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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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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近暑天里放了几天假,林宇庭家捎信来让回去。
“不许去,这几天我正有些不舒服。”秋彦淡淡说。他向来对什么都少执着,但一旦开了口,便往往坚定。“我几柜书大概有些返潮,叫宇庭这两天帮我翻出来晒晒。”
林宇庭有些为难。
“是啊,庭哥哥,留下来吧,过年不是才回了。”秋晴撵着鞭子梢儿,水灵灵的大眼杏儿一般。
大奶奶见秋彦笔直站着不动,扣了扣青花茶碗的边沿儿,也点了头。
这样秋彦才走了,林宇庭赶紧跟在后面,回偏院,那里一般就他们两个。
进屋的时候,秋彦走在前面。宇庭本想跟上,却被绿纱帘子上的竹梁打痛了鼻梁子。
每次过夏天林宇庭回去,都给庄稼地里晒得退掉一层皮。
夏天秋彦怕热,但是照常穿的齐整,鼻尖上总是挂着汗。
他午间歇下的时候,林宇庭还在晒书,铺地台阶上尽是。有淡淡的霉味儿翻上来,呼啦啦掉出一张纸。林宇庭拾起来,边角撕得坑坑洼洼的,歪歪扭扭“林,宇,庭”三个字儿。想一想原来是自己刚来时秋彦手把手教得,不能让先生和学生看不起自己新的跟班。稚拙干涩,写到尾巴尖儿的时候墨都干了。
睡梦里秋彦皱了皱眉,隔壁齐大新娶的小媳妇儿说是中了邪,请了个神婆正闹得厉害,连着小媳妇儿哆哆嗦嗦的尖叫。烧黄纸点线香的味道传过来,浓的呛喉咙。
恍恍惚惚间林宇庭进屋来,将纱门用石兽镇上,又推开窗,将青碧碧的纱帘放下来。嗡嗡的蝉鸣声和摇铃的声音低了不少。他拿了把扇子,坐在床沿,慢慢扇起来。秋彦转眼又睡的安稳了,脸上,脖子上都是舒服的凉风,混着那人干干净净的味道。
醒来的时候,林宇庭还抓着本青皮的线装书读着,手指尖习惯地在鱼尾处摩挲。秋彦一把将他的手连同书夺过去,细细的玩着,林宇庭的手有薄薄的茧子,摸上去涩涩的很舒服。突然见到细细的小口子,秋彦沉着脸问怎么了。林宇庭没停下扇扇子,说就是纸划得。
林宇庭又说我有旧东西给你看。
秋彦把眼睛从书页天头上方歪歪扭扭的批注上回来,见林宇庭揉开张粗纸,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林,宇,庭”。
多早的东西了,这么丑?秋彦问。
大概得有个三四年了,纸都脆了,还是当时你把着我写的。
秋彦折好要收在枕头底下,宇庭不让。一拉一扯成了两半。
秋彦有些气,背过身子去,喘粗气。林宇庭苦笑一下,顺顺他后背,赶明儿我多写几个字送给你。
声音低沉,手掌温凉。
秋彦早不太气了,只说你去写在院子里芭蕉叶子上一个月不许掉,掉了有你好看。
风雅是风雅,外面就有些起风,不知道晚上下了雨怎么办。林宇庭没想这么多,只摆弄那两片纸,思量着怎么拼回去。
正这时素馨送解暑的红枣银耳薏仁粥来,又拿了一碗酸梅汤。说是天太热,降暑,西瓜还冰着,一会儿就拿过来。说话间俏脸晕上一丝薄红,却是对着林宇庭,将汤递上去。林宇庭也接了。
隔壁的法事大概到了尾声,只余下嘤嘤嗡嗡的念咒声,天边卷起几缕微云。鸟雀将身子吊在灰瓦檐儿上,还有的在院子里随意俯冲。玉兰已经过去了,石榴正好。蔷薇在花架上一直是不惧荼蘼的开着。天有些阴下来,树荫就看不见了。
秋彦夺了那碗酸梅汤喝了,林宇庭只劝他慢点儿,被白了一下。只好出去收书。有微雨的前兆,况且等到掌灯时就看不清楚了。
收拾收拾又拣出一幅折小的生宣,是老早课上老师让画的水芙蓉。可能是画破了,但还是署着秋彦清清秀秀的字。青波浮菡萏,只羡水中仙。
林宇庭将它折好,自己收了回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两个人,一个齐齐整整笔挺的西装,齐齐整整的头发,油光光的面颊。秋彦心里说果真西洋的水土也像那洋胰子一样腻呼呼的,养出来的人也一样。
李秋平的声音也是黏糊糊的,尾音里带着“OK”“what”,都是胡乱的惊叹词。秋晴不禁撇撇嘴,敢情就你会说洋话。
李老爷整个面颊通通红红,三五不时问问李秋平伦敦的街道有多么宽,一下起雾来是不是整个儿城市都淹了,还有地球那面的水土是不是也是这样青绿色的,那个doctor的证书是不是像点状元的圣旨一样威风。
李秋平含着笑,一一答了。李秋平旁边的人,静静吃饭。她有兰色的眼睛,黑颜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
李秋平将她碗里的姜丝一一挑出来,自己吃了,说你不吃姜还拣那个菜干吗。
他旁边的人笑了,是Mrs.李夹过来的,尊重女士,况且她是你的妈妈。
Mrs.李皱了皱眉头,再不向那个人碗里填菜。
吃过了饭,李秋平被李老爷叫走继续讲述他的西洋历险记。
那个人将秋彦和秋晴叫到秋平的屋子,拿出一只怀表来,送给秋彦。又有一只八音盒,送给了秋晴。看到林宇庭,有些踌躇,似是没有什么准备,只好问一句,你抽烟么?林宇庭说不会,那人有些失望,嘴里喃喃着倒是还有一只漂亮的烟夹子。林宇庭赶紧说不用了。那人还是翻出一只漂亮的口琴,包在精致的软纸里,给了林宇庭,叫他莫嫌寒酸。
见林宇庭收了,还揣在怀里,不禁高兴地嘴角微抬。
秋彦摩挲着手里的表壳子,繁复的花纹大概是一只鹰。他想林宇庭怎么会喜欢,林宇庭有一只埙,六只孔的,吹起来凄凄婉婉,连院子里的蝴蝶都要落下来停在花上的。有了埙声以后来他院子的就更少了,秋晴都不愿意来了,不仅有一口闹鬼的井,还有这样哀怨的声音。但是秋彦确实喜欢地要命,常常让林宇庭吹。
回去的时候,林宇庭要来那块儿怀表看,还是很好看的。
好看你拿回去啊。不知是送表还是送终。
这是表表心意。
你感情这样说,那可是你亲表哥。
秋彦甩过一句话,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