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共一生》肆归

1、第一章

　　第一章

　　大齐开国七十余年，如今在位的景元帝登基虽才短短两年，但其内政修明、任贤革新、恭俭爱民，是位不可多得的明君。

　　勤政殿中，龙涎香袅袅。

　　“听说你得了个女儿。”景元帝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被内侍大太监常山侍候着进茶的宝亲王。
　　想起出生不久的小闺女，宝亲王脸上的表情不禁柔和了几分：“回皇上的话，正是。十月初八酉时，内子诞下臣弟幼女。”

　　景元帝笑着问：“可有名字了？”

　　“还未曾细思。”宝亲王答着，抬头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小心措着辞：“臣弟脸皮厚，想着既然皇上问了，不如求皇上给个恩典，为自家小女赐个名。”

　　“你与朕是兄弟，这个恩典你既讨了，朕必是应的。”景元帝起身走向书桌，宝亲王忙不迭地站起跟着。待到书桌边，景元帝停了停：“你不如改日带她进宫来给朕瞧上一瞧，待朕仔细思量后再下旨。”

　　襁褓中得皇帝赐名，本就是天大的恩典，更何况皇上这般看重，宝亲王喜不自禁地跪下：“臣弟替小女，叩谢皇恩。”

　　从宫门出来，亲王府的家奴见着自家主子满脸喜色，忙带着笑上前侍候：“王爷可是直接回府？”

　　宝亲王点了点头，吩咐道：“赵祥，你去五福斋给王妃买些莲蓉饼，再给大小姐带些枣泥糕。”

　　亲王府，芳兰苑。

　　美丽温婉的妇人小心地抱着襁褓，眉眼处含着笑：“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可不是嘛。咱们的这女儿可真有福分。”宝亲王用手逗着襁褓里的小娃娃，只见女娃的眼睛乌黑透亮，灵气十足。

　　一月后，宝亲王府接旨，幼女得皇帝赐名：婉昭。大齐国姓为傅，圣旨下后，宝亲王幼女芳名——傅婉昭。

　　此刻江南，粼粼太湖岸。

　　“爹爹，我回来了。”伴着声音进了农家小院的，是一个年约六、七岁的男童。

　　“李熙安，今天在学堂，可叫夫子训了？”声音低沉，小人儿一听，便知这语气隐隐带着一丝不满。

　　人小鬼大，男娃娃巴掌大的小脸上立刻绽放了一个花朵般的笑容：“爹爹，好爹爹。”

　　见着自家儿子灿烂的脸庞，已经免疫了的父亲根本不为所动：“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小人儿瘪了瘪嘴：“我与村头小乞儿一道，被夫子瞧个正着。”

　　“哦，那你与那小乞儿做了什么，让夫子瞧着便训了？”

　　这下，小人儿的语气带上了微微的不忿：“孩儿自认无错，那小乞儿虽长孩儿三岁，但自幼失怙，孤苦可怜。”顿了顿，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父亲，见父亲面色不改，小娃便大着胆子继续道：“那日孩儿见小乞儿躲在学堂外草堆边上偷偷听夫子讲学，觉得其虽为乞儿，可一心向学，心中赞赏，便与他约好，下学后教他识字。夫子当时所见，便是孩儿赠书与小乞儿。”

　　座上的父亲挑了挑俊俏的眉：“哟，咱们家还出了个先生，真是了不起。”

　　“爹爹……”小人儿过去拽着父亲的衣袂摇晃着讨好。

　　哎哟，真好，这娇娇嫩嫩，软软糯糯的小娃是我养出来的儿子。

　　李思成虽被小人儿的可爱萌得心颤，但仍未忘了正事，赶忙严肃神情训道：“你自己才学了多久，就去教别人读书识字，也不怪夫子训斥。”

　　听了这话，小人儿立马不依：“孩儿自三岁得父亲开蒙，至今勤学苦读，手不辍卷，教小乞儿识几个字也绝不在话下。”说完，小人仿佛觉着刚才胆子大了些，但粗略一想，自己又无错，便再添了句：“孩儿心中有数，父亲请放心，定不会误人子弟。”

　　李思成真真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和无奈都来自自己小儿子。明明是六岁的稚童，但说话做事向来有理有据，让人辩无可辩。他把自家小儿子拉到身边，想着要先设个坑，让他跳进去，然后自己想明白教训，于是便耐心地教导着：“小安安，你天资聪慧，以后应试科举必能荣获功名。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既有如此天分，那便好好珍惜，将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为天下苍生造福，可好？”

　　明明是前途光明的好事，但小人儿听了以后，脸上却没有一点兴奋：“爹爹，孩儿不想当官。”

　　这下李思成惊讶了，人家不跳坑，直接绕过去了。但这回答也着实是他未想到的，于是顾不上自己的计谋，直接问：“那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呀？”

　　“孩儿想置得几亩薄田，自取自足，闲暇时可于村野处教人识字读书。”

