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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北风吹雁雪纷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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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晚上八点才回到别墅。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他都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他很想她,不知为什么,越是临近婚期越是挂念她。因为她还未正式过门,没有成为他的人?他总感觉满满的欢天喜地中还存了一些潜在的、摸不清的隐忧。
车在巷子里缓缓行驶,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路两旁的积雪染了光的颜色,是暖暖的橙黄。他又再次路过了那座别墅,这些日子,他总是会留意到那面墙。或许正是因为半年前,在这个地方,他硬拽着她的手不放,才有这半年后的幸福,才有了她终生的许诺。
若是那时他没有那“一时冲动”呢?他们之间会不会再一次擦肩而过?那他这辈子该是会娶了沈碧秋?还是别的女人?呵,真是不敢想,幸福这样来之不易,他真不敢想象她不爱他的那刻他会变成什么样。
车渐行渐慢,在别墅外停了下来,别墅里一片灯火辉煌,瞧上去都是温馨的,盈漾着家的气氛,等到结了婚之后,她该是每晚都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了吧?不对,她是要强的人,答应他元旦结婚也是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她才同意的,她结了婚还是要回学校住的。想想每天不能见到她,他真是要抓狂。本来想每天派车送她,她又不愿意张扬,她就是太朴素了些,可正是这样她才显得与众不同不是吗?唉,怎么会这样爱她?难怪母亲说入了魔障了。
他嘿了一声,兀自笑出来,风雪飞了满脸上也察觉不到,只是低着头傻笑。雪花落在头顶,沾在一根根直耸的发梢上,像冬季里的刺猬。李毅君撑了一把伞,走着走着,他就掉在后面了。老妈子出来请安,说是一位姓陆的老爷,自称是少奶奶的父亲,要找他。
这别墅里的下人都知道他们要结婚,眉眼高低的人自然先称呼了她少奶奶,这样反而令白少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他吩咐老妈子把陆老爷带去书房。
书房的窗帘是最近才换的,裁的枣红色的长亮绒,因为要过公历新年又要举行婚礼,顺道连地毯和装饰都换了,陆芷沅虽叮嘱他不要破费,但他想是人生难得一次的大事,自然是要喜气洋洋、崭崭新新的才好。陆福顺被领到这里坐下,有些局促不安,仆人给他上了上好的祁门红袍他也悻悻然不敢喝,不知是因为当年拒绝过白少卿,还是因为接下来要拜托白少卿帮忙。
白少卿进了屋,走到他跟前叫了声“陆伯父”。陆福顺慌忙起身,白少卿请他坐下,自己在旁边的小牛皮雕花软椅上坐了下来,将身子往那边偏了偏,好令陆福顺感觉亲切些,可这些细心只让陆福顺觉得压抑。
白少卿笑道:“陆伯父长途跋涉赶来潭州,想必是极累了,等会让下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您好生休息一晚,明日芷沅下了课,我俩带您逛一逛,到时您想买什么想吃什么,随意便是。”
陆福顺讪讪地笑了笑,说道:“老朽早已买了明日的车票回去,就不便打扰了。”白少卿心里微微震惊,面上却依旧是笑容:“那芷沅知道吗?”陆福顺嘴角抽搐了一下,支支吾吾也不知要说什么。白少卿笑了笑:“陆伯父有话直说无妨。”
陆福顺干笑了两声,说道:“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芷沅以前的未婚夫,陈有知,你也见过的。”白少卿点一点头,脸上的笑却有些生硬。陆福顺也没留意,只一心求了他帮忙,于是继续说道:“他最近出了点事,我想只有拜托了你才好。”
白少卿嗯了一声,陆福顺又说:“他也是出来给我办货,不知怎么的,就被当作郁军的人,被你们的人给抓了起来。所以我想拜托你,看能不能网开一面,毕竟他也是芷沅的义兄。”
白少卿静默了片刻,问到:“芷沅知不知道这件事。”陆福顺听他提到陆芷沅,心想这一定得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给放,于是刻意往重了说:“我同芷沅说了,她也是很担心有知的,当即就哭了,可又说她是女人,不方便干涉你的事,这才央我来同你说。你不知道,他们打小就一块长大,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感情真是……”白少卿的脸色越发有些阴沉,陆福顺赶忙收住了嘴,呵呵笑了两声。白少卿也笑了笑,说:“陆伯父请放心,这个我自会安排。”
陆福顺听到这话,当即如同看见了陈有知被释放出来的样子,喜笑颜开地告了辞。白少卿同他客套了几句,也不挽留,派李毅君送了人回旅馆。
陆福顺走后,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窗外漆黑一片,也不知是哪扇窗没合好,只隐隐地,那枣红色的窗帘又晃动了起来,反了一簇一簇的灯光,幽白幽白的,阴魂不散。他心里的某个东西也阴幽阴幽的,像鬼火一样,一上一下,闹得人忡忪不宁。
杯子里的红茶已经冷却了,棕红色,堆积在一起,郁深深的,像是黑色的底,他在那黑色的茶汤面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对了,他想起来了,是在去秣陵的火车上。他在玻璃上看到她的眼睛,他以为那是笑,现在想想她那时并不开心,她担心融入不了他的世界,他当时也是这样的心态。
患得患失。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叮铃铃,鬼魅般地回荡在屋子里,吵杂的声音突兀地升上去,戛然而止,又突兀地升上去,好似要让人保持着心的跳动,不至于跌到谷底般。他远看那电话,怔怔地出了一会神,李毅君以为他不在办公室里,就去听了。
“喂?谁?毅君吗?芷沅生病住院了,你们快过来!”
陆芷沅身体虽弱,却是极少生病,更少生大病。可这天她连夜里就发了高烧,送到医院时,人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白少卿接到孟丽华的电话,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医院。
孟丽华守在病房外面,心绪不安地来回踱步,看见李毅君他们赶忙迎了上去:“烧到四十一度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眼睛都睁不开了,医生正在给她吊水降温,说是温度再降不下去脑袋就要废了。”李毅君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眼,却都担心起白少卿来。
病房很宽敞,一眼看去是铺天盖地的白,那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颜色,如同殡仪馆的气息。陆芷沅躺在房间中央的病床上,厚重的一床被子,沾了福尔马林的森冷,压在她身上,她太瘦弱了,整个人如同嵌在被子里,势要同那病床融为一体般。
她的手滚烫,他握在手里,心里一阵抽搐。她的手常年都是冰的,甚至有时候他握着她的手都想揣进胳肢窝下面给她暖暖,他一直希望她是暖的,像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可眼下她的手那么烫,他却害怕起来,整个心都怕得直抖。只懂得不停地叫她的名字。
也不知他唤了多久,不知是半夜,还是黎明时分,医院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清扫,干硬的笤帚,唰——唰——,声音悠长而阴森,似铁犁般耕在人的肉上。
她终于恢复了意识,可眼底全是泪,顺着眼角,滑过鬓边,濡湿了枕头。她叫“少卿”,他从浅睡中醒来,却没有听见,她念了一句“有知”,他听见了,悚然地望着她又阖上双眼。