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旖梦短篇集——旎旖》慕月痕

2、往 世

　　步入传说，让后世祭奠。
　　没入历史的洪流，却没有人看到我的悲伤。
　　流转千年，独自寂寞，执著的只是往世残梦……

　　风沙，斑驳，目到之处是粗莽零乱的线条，勾画出浩瀚而苍凉的景致。
　　据说，我们此刻的车行路线正是古丝绸之路。

　　“在人类历史上，影响最深，持续时间最长的四大文明体系——中国文化体系、印度文化体系、□□文化体系、希腊罗马西欧文化体系——的交汇点，就是这条古丝绸之路。”
　　这么说着的时候，诃一色的平静。他交叠着双手，十指纤长而漂亮，微微侧目时，淡色的发会轻轻掩去面容
　　诚然，他确实如传闻所说是个精致到令人惊叹的男子。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丝毫世俗喧嚣的痕迹，也难怪初见时谁也不相信他会是一个常年来往于古丝路探寻楼兰古迹的考古学者。
　　“你走神了，修。”
　　抬头，抱歉地笑笑，看着他注视着自己，半晌，便又将目光转到窗外。
　　“在这里，任何的失神都意味着死亡。”
　　死亡么？对于每个考古冒险者来说，这都不是一个陌生的词，这本就是赌上性命的工作，不是么？
　　“诃，你为什么选择了楼兰？”
　　“不，应该说是楼兰选择了我。”他终于再次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同的是这次他直视着我的眸子，“楼兰，有我遗失的梦……”
　　“是么，遗失的梦啊。”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在那个消逝的尘沙古国里冥冥之中有着魂萦梦牵的存在。

　　看过敦煌宝库壁画上那些两千年前用骆驼贩运丝绸、茶叶和陶瓷的商人，他们也曾走在这条路上。
　　驼铃叮当，牛马喧阗，繁华得不可一世。
　　也曾听过当地人的歌谣，那曼妙的曲子里有着传说中楼兰公主的绝美身影，却也在不经意间唱出了关于修罗双子的传说。
　　然而这一切一切的传说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那侵天的黄沙中，支离破碎的残垣断壁却清晰地刻画出昔日的繁盛。
　　“这里就是古楼兰的部分遗迹。”诃站在我面前不远处，淡色的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像是莫名的叹息，绵绵不绝。
　　同行的人都激动起来，他们聊起了飞将军李广，汉家大将霍去病，投笔从戎的班超将军，还有那消失在尘沙中的啸啸战马，猎猎大旗。
　　唯有诃，他冷静得仿佛不属于我们，不，或许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们进去吧。”
　　轻轻作了个走的手势，他的目光始终都带着一丝沉郁，让人沦陷的色泽。

　　由红柳、芦苇搭建而成民居，如今屋顶、四壁早已不存，但从残留的墙根依旧可以看出当时的布局。
　　“如此简陋的屋子，难怪受不住这风沙。”同行的考古人员中有人颇为轻蔑地笑道。
　　“你见过大汉繁华的楼宇么？它们都灰飞烟灭了。但是……”诃回过身，冷冷凝视，“你却还看得到楼兰简陋的民居。”
　　“可是……”那人还想说什么，我却暗暗将他拉到一边。
　　看着诃微微叹息，转身继续前行的背影，那刹那的冰冷，那为了楼兰而燃起的白色火焰，那么的似曾相识。
　　“抱歉了，诃。”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你不必道歉。”他依旧淡然。

　　“1998年，一批考古专家历尽艰难险阻到达了罗布荒漠。他们意外地看到了一些类似废弃的城墙的痕迹，无所遮掩地袒露在黄天之下。在一个百岁罗布老人的指引下，证实这里就是一个已成为废墟的罗布人的村庄。”
　　诃站在破落的遗迹之间，声线清冷。
　　他的话一直不多，唯独提到楼兰时才会这般滔滔。

　　“我想请问一下，关于‘楼兰公主’的事。”年轻的女孩突然问道。
　　“1934年5月，一支探险队为了寻找隐藏在库姆河流域的一个“有一千口棺材”的古墓地。在楼兰库姆河边扎下营地。不久，他们发现了一条流向东南的河流，并临时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小河’。‘小河’东岸4－5公里，有一个浑圆的小山丘。远远看去山丘顶部有一片密密的枯立木，株距极近，一株连着一株，互相支撑着。山丘上，遍地都是木乃伊、骷髅、被支解的躯体、随时绊腿的巨大木板和厚毛织物碎片。“
　　说到这里的时候，诃忽然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着杂乱的思绪，只是四周的人都在为那死寂凄凉的山丘而惊叹，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微妙的细节。