　　听完后，李思成倒不是惊讶了，他震惊了！这才几岁，这孩子居然就想归隐田园了。

　　“可告诉爹爹，为什么想做这些？”他得好好问问。

　　小人肃着脸认真道：“孩儿读史，清官难为，贪官险恶，在朝为官还需仰赖当朝君主圣明与否。且世事无对错，功过后人评。孩儿想想就觉得做官比读上一整夜的书，练上五个时辰的大字累多了，实在是不想过这般劳心还不讨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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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你且再读上几年书，到时自有定论。”李思成脸色复杂地挥手让自家儿子去歇息。静坐一炷香后，从梁上落下一黑人单膝跪在李思成面前。

　　“少爷聪慧异常，实乃大幸，公子不必过忧。”

　　“唉……余一，小安大智近妖啊。有如此天资，却随我一道于乡野闹市嬉闹沉浮，要是当初我抱的不是他就好了，这孩子要硬生生被我耽误了。”

　　“公子不必如此，如今这般生活，对少爷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我知道，只是总觉得可惜。”

　　“公子……”

　　“我饿了，想吃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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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神展开，也只有余一这样心理素质好的能习惯。饶是如此，他跪下的身形，也几不可见地晃了一下。

　　“是，余一这就去。”说完，起身去着手烧鸡事宜。

　　“别忘了顺把小青菜回来下汤，村尾张婶家的就不错。”身后的人突然想起来，喊道。

　　离去的身影一僵，但仍未停顿地回道：“属下知道了。”

　　李思成看着余一离去，随即“唉……”一声长叹，心道：就这样过着吧，保不齐小安安和自己一个性子，不爱富贵权势，只贪这安逸平和。若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若能真是这样，是幸事啊。”太湖边上的乡村小院里，李思成独自喃喃着。

　　一晃五年过去。

　　宝亲王妃在傅婉昭三岁时又诞下一女，所以，傅婉昭现在成了王府的二小姐。

　　这天本是傅婉昭五岁生辰，按理说应是个喜庆的日子，可王府上下虽不见愁容，但也并未见得多少喜色。全府上下的仆人都有个知而不能提的事实——得皇上钦赐芳名的二小姐，是个傻子。

　　王府里也是有侧妃和庶妃的，那些女子包括下人都没少议论：说不得，是给皇上赐名这天大的运道给折了福呢。这话被宝亲王听到了，当场杖毙了说闲话的小厮丫鬟，虽是这般严惩，但掩不住这傅婉昭确实除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其他再无亮处的事实。王府众人皆知，二小姐虽喊人会的早，但渐渐长开了，身上便像失了灵气一般，已是五岁了，但说话仍不甚清楚，平时什么事都是痴痴傻笑，要不是王妃发现得早，连下人怠慢她也浑然不知，说其呆傻一点也不为过。

　　“爹爹。”看到宝亲王到了自己房门口，傅婉昭跑着迎了上去。

　　宝亲王看着自己的二女儿，心中滋味万千：“不是说过了，要喊父王。”

　　“……”过了一会，傅婉昭喊道:“父王。”但脸上似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爹爹呢？”

　　“父王就是爹爹，爹爹就是父王。”

　　宝亲王看着傅婉昭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弄清楚爹爹与父王关系的样子，眼里染上无奈。
　　下人和后院女子的议论虽让他光火，但他心里，其实说不准也是有些那样觉着的，也许，就是当时求皇上赐名的福夺了这孩子的灵气，不然为何其他的子女虽不说资质超群，但个个聪慧也是有的，只有这个被赐名的二女儿行为处事无不透着痴傻之气。

　　“婉昭，今日是你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桂花糕。”

　　“还有呢？生辰是值得好好庆祝的日子，可以尽管开口。”

　　“……想，想要桂花糕。”

　　心中一酸，宝亲王似是不忍地别开头，缓了缓情绪，说：“好，父王命人给你送来，你在房里乖乖等着。”

　　说罢，宝亲王转身快速离去。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傅婉昭仍是一副痴痴笑着的样子，只是眼里的光彩亮了几分，口中轻声喃喃着些什么。

　　若是离得近了，便大约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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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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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兰苑中，王妃带着底下的丫鬟嬷嬷正忙着准备行李。三日前，皇上准备出巡江南，下旨着宝亲王伴驾，所以府中上下都在为出巡事宜做准备。

　　宝亲王进了王妃的屋子，挥了挥手，下人有序地退下。

　　“王爷，可是有事要叮嘱？”王妃沏了一杯茶递上。

　　宝亲王不急喝茶，接过茶杯放在了一旁，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好生准备下，本王要带婉昭下江南。”

　　王妃不解：“这是为何？是皇上……”

　　“是本王的意思，今日本是婉昭生辰，本是个好日子，却因本王伴驾事宜耽搁了，未曾好好庆祝，就带婉昭出去透透气，见识见识江南风情以作安慰。”宝亲王似是不欲再多言，站起身：“就这样定了，王妃好生准备着，务必要一切妥当。本王，不能委屈了婉昭。”

　　当晚，得知要下江南的傅婉昭在入睡前，偷躲在被窝里甜甜地笑了。

　　她心想：这样的生辰，过得才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