没回，那时候，肖瑾瑜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蓦然发现，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一点儿也不深，尽管她一直在努力了解他的一切。

　　【九】

　　四年大学生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沈城这个人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似乎年少那段单纯而又美好的过往在渐渐地淡忘。

　　陆续有过几段感情，但都是无疾而终。

　　她偶尔也会想起沈城，她会想，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然后又会马上转移思想去想其他东西。她没意识到，其实她一直都在刻意地想要去忘记。

　　记忆里少年，像是一粒朱砂，在心间的镌刻不朽。

　　肖瑾瑜接到同学聚会请柬的时候，有些恍惚。

　　很多被遗忘的人和事渐渐在脑海里浮现。

　　食堂操场西边的那颗大榕树下有他们体育课的回忆，食堂水房有他们排队打水的艰苦岁月，植树节他们一班全体成员种下的杨梅树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子，曾经的教室里心愿墙上写下的美好愿望可还安在？

　　那些散落天涯的同学们现在又是什么模样，是否在忙于生活工作？面对新一届的学生，老师会不会用怀念的语气提起他们之中的谁？

　　【十】

　　同学聚会那天，肖瑾瑜是有些忐忑的。

　　赶到约定的酒店的时候，她甚是有种想掉头离开的冲动。

　　所谓近乡情更怯，也大抵是这样吧。

　　班长正站在门口，陆陆续续地已经和好些同学相认。

　　她作了好一会儿思想工作，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结果个过程顺利无比，班长一看到她，眼睛就一亮；“哎，你是肖瑾瑜吧！”

　　然后她就被拉进去了，包围在众人“学霸也来了啊！”“班长不愧是班长，连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学霸也能请来”之类的话语之中。

　　班长笑了笑，略有得瑟：“那是，而且我告诉你们，今天来的可不只是一个学霸哦~”

　　还没等班长继续卖关子，肖瑾瑜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尽管那人逆光而来，看不清面容，但是肖瑾瑜还是一下子认出了。

　　沈城。

　　她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班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禁笑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另一个学霸也到啦……”

　　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像是突然褪去了所有的喧嚣，世界里只剩下他和她。

　　她近乎贪婪地注视着他的面容。

　　沈城一如当年那般，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冷傲稳重，不见了少年时的张扬不羁。

　　沈城也看见了她，对视的瞬间，那些时光胶卷上的记忆突然就鲜活了起来，过去的种种在脑海里浮现，她发现，原来一切从未淡忘。

　　【十一】

　　聚会地点是在酒店包厢，一开始彼此还有几分疏离拘束，直到后来说起高中的那些事情之后气氛渐渐变得热络起来，大家都在为学业、工作、家庭等等生活所累，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可以暂且卸下担子放松一回的时候了，到后来，班长转战KT的提议被全票通过。

　　在《爱情买卖》《最炫民族风》《套马杆》等等几首神曲洗脑后，班长忍无可忍地果断切歌，换了一首《同桌的你》，一帮子人毫无形象地跟着狼嚎。

　　肖瑾瑜没有跟着大家一起疯，只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捧着杯子喝酒。明明是度数很低的果酒，她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她转头看着旁边的沈城，突然笑了下，开口说道：“哎，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吗？”

　　她以为沈城至少会惊讶一下，结果对方只是转过头，毫不意外地说：“知道。”

　　他声音不大，被嘈杂的音乐声覆盖下去，然而她却清楚地听到了。

　　这下惊讶的是肖瑾瑜，她忽然就觉得委屈：“你明明知道，那还……”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沈城微微眯起眼眸，似乎在回忆什么，“十五岁之前，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人，直到高一遇见一个女孩，她成绩很好，性格很坚强开朗，偶尔有点迷糊和别扭，但是很可爱。但是他什么也不敢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直到他发现对方也喜欢自己时，想过要告白，但最终放弃了，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感情到底怎样的，如果只是一时的好奇和兴趣，在一起只会伤害对方。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放在心里就好，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况且他不确定这份喜欢到底能维持多久。而感情这种事说出口就意味着责任，如果背负不起就没资格承诺。”

　　“后来种种原因，他们失去了联系，他以为那段感情最终会尘封在心里成为回忆时，再一次遇见了她。”

　　他顿了顿，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现在，他终于能够负起这份责任了，可以告诉他会太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