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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番外 云泥 ...

  •   云泥

      高石溪怎么也没想到又一次见到酒楼上的苏明云,就像一朵云彩,光洁明亮,又无拘无束。

      他想伸出双手,掬住这捧飘逸的云彩,压在心脏上。

      但云彩终究是云彩。

      ——————————

      十多年前他也登上这酒楼,与那独坐的男人把酒言欢时,才知他并非他的天空。

      男人终于醉得厉害,把桌子上的花生碗碟全扫到了地上,嘴里叫着个人的名字——“婉莹”“婉莹”。

      高石溪自觉是个执着的人,可是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石头脑袋。

      他竟然能够做到不眠不休只为做到喝酒喝到执意要自己醉这件事情。

      但是醉是醉了,眼泪也流个不停。

      所以当时的高石溪心疼。

      高石溪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面,一边安慰他一边心疼。

      高石溪几乎想冲到楼下的送亲队伍里面,将新娘抢了,塞进他的怀里。他又想能够彻底把这男人心里面关于她的回忆全部抹了去。

      不过他都觉得这记忆过于沉重了,就比如揭开了旧痂带痛了新肉,痛彻骨髓。

      八岁时他与丁婉莹一起捉迷藏,遇到了正在背书的苏明云,一起玩捉迷藏。

      九岁时他与苏明云一起趴在房檐上偷看丁婉莹,轻声地学猫叫,小女孩拿着刺绣撑子的手一抖,赶忙将手指头塞进口里吮吮。

      十二岁时苏明云头一次画了白玉兰得了先生的夸奖,下了学一刻不停就跑到丁婉莹面前,将画儿送给了她。丁婉莹羞红了双颊,偏着头,声音又低又柔软,“谢谢云哥哥。”

      十四岁丁婉莹定给了李家的大少爷李秋平,一个还在外面喝洋墨水的陌生人。丁婉莹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含羞带怯,哭地有一丝小小的少女希冀。

      她却哭地苏家少爷心碎了。

      苏明云彻夜地与高石溪谈论他自己的志向,和他的无奈,最后像市井小说和戏文里所有的书生一样,将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低低哭了。

      高石溪只觉得连着心眼的那一根细线,被抻地生疼。“你喜欢丁婉莹?”

      “我从来不瞒你。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高石溪有点儿头晕目眩。显然人与人之间的认知都是有差异的——他的世界可以只有苏明云,而苏明云的世界,放在第一位的是丁婉莹。

      他恨丁婉莹,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她。但是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也遇不到苏明云。

      哪一个因果循环都使他异常痛苦疲惫。

      在这一个时间里面,他最全面地占有了苏明云的脆弱,并且为此沾沾自喜。他知道苏明云的脆弱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他那个坚强硬朗的壳子需要内核输送源源不断的养分。

      果真李家的大少爷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碧蓝色眼睛的洋人,凡是去过李大少照相馆的人,都知道这个美丽又神秘的洋女人,也是他的情人。

      苏明云果真振作起来了,他又有了自信。

      只不过高石溪的温柔微笑这时候全部失了效用,就像用过就可以弃置在大路上任人踩踏的药渣。

      可惜这样的自信又在丁家老太太的寿宴上被打碎了,就连他高石溪都感受到了丁婉莹这个童年玩伴对于李家二少爷的欣赏,和洋溢在两人之间的春情。

      他伸了手去握苏明云的,想这样能让他平静一下子。手指几乎被捏碎,他早知道这样的结果。

      高石溪很替自己不值,为什么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喜乐,都要跟着别人的一举一动而忽高忽低。但是爱上苏明云这回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就像身体里面有血液一样,没有的话,就不是个人,也不是这个人了。

      就像最难改变的便是人的心思,苏明云可以改变所谓婚约这种事实,却改变不了丁婉莹在李家那个二少爷身上的心。

      李家的二少爷并不是什么特别出色的人物,甚至过于风流标志的眉眼之间,有股女人似地狡黠妩媚。可能是完全遗传自他那个戏子母亲。

      最可惜他不是丁婉莹。

      于是高石溪陪着苏明云买醉,顺便也灌醉自己。他们一起看着迎亲的队伍从脚底下路过,却不能把心里的悲伤也踩在脚底下。

      这回高石溪卑鄙地用自己的身体安慰了大醉并脆弱着的苏家少爷。

      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用弱者的姿态,迎接暴跳如雷的苏家少爷,尽管发着高热被赶下客栈的高石溪,不知道这样的暴怒,是针对一意孤行的自己,还是无法接受本身作为的苏明云。