　　“在一个船形木棺中，他们发现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打开棺木时，严密的裹尸布一碰就风化成粉末了。但在他们揭开覆盖在面部的朽布时都叹服了。那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双目紧闭，嘴角微翘，就像着了魔法刚刚睡去，脸上浮现着神秘会心的微笑。这就是传说中的“楼兰公主”。她长发披肩，身材娇小，在这之前她已在沙漠之下沉睡了2000多年。”
　　“没有更多了么？”女孩意犹未尽地看着诃，期待他说出更多。
　　然而诃沉默了，他似乎不愿意再透露更多。
　　气氛逐渐尴尬起来，我不得不笑着打破这种沉闷。
　　“有传言说，她就是留在无数歌谣中的楼兰最美丽的女子——摩耶娜公主，曾经陪伴着王兄入汉为质，以美貌著称，使汉朝女子皆为之失色呢。”
　　“这样啊……”女孩喃喃自言着又到另一边去了，四周的人也渐渐散开，只留下我们在原地。
　　“谢谢。”似乎是说在身后轻轻呢喃，回头看去却只有尘沙呜咽。

　　戈壁的荒漠呵，浩浩风沙，茫茫前程。
　　一曲折杨柳的哀怨，三两声阳关三叠的古韵，那么寂寞，那么凄凉。
　　是谁在马上执箭拉弓，那明晃晃的锐利撕碎了风的残影，呼啸着从身畔穿过。
　　“摩罗诃，你又带摩耶娜出来胡闹，要不是我赶得及，你们就没命了。”是谁轻柔的斥责，宠溺而温和。
　　“你的箭法越来越好了，方才两箭只伤眼而不沾皮。现在别动手，等它喊累了，我们就可以剥一张完整的狼皮了。”是谁用孩子特有的干净的声音说着残忍的话。
　　“可是，我们又不是需要狼皮的穷人，再说，这样也太惨了。”
　　“他本来也是要死的，死得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再过一个月就是父王的生日了，如果你送他一块全狼皮，他一定会高兴的。”是谁在日影下笑得灿若夏花，即使残忍却也只是为了他而冷漠。
　　是谁策马离去，又是谁扬鞭追赶，是谁在草原上留下绚烂的剪影？

　　“呜……”头痛欲裂，想要叫却喉头干涸。
　　“修，修……”有人在耳边呢喃，额上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神经，“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
　　“唔，这里是？”逐渐清晰的是诃近在咫尺的脸庞，修长的眉由于担心而微蹙着。
　　“这里，是楼兰城。”
　　“楼兰城？！”挣扎着起身，手却被他按住了。
　　“你不要动，刚刚你晕倒了，现在最好就这样呆着。” 这个姿态使原本坐着的诃不得不弯下腰来俯视着我。
　　“可是，其他人呢？”
　　“走散了。”他的声音低沉，却莫名熟悉，“在风沙中。”
　　“我们，现在不是呆在这里的时候，我要去……”话没说完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脸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放大。
　　“诃……”出口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在唇还有一线距离时，他适时地停下来。咫尺之间，近得几乎可以呼吸到他气息中淡淡的薄荷味，看到那银色的瞳仁里自己的倒影。
　　“这里，我找了那么多年，只是为了找到那个梦而已，我想你也一样吧……”他微微笑起来，眸中露出妖冶的色彩。

　　时光在这里搁浅，踩着千年的影子，谁曾记得谁？
　　“他始终都在逃避，不愿意在我们之中做出选择。”诃靠在一旁的土墙边，目光飘忽。
　　我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但是可以确定这个人在我们的生命，曾经的生命中都烙下过深深的痕迹。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喜欢的是摩耶娜，可是他说，不是。”这么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不经意的微笑，“然后你出现了，修，你出现了。”
　　落在身上的视线错乱，诃的手紧紧抓着衣角，以一种隐忍的力度，“我让他在我和你之间做出选择，在大汉和匈奴之间做出选择……”
　　“那么，他选择了？”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他什么都没有说……然后、然后……”
　　“然后，然后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连声问道，心绪乱了，什么在记忆的深处啮食着，痛苦的感觉。
　　“然后，你们汉朝的军队就来了……”他冷冷地说着，站起了身，“看来你的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走，到哪里？”
　　“到那里。”顺着他的指，我看到了荒漠中的奇迹和绝望——楼兰古城。
　　刚刚我们靠着的正是那用泥土、芦苇、树枝相间修筑的城墙，斑驳的痕迹——战争的痕迹——至今仍依稀可辨。

