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八掌 ...
-
生之大哀,莫过于身。
李秋彦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几天,也不是真的病入膏肓,就是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不想吃也不想睡,软绵绵的只剩下一丝清明,牵着所有疲惫的神志飘啊飘。
比如供养的佛画前点的细香,缭绕,而又轻忽。
但是他直觉这些天发生着些事情。
大奶奶的咳嗽声重而又重,直到有一天她最宝贝的那串佛珠断了。小珠子溅到地上的声音极其使人烦躁,然后是更为烦躁的哭声。开始是大而放肆的悲鸣,后来就降为幽怨守礼的低泣,再然后基本就只剩下含在嘴里的嘟囔和诅咒。
被磨得光溜溜好像和尚头的珠子串,卖起来还是值好价钱。其实秋彦当时还想过,等着大奶奶过去了,就把这串佛珠搁在她的手能够够得着的地方。人老了,总是需要一些东西安慰。
没想到串接在一起二十多年的岁月,一朝散架,换来的是这样的祭奠。
最终李大奶奶还是去了,药石无效,还好最后闭了眼睛。想来虽然有不舍,大概也觉得死还是好解脱,也就不挣扎了。
不厚实的家底自然不允许风光大葬,不过总有孝子摔盆一类。
秋彦一边穿着穿麻绳的白衣走在前面,一边就想起了小时候李老爷带着他和李秋平一起去祭拜祖先的情景。墙上挂的画也就几张而已,男人们面庞瓷实,垂在膝盖上的手指细长。祖屋一年四季潮寒阴凉,仿佛就是因为飘荡着不肯离开的湿冷阴灵,还有股难闻的老木头味道。
不过这些阴灵再也难享太平,现在……大概在一片废墟里面了吧。
丁婉婷总是换着穿大红的深红的浅红的胭脂红的小洋礼服,寒冬腊月也一样。有的开叉开到大腿根,有的又保守地要命,却有些欲盖弥彰的诱惑在里面,好像挂在驴子前面连皮都削好的水萝卜,一边跑到一边一边说“吃啊吃啊”。
一天中午时婉婷来看过他,也只冷冷笑了几声。就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李秋彦,我终于决定离开你了,你不恭喜我,哦,是你甩掉了大麻烦。你就自己守着吧。
这样的小房子,和浑噩的生活,自然不能困住本来属于花丛中的蝴蝶,否则就跟折了她翅膀的疼痛一个样。秋彦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况且他也正倦着,于是看着婉婷点点头。
早就知道,你没有良心。婉婷勾起嘴角,伸出血红的指甲点了点秋彦的额角。
接着转过身去,她的肩膀抖得越发厉害了,笑得也越发厉害了,旗袍黏在她身上抖。没想到就这样滴了两滴眼泪出来。也罢,李秋彦,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真正最想要的。
收拾东西的声音,和女人诅咒的声音,以及小孩子站在自己门口,问着自己姨姨要去哪里。秋彦全部当了幻听,因为迟早都要过去。
李秋彦。
神游了不知多久的秋彦终于回了魂,收回那两道发呆的目光,打量眼前的男人。
哦,衣裳洗得真是干净,面目也白白净净的。
有何贵干?对了,你是来接婉婷的吧。秋彦其实想从床上下来,掀起被子来,底下是随便穿的旧里衣。他将脚踏在地上去寻拖鞋,没想到半天还是没找到,弄得额角上全是汗。
男人默默站在门口。
秋彦他怎么也不想这个男人将他狼狈的样子看了去。可是他的心跳得太快,快得嘴角都有些抽搐,想说的话总是说不出来。
李秋彦觉得自己就是一间四面透风的茅屋,越想遮掩,越是被寒风吹得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