      高石溪没有回家,他到了这个城里面最喧嚣也最污浊的那个胡同,他等待不到傍晚来临。

      他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扔到桌子上,他觉得这样把自己掏空般地感觉真是美好。马上变地和善起来的老鸨,立刻给这个大手笔的客人挑了她认为最合适的姑娘,和最安静的房子。

      高石溪将头埋进绸被子里面,开始放声大哭,丝毫不理会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然后他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坐在旁边。其实那就是个小女孩,只有十二三岁大小,头垂地很低,头发梳得很乱,动也不敢动,缩在床边比如受惊的小麻雀。她用手指甲不停玩着自己的棉衣下摆,她的手指甲涂了浓浓的蔻丹,很红。

      “你多大?”高石溪哑着嗓子问。

      “十二。”小小的颤抖后,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为什么在这儿?”

      “……”

      每个人都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比如他,比如苏明云,比如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女孩。

      高石溪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然后离开了。

      他不能指望一些小小的波动能够改变什么,对于谁都是这样,所以不如安然接受。他能够给的起的,也只是这样微薄的安慰。

      就像他决定去东瀛的时候,苏明云到了港口,看着他和轮船一起离开。

      即使没有说一句话即使离得很远,他仍旧能够感觉到,苏家大少爷身上所笼罩的那种欲言又止的氛围。

      高石溪喜欢的一直是笑容灿烂目光坚定地苏明云,而不是现在这个有些犹疑,有些惶惑的人。所以高石溪慢慢从甲板上走回船舱里面,他有一些晕船,需要一点适度的睡眠。

      其实他还想在离开之前能够亲吻一下苏明云的,现在知道不过妄想。

      第一次接到苏明云的信时,高石溪震惊了,他用香皂洗了手才拆来看。平静简练的文笔,一如什么都未曾发生,两个老友互报平安,谈谈琐事。

      以后常常接到他的信,他便也平静了,听他的生活和踌躇满志,他也会挑着回信,写些无伤大雅的逸闻趣事,不过仙台的白菜,北海道的熊和午后的饭食。

      这样的平静有一种他们是在不远处的错觉,高石溪觉得这样,苏明云总会在什么时候想起他的。就像以前一样,他们是最亲近的朋友。

      他们之间也划着很安全很温暖的线。

      也不是没有对他动心的人,主动示意过爱意。高石溪却觉得自己是着了魔的死脑筋,横看竖看,都会在别人身上反映出苏明云的好处来。

      往往苦笑收场。

      直到三年后,苏明云的信件来处换了,从香港到伦敦,后来就断了音信。

      熟识的朋友给高石溪带过来消息,苏明云终于得偿夙愿,带着他心爱的丁婉莹,私奔到了遥远的异国,过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高石溪又觉得这下好了,只剩下自己站在原地,这辈子,也许他都不会再见到那个叫苏明云的人了吧。更有可能多年之后,他都会觉得苏明云只是一个梦里面的人物。

      多年过去,一些事情也如烟痕慢慢消散,不是刻意怎么也记不起。回忆的人,会惋惜地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其实不过怀念当时的自己而已。

      三十迟暮,未免如此。

      不过这些想法,在十多年后熟识又陌生的街道上,抬头一瞥间彻底崩散。

      高石溪怎么也没想到又一次见到酒楼上的苏明云,就像一朵云彩,光洁明亮,又无拘无束。

      他想伸出双手,掬住这捧飘逸的云彩,压在心脏上。

      高石溪看看自己的双手,苍白的手指,中指指肚上还染着藏蓝墨水,手背上鼓着神经质的青筋,他爱头疼。

      果真,云彩始终是明媚飘逸的云彩。

      地上的污沟浊泥,也始终不能改变仰望的姿态。

      他苦笑一下,摇头叹气,抬腿,进酒楼。

      高石溪从来也不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即使是飞蛾,也有选择扑火的权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番外 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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