　　一条大约干涸的古河道贯穿城中，城内残存的房子依然保存完好，除房顶不翼而飞外，门、窗都历历可辨。
　　古城内，盖房用的木梁、檩条、椽子，比比皆是，满目狼藉。这些胡杨木的建筑材料，几经风霜，却依旧恍若当年，仿佛是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一般。
　　诃熟练的走着，仿佛这里不是陌生的遗迹，而是他的庭院。
　　也许，他真的是属于这里的。

　　走过古烽火台、粮仓等建筑遗迹，我们终于在一座宏伟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尼，我回来了。”他轻轻念着，但是那个名字，宛若神圣的名字，却让我浑身一震。
　　“尼……尼……”喃喃自言。
　　“想起了么？尼，摩罗尼，楼兰的大皇子，摩罗尼！”他的声音变得飘忽，为什么连眼前的景色也模糊起来。

　　摩罗尼……是谁？
　　那个火色的身影又是谁？
　　我又是谁？

　　“我比你小一岁，摩罗尼。”水色的身影，清脆的童声。
　　“你和我弟弟同岁呢，聿修。”火色的发在风中肆意。
　　“那你就当我是你弟弟好了。” 笑得象阳光一样灿烂可爱的少年。
　　“聿修，你和我弟弟是不同的，是不一样的……”他，说得太认真。
　　“为什么，为什么，摩罗尼？”追问。
　　“因为……”
　　“摩罗尼，聿修，你们在这里呵！”日影下绚丽的微笑，打乱了记忆。
　　终于，还是没有答案么？

　　“你清醒一点，修。”清冷，四处都是寂寥的味道，什么都没有，只有在岁月中发酵的思念，窒息的纠结。
　　“我似乎看到了，”呐呐，“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脸啊……”
　　我感到诃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他逆着光，站在皇宫的走廊上，四处都是空寂，那些枯朽的死亡，那些支离破碎的残垣，都有着记忆的残影。
　　“我们去哪里？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我追上他的脚步。
　　“我想要最后的那些记忆，我要他的答案。”一字一顿。
　　于是谁都不再说，我们在那仿佛无止尽的走廊上，一步一步走向记忆的最深处。

　　“曾经想象过无数遍遇见楼兰的样子，可是现在看着黄土漫漫，没有丝毫的绿意，而千古的历史就横躺在我的眼前一片荒凉，宛如一座死城。”诃用一种很轻很淡的语调念着。
　　“你终于来了……”是女子空灵的声调，有一种虚无的错觉。
　　“是的，我回来了，迦兰。”诃对着那走廊尽头模糊的影子轻轻念着。
　　“陈司马也来了？”随着渐渐走近的步子，女子掩埋在黑暗中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古国龟兹的服饰，华丽却不张扬，犹如黑夜般的长发披散开来，优雅着皇族特有的气质。
　　“我们认识么？”
　　这样的问题似乎让那个名唤迦兰的女子感到很好笑，她微笑起来，“我们在这里孤寂了千年，而陈司马却把一切都忘记了，真是不公平呵。”
　　“迦兰，你为什么不离开？”诃没有看她，只是轻轻抚上迦兰身后的古铜门。
　　那种呈太阳放射光芒状的纹路，即使经过千年的磨砺依旧清晰可辨的绚烂，“诃，这花纹……”
　　“你也知道吧，位于孔雀河古河道北岸的太阳墓？”诃回过身看着我，“1979年冬被考古学家侯灿、王炳华等所发现的太阳墓。共有数十座，每座都是中间用一圆形木桩围成的死者墓穴，外面用一尺多高的木桩围成7个圆圈，并组成若干条射线，呈太阳放射光芒状。”

　　“解释得差不多了吧，二皇子殿下？”迦兰打断了我们，“那么，我们可以走了。”
　　“去哪里？”我冲口而出。
　　诃答非所问地说道，“没想到女人的执念居然可以千年不散。”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和却掩不住的忧伤。
　　“因为，我知道二皇子殿下一定会回来。”
　　于是，门就那样开了，在诃的触碰下，奇异地打开了。

　　没有人说话，在长长的甬道里谁都不再说什么，空气里弥满着时间的味道，带着哭腔的回声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不知道走过多少台阶，不知道晨昏几何，只是那样默不作声地走着，仿佛是停止在时间和空间的盲点，一切都停止了，消失了……

