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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修武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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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回到南斗道场后,我便像出笼的小鸟,心情恢复了晴朗,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迫不急待地将托奇领到我过去的家中,那栋两层的老房子还屹立在原地,里面的家具摆设都如同我们离开的那日一样,屋子里很干净,不像长久没人居住,显然有人定期打扫。
修武告诉我:“你的邻居轮流帮你看管屋子,他们说,里白师傅和小瞳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不能让这里破败了。”
我的鼻子一酸,眼眶一热,说道:“修武哥,你们都太好了。”
那天晚上,我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托奇睡在父亲的房间里,而修武今晚也在这里陪我们,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躺在久违的床上,脑子里却异常激动清醒,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午夜时分,我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却是修武和托奇的声音。这两人白天见面时几乎没有交谈,现在大半夜的,却有兴致在院子里聊天。好奇的我立刻趴在窗台上,仔细倾听他们说什么。
“不愧是人称军师的海之里白,总有他的办法。”这是修武在称赞父亲。
“那个人叫希尔,也许现在应该叫他风之希尔,他现在已经成了里白的追随者。”托奇说道。很显然,他们是在谈论父亲利用赛车令希尔领悟自己宿命的事。
“五车星是什么意思?”托奇问道,这是他从父亲嘴里听来的名词。
“那是南斗一个古老的传说,命中注定的不平凡的五个人,他们必将集结在一起,完成一个伟大的使命。一直以来,南斗的人只知道里白是五车星之一,却不知道其它四个人是谁,也没有人把这个当回事。传说之所以成为传说,就是因为人们不知道它是否是真的,除非自己经历过,否则不会有人相信。”修武的声音悠然而平淡,像是宁静的夜晚,从遥远的天际泄下的星光,这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谁来决定五车星的身份?”
“谁来决定你是托奇呢?”修武反问道,“有人生而如此,只能说是上天的决定。”
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你的眼睛,是因为拉欧和健四郎而受伤的吗?”托奇突然问道,这让我大吃一惊。
“不是,是我自己。”修武仍然坚持原来的说法。
托奇道:“你骗不了我,我离开北斗之前,拉欧就对我说过,他要来挑战南斗十人组,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这次他带着健四郎来南斗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了这个。你见过他们,一定做过他们的对手。”
“你说中了一半,但你认为是拉欧或健四郎打伤我的眼睛吗?拉奥没有下场比武,健四郎嘛,他的功夫不错,但他若想伤我分毫,还需要再练几年。”修武里的语气里充满自信。
托奇是见识过修武的拳法的,他当然不会认为是健四郎打伤了修武,可是最大的嫌疑人拉欧却没有下场挑战,修武的眼睛是怎么伤的呢,托奇一定也感到了困惑。
“真的是你自己弄伤的吗?可是,这是为什么?”托奇抛出了与我同样的疑问。
修武迟疑片刻,终于说道:“你可知道,外人挑战我们南斗十人组,失败者就要被处死吗?”
托奇恍然大悟道:“健四郎失败了,所以,你情愿用自己的双眼,交换他的性命?”
修武又是一阵沉默,我也突然明白了真相。修武的眼睛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瞎的,我不知道是该怨恨健四郎,还是拉欧,或者是我自己,因为南斗十人组的挑战规矩,正是我告诉拉欧的。
“这是我应受的,”修武说道,“健四郎当时已经打败了九位高手,再胜一位高手就战胜了十人组。他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如果他赢了,南斗将颜面扫地。我不能让他获胜,于是主动站出来做他的第十位对手,是我打败了他。但这个孩子被打败后竟然冲着我微笑,他说谢谢我,很高兴能在十位对手中遇到我。从他清澈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一点悲伤和绝望,看到的全是希望和光明,那是比太阳的光辉还要耀眼,还要炽热的光明。当时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意愿,决不能让他死在南斗,死在我的手上。可是沙奥撒不会让我轻易破坏规矩,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光明来交换。”
修武平静地说完,我已经陷入了深深的震撼,没想到在我离开之后,竟然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托奇久不言语,显然他也被震惊了。
修武苦笑了一声:“也许你要笑我愚蠢,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即要保存南斗颜面,又不能伤害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命,只能用这最愚蠢的办法了。”
托奇说道:“你保护了我们的弟弟,拉欧和我都欠你的,如果将来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以性命相报。”
“不用了,”修武仍然是平静而悠长的语气,“救下健四郎时,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宿命,那就是——仁星的宿命。我注定要因仁爱之心做出牺牲,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那都是迟早的事。我想我的感受就像海之里白或风之希尔一样,明白了自己的宿命后,一切就释然了。你也不用记挂在心,托奇,你和健四郎,同样有各自的宿命在等待你们。”
听完修武最后的讲述,我默默地爬回被窝,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我似乎看到眼前沧海变幻,斗转星移,无数奇妙的形状和色彩组成巨大的旋涡,将我吸进一个未知的空间。一种无力感袭卷着我,在这个旋涡中,无论我怎么挣扎,始终身不由己,这大概就是人人敬畏的命运吧。身边熟悉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那小小的我,未来的归宿又在何方呢?
