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一坨七月

2、故事都需要从头开始说

　　一屋子的打包纸箱。把家里最后一个脸盆也塞进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想趴在床板上变成一滩烂泥。
　　杭州啊。还想说就赖在这儿了。突然真要彻彻底底走了。心里就塞了坨棉花。
　　5年时间，真不短。西湖边有熟悉的木靠椅，高壮的法国梧桐树下有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沙的落叶。在延安路偷偷摸人家大红色的法拉利，摘过运河广场上白色的绣球花。挤到脸能照死贴到玻璃上的公交，在商场和浓妆艳抹嫌弃外地人的女店主吵过架。大关夜市上买过热带鱼，和宁远去太子湾时，拍过那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粉色的樱花树，黄色的郁金香。
　　宁远是同班同学。老乡。大一过年回家的大巴车上，巧合同行。大雪封了高速，走山路弯曲绕行。人生第一次晕车，吐到昏天黑地。他坐在斜后方的位置上给我发短信要我加油坚持。他掏出一个橙子远远递给我说闻闻水果的香味，就不会那么难受。到地方时他把近虚脱的我搀到在车门口焦急等待的爸爸身边。说，叔叔好，我是艾米的同学。
　　于是就这样熟络。
　　一年后我们在一起。在学校的操场，是那年冬天初雪的凌晨。惆怅的抬头问他，我答应我爸说大学不谈朋友的。现在怎么办。宁远搂了搂我的腰，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笑出一口小白牙。

　　我坐在纸箱上给宁远发短信。
　　东西准备寄回去了。中午的车。下午就到咯！
　　几点到？我还在上班，看能不能抽空接下你。他回的很快。
　　哦….那没事，我自己先回家，该寄的都寄回去了，就一个行李箱。
　　不要紧，我安排下。快到了给我电话。
　　恩，好滴。

　　放下手机。看了看空荡荡的出租房。撇撇嘴。
　　再见了。
　　快递师傅开着三轮车在楼下喊我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宁远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路上慢点，注意安全。3年多，只要是要过马路要坐车子，只要他不在我身边。都会说。短信，或是电话。不厌其烦。但是这一个月以来，都没有。
　　外面阴沉沉冷飕飕，快递师傅往楼下搬着纸箱子，忽然有点闷闷的烦躁了。

　　一切的隐隐作痛，都源于那次痛心疾首的吵架。
　　简直是记忆力里的黑洞，远远碰一下，会吸掉所有的快乐，吐出一大团黑漫漫的恐慌，罩住所有能仰望的天空。挣扎不出，疯了一样想找到安全感。
　　难得的一次相聚，他带着我去见一帮我从不认识的他的朋友，没有特别的介绍，他们喝着茶说说笑笑，我在边上，愈来愈不耐烦。终于爆发。
　　我们争执，我不断牢骚。他不断沉默。
　　一路。
　　你总是这样。我有点累了。
　　他看着路灯下远方的粼粼江水，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我的眼睛。
　　定定的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你说这话考虑了我的感受吗...
　　你别这样。他蹙着眉打断了。我们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冷静的想一想。或许，做回朋友，会更适合。
　　天崩地裂。脑子里轰然炸开。
　　大哭。跑。他追。拉扯。拥抱。抽泣。吼为什么。吼我不能接受。吼我离不开他。
　　那次，傲娇的尊严被自己狠狠踩进了泥里。
　　宁远妥协了。
　　他搂住我整个后脑勺，把我按进怀里。说，对不起。
　　对不起，宝宝。都是我的错。相信我，我会想明白。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送我回家后，收到他的短信。
　　捧着手机肿着眼睛丑到哭一样的笑了。

　　那时还不懂。已经钉了图钉的墙，就算拔的干干净净，也会永远留下真实的伤疤。不痛不痒，丑陋的存在在那里。狰狞着，肆虐着张牙舞爪。

　　一个月后。看着经理惋惜惊诧的眼神。毅然决然，交上去了辞职信。
　　两天前的部门会议，主管提名的机会，刚刚落在头上。
　　毕业一年。异地一年。
　　如果没有宁远的叹息没有他的疲惫，我会举双手双脚坚持留在杭城。
　　我希望未来的自己能在宽敞明亮，有大大落地玻璃的独立办公室，精致的画一个清新的妆，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优雅的挽起长卷发，高傲的走过员工区，敲敲秘书的桌子，说，把上一季的报表整理出来给我。中午之前。
　　不管未来是多么的杜拉拉。
　　我要回到黄山，要回到他身边。
　　义无反顾。

　　高速上昏昏睡了2个多小时。睁眼时，已经快到熟悉的市区。
　　黄山是个四面环山，江南丘陵里的一个小城。
　　这里有宁远。
　　他在的地方，才是最适合我待的城市。
　　至少，在当年22岁的我心里，他几乎占领了我努力生活的全部理由。
　　我回来了。以后我们不会再吵架。我会乖乖在你身边。陪你做一切你喜欢的。
　　过新安江大桥时。阳光耀眼的在江面上泛着波澜。

　　拎着行李下车时还是看见了宁远。
　　他站在他们公司车子边上，远远向我招了招手。艾米。这里。
　　不是说不用来接我了吗。上车后我看着他。
　　驾龄不长，他一直看着后车镜，淡淡说了句没事，便很慢的认真将车掉头开出去。
　　然后他问，你染头发了？
　　是呢是呢，我觉得挺好看的，哈哈。
　　恩，挺好的，但是我更喜欢你黑头发的样子呢。他看我一眼，笑笑说。
　　哦。

　　一路无言。我撇过头，看着他认真开车的侧脸。睫毛比我长，鼻子高高的。脸很瘦削。
　　又看向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白皙细长，有一枚带锆石的银戒指。
　　我摸摸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安心的弯了弯嘴角。
　　那是我们很久前一起去买的。挑了好久。还戴在手指上牵着手拍了照片。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过去。至少我们现在还在一起。
　　而且我们不再距离几百里路程。
　　有什么比这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