　　“聿修，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那么生气，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啊。
　　“摩罗尼，只要摩罗诃死了，大汉自然会宽恕楼兰，到时候……”
　　“聿修，他是我弟弟，摩耶娜的哥哥！”为什么你红色的发真的仿佛火焰一般燃烧起来了？
　　“我知道，但是难道你要我看着你就这样去死么？”
　　“聿修，你问过我，你是我什么人对么？”碧色的瞳仁中满是忧伤。
　　“聿修，你是我……”
　　不，不，不要说，不………………

　　“不，我不知道，我不要知道……”那样恐惧的叫起来，打破了时间的静寂。
　　“你的记忆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诃转身看着我，从他银色的眸中我看到自己支撑着墙壁，狼狈不堪的样子。
　　“汉朝时期，楼兰经常攻劫汉使，又作匈奴的间谍，于是，汉武帝派兵攻破楼兰，俘虏了楼兰王。后来楼兰归属汉朝。楼兰虽降了汉朝，但是又常常摇摆于汉与匈奴之间，对汉朝的态度时降时叛…………所以、所以，摩罗尼，摩耶娜……” 《汉书·西域传》中的句子杂乱地闪现在脑海中，然后是那么熟悉的名字，他和她，我们……
　　“来吧，修，来看看吧，我们的结局，我所无法看到的结局，你没有勇气去看的结局，他最终的选择……”诃说着推开了最后的门，

　　漫漫黄沙，呜呜咽咽的风，期期艾艾的离歌。
　　这里就是传说中占卜天象，遇见未来的占星台。

　　“殿下，看来只能到这里了。”一直默默的迦兰终于开口。
　　“迦兰，谢谢……”诃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逆流而来的忧伤。
　　“呵呵，殿下，您终于对我说‘谢谢’了。”她单薄的身影变得不真实，衣袂飘飞着，像是壁画中那舞飞天的女子。
　　“殿下，我还是想知道啊，那个答案……”如同落入水中的墨滴，一丝一缕地飘散，渐渐模糊。
　　“抱歉……”
　　“果然，连一句谎话都不给我呢，你的心里只有他啊……” 她笑得凄凉，余韵未尽，已像是晨曦下的薄雾消散而去。
　　“迦兰，抱歉，除了他，我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人，所以，抱歉。” 伸手去触碰那渐化虚无的身影，却只看罗衣香褪，终化无踪。

　　他，站在风中，遥遥而望。
　　“摩罗诃，一直以来，你都无法释怀吧？”我问他，“因为无法将摩罗尼忘记。”
　　“陈聿修，你这张嘴真的很不讨人喜欢。”他转身，直呼我的名字。
　　“是么？大概也只有高傲的楼兰二皇子会这么说了。”
　　于是，相视而笑，仿佛所有的仇恨都在千年的洗涤中淡去了。

　　奇妙的日蚀，在日未没，月将升的时刻。
　　他上前，与我并排而站，我拉起他的手，果然是微凉若水。
　　“要来了……”他喃喃自言。
　　“嗯……”我亦是喃喃。
　　于是，千年的门终于被推开，时光轮回，光阴错乱。

　　鼓声雷动，不知道有多少回音彻地而来。
　　汉军的旗帜将天边的碧色的掩盖，数百支箭夹带着凌厉的风势，宛若凶恶的黑龙张开所有玄色的鳞，扑打所有可见的一切。
　　身着楼兰战甲的军队瞬间被吞噬，那么不堪一击。

　　“冒顿，我求你……”摩罗诃跪倒在匈奴那位不可一世的左贤王面前，他不顾雪色的衣裳沾满风尘，亦不顾银色的长发染上黄沙，他放弃了作为楼兰二皇子的自尊。他要的只是那个人活着，从这修罗场中回到他身边。
　　“摩罗诃，如果摩罗尼死了，你就是楼兰的王，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冒顿看着他，眼神中尽是疼惜。
　　“我没有……但是、但是，摩罗尼……我要他活下去！”
　　“摩罗诃！”冒顿切齿，即使一直都知道，但是他从来就不相信，他始终认为最终那个银色的男子会回到他的身边，但是现在，摩罗诃那样低声下气的言语，那样隐忍疼痛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眼，和心。
　　“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什么？”摩罗诃抬头看着冒顿，那个他曾经的，也是现在的挚友，“你说什么？”
　　“如果你死在我面前，我就发兵救他。”狠狠地说着，冒顿以为以摩罗诃的个性绝对不会这么做，但是……
　　“你要言而有信！“
　　“是！我说到做到！”