第二天清晨,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我回来了,很快便有七八个人聚集在我的屋子里,女人们围着我嘘寒问暖,拳师身份的几个男人则站在不远处,偶尔插上几句嘴,打听父亲的近况。他们中有许多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原本以为很难有机会再见面,现在看到我回来了,自然倍感亲热。
一位大婶拉着我的手,笑着说道:“小瞳,你回来得正好,再多住几天,说不定可以赶上修武的婚礼。”
“啊?”我惊喜地向修武望去。修武安静地站在墙边,听到这句话时,嘴角动了一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是真的吗?修武哥,你要结婚了?”我问道。
“是真的,是真的。”另一位大婶忙不迭地抢声应道,“修武的女朋友前几天还给我们发了喜糖。就要这几天,他们就要结婚了。”
“修武真有福气,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却提前娶到未婚妻。”稍远处的一位大嫂感慨道。
“嗯哼!”一位拳师假装咳嗽,提醒那位失言的大嫂,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这在此时,修武默默地走到了屋外。
我小声地问她们:“修武哥的女朋友也在这里吗?”
“是,”拉着我手的大婶回答道,“修武受伤后,她就来了,一直照顾他,还说要马上和他结婚。也许是担心修武眼睛瞎了之后,怕连累她,不愿意娶她吧。唉,真是好姑娘。”
“但是修武好像并没有同意和她结婚。”刚才那位失言的大嫂谨慎地轻声说道。
“那姑娘已经通知了道场几乎所有人,如果修武不和她结婚,对她的打击就太大了。”另一个大婶感叹道。
我明白了修武女友的一片苦心,那个我只见过几次面,印象中永远温柔随和的姑娘,竟可以用这样近似逼婚的倔强方式爱着修武;也明白了修武的苦心,他不愿接受女友的求婚,不仅仅是担心自己的伤残会连累女友,更担心自己背负的仁星宿命,会给女友,甚至他们未来的后代,带来不幸。
这对可怜的人啊。
送走那群大叔大婶后,我在院子里找到了静坐在石凳上的修武,和他坐在一起的还有托奇,这两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变得形影不离。
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修武哥,你一夜未归,你的女朋友不会来找你吧。”
“她已经来了。”
“什么?”
“今天一大早,她就来了,一直站在围墙外边。”修武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是吗?”我和托奇都同时感到了不可思议,修武自来了之后从未离开过我家,他的眼睛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外面的事。
“我不用眼睛就可以感受她的存在,她一接近这座房子,我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甚至可以感知她的思想,她的内心。她一直在围墙边徘徊,却不敢走进来,是怕我不理她,又扔下她跑到别的地方。”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气愤,指着他大声说道:“原来你跑到道场外的树林里,晚上又睡在我家,是为了逃避你的女朋友啊。修武哥,你太过分了!你这样会让她很难过的。”
“小瞳。”托奇向我使来一个微微责怪的眼色,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修武没有回应我的责骂,他站起来,笔直地走到围墙边,伸出右手按在墙上,低着头,默默地站着。由于脸上围着纱布,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他的身体周遭都散发着温柔而虔诚的气息,像是进行着某种神圣仪式的修道士。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跑到院墙外面,结果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
院墙外,修武的女朋友低头站在墙边,以同样的姿势,右手按在墙上,所在的位置正好与修武相对,如果不是院墙的阻隔,他们或许能够十指相扣。当时她穿着一袭浅红色的长裙,齐腰的长发散落着,随飞飘扬,她的眉眼低垂,嘴边似乎带着笑意,神情尽是幸福与甜蜜,甚至还带着一丝胜利的小得意。在晨曦中,她是那么温婉、美丽而灵动,我看着她,不禁呆了。
数天之后,修武和他的女朋友在南斗道场举行了婚礼,几乎大半个道场的人都到场祝贺。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大家聚在最宽敞的一处场院里彻夜狂欢,亲眼见证一对新人喜结连理。那天修武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修武穿西装,脸上仍然缠着厚厚的纱布,而他的伤口已不像先前那样可怖。其实这几天下来,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修武的新“造型”,就算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但他的心却可以更敏锐地感知一切,没有眼睛又有什么关系呢。新婚穿着纯白的婚纱,安静地挽着修武的手臂,她的身材娇小,但我却在她身上看到了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将在未来一直陪伴着修武。
我不知道修武后来为什么想通了,也许那天早上他们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身体的伤残,宿命的无奈,那又怎样呢?在他的前方,始终会有那么一个人,无视任何障碍的阻隔,永远与之心心相印,那还有什么理由逃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