　　仿佛是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摩罗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淡淡的笑意，像一朵苍白的雪莲，渐渐绽开。
　　他静静抽出的莹着冷光的弯刀，带着那样绝美的微笑，他说：“冒顿，对不起……”
　　“等等，摩罗诃！“冒顿想要阻止，但是太晚了。
　　银色的弯刀狠狠地扎入心口，纷乱的银发随着微仰的头颅划出一道弧线后缭乱地落下，殷红的血顺着刀刃流下，无力的跪倒在地。
　　冒顿跃下马，却只来得及抱住他下坠的身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摩罗诃！“他绝望地吼着，像是孤独的狼在夜色中嚎叫。
　　“咳咳……“艳丽的液体从唇角滑落，雪色的衣上绽放出红色的莲花，“你一定要救他……答应我……”
　　“你不要再说话了，摩罗诃。”冒顿紧紧抱着他，眼前这个苍白到惊人的男子仿佛是陶瓷的人偶一般脆弱。
　　“答应我……冒顿……”摩罗诃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好，我答应你，一定……一定……”竭尽全力想要留住最后的温暖，但是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却停滞在空中，最终无力下垂。
　　“嗯……”摩罗诃发出模糊的音节，带着那抹满足的微笑沉沉睡去。
　　“摩罗诃！摩罗诃！摩罗诃……”

　　“摩罗尼，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和摩罗诃回来。”脑海中闪现出摩耶娜最后的话语，摩罗尼微微笑着，心头却仿佛缺失了什么。
　　冲入敌军之中时，他已身中数剑，但是他还是向着那个方向跑去，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一定要去那里，一定。
　　毕竟，是寡不敌众呵，身边的护卫都已纷纷倒下，刀上鲜艳的血一直流到手上、身上，很温暖，像是家的感觉。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看到了远处涌来的士兵，身后传来的厮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援兵么？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知何处的流箭将他射落。
　　沉沉地摔在地上，铠甲和地面摩擦着，全身都在痛，他扬起头。
　　那是谁？
　　雪色的衣裳，雪色的长发，雪色的容颜。
　　那还能是谁？
　　他想叫，但是喉咙干涸，只发得出模糊的音节，“……摩……罗……诃……”
　　匍匐着，在黄沙之上翻滚爬行，石砾搁痛了身体，划破了脸颊，但是他浑然不知，他只想要抓住他的手，只想要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
　　不知是从哪里经过的小兵在他背上狠狠地补上一刀，然后又不知向哪里跑去了，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他刚刚成就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荣耀。
　　“尼，你到底喜欢谁……”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摩罗诃的话语，“尼，你到底喜欢谁……”
　　“诃……诃……”他向着那模糊的雪色身影伸出了手，“诃，要活下去……你们都要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血，满身的血，好温暖，像是拥抱一样，诃，我们回家了吗？

　　陈聿修来到楼兰城前时，他只看到摩耶娜一个人，
　　那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穿着红色的长裙，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飞着，她笑着，仿佛眼前不是修罗的战场，而是她出嫁的浩浩长龙。

　　摩耶娜高高的站在楼兰城上，她对着眼前的汉军，那浩浩荡荡的军队微笑。
　　“楼兰人有着楼兰人的骄傲，所以即使堕入炼狱死地，即使灰飞烟灭，我们也不会让你们践踏楼兰的土地！”

　　一滴雨，两滴雨……然后是密密的雨丝……
　　陈聿修用手去接那雨水，却只看到一手殷红。

　　那是血雨。

　　此后是历史上西域最为黑暗的时代。

　　流离失所的人们盲目的逆塔里木河而上，哪里有树有水，就往那里去，哪里能活命，就往那里去，能活几个就是几个。
　　楼兰人欲哭无泪。
　　他们上路的时间，正赶上前所未有的大风沙，是一派埋天葬地的大阵势，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一座城池在混浊模糊中轰然而散……

　　楼兰国消失在漫漫黄沙中，永远地从历史上无声地消逝了。

　　翻阅完手中的材料，我笑着说，“诃，看来是摩耶娜的诅咒啊。”
　　“嗯。“诃躺在对面的病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

　　我们很幸运地被一同前来的考古者们发现晕倒在了沙砾之中，但是他们中却没有任何人看到了传说中的楼兰古城。
　　似乎那个古城只是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然后又一次带着那些谜题消失了。
　　而我们被送到了疗养院修养，那次旅程确实给身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是比起这些伤害，我们得到的要多得多。

　　“修，我们要活下去。”诃回过头，静静微笑，恬淡得如同雪莲。
　　“是啊，我们要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宛若宣誓一般的说。

　　尼，你到底爱着谁呢？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都知道在最后你希望的是我们能够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所以，我们会好好活着连带你和摩耶娜的份，一起好好活着的。

　　“今天的天气不错呢,诃？”
　　“是啊，很不错